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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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是和暗卫联络的府兵之一,由不得白衍不紧张,忙问:“怎么了?” 那人道:“前方传来消息,皇上率军进了盘岭。” 白衍眼前发黑,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苏威出的主意,萧承启如果真的决定救谢煊,会冒险选这条路。他死命咬牙,强撑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因着实在太过疲累,根本无法踩实镫子,只好被人托上去。 有没眼力见的府兵凑过来问:“少爷,那咱……还歇不歇了?” 白衍瞪了他一眼,怒道:“歇个屁!” 府兵语塞,讪讪退下。 白衍急得胸口起伏了片刻,深呼吸了几次,他远望云头霞光,伸手从衣服上撕了几块布条捆在手上,重新握住缰绳,马蹄声再次响了起来,穿越树林落在宽阔的乡道上。 府兵们紧跟其后,继续向边关行进。 第55章 盘岭险局 大军进入盘岭兵分两路,一路掩护骑兵打伏击,清除障碍,另一边以萧承启为首穿越峡谷从小道入山。出发前,萧承启身边已经吵翻了天,众人多半不赞同圣上亲自领兵,历朝历代的帝王就算御驾亲征,也不过是在城中督战,而萧承启此行却要亲力亲为,万一中途出现任何差错,朝中无人能负责,诸人心中更担忧自己不只保不住乌纱帽,连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盘岭山下,众人在军帐前跪了一地,萧承启不为所动,扔出了三张圣旨,只道“赏罚分明,勿言上意”,堵住臣子的嘴,也免了他们后顾之忧,军心暂且落定,方继续前行。 盘岭最险的一段当属锥谷,两侧山峰向上延伸,成锋利的锥形连成一排,峭壁险峻怪石嶙峋,谷中小道狭窄只容三人并排而行,大军行进到此便无回头路,骑兵连转身的机会都没有。 萧承启在谷口远望,瞳孔微微缩紧。 “主帅当领众将压阵,陛下千金之体不宜冒险,臣愿当先。”苏威这时道。 萧承启看了他一眼,眸光有深色,却是道:“不必,你跟着前军就好。” 苏威脸上似乎僵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放缓了速度缀在后面,与萧承启有两人间隔。 众人进谷时,天气还不错,视野清晰,前锋营骑兵整肃穿行,萧承启和苏威带着瓜州兵马紧随其后,锥谷狭长的小路上,盔甲摩擦与战马蹄鸣的声音随风飘散。据斥候回禀,锥谷前方并无伏兵,而两侧是陡峭的滑坡,难有藏人的可能,因此不少将士放松了警惕,只一心一意赶路。 走到半截,前锋营已经看到出口,峡谷腹地道路渐宽,众人都舒了一口气,加快了速度。随着大军深入,锥谷地势也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苏威眼角颤了颤。 他抬头远望苍穹,眼中闪过冷冽的颜色。 大军又行了一里。 寂静的山谷里,突然生出诡异的响动,野草波动,山风夹杂着一声尖锐的啸声落在前锋营之中,不知哪里的人大喊了一句什么,前锋营忽然乱了起来。 苏威深吸了一口气,趁着众人没有反应过来,大喝了一声:“敌袭!”这话犹如在平静的水面扔下一块大石,瞬间惊起涛浪,众将士怔住,暗卫营是最先动起来的,快速向萧承启靠拢。 电光石火之间,他们的行动已是疾速,因为下一刻,四周就响起了更多异响,众人脸色大变,见峡谷两边落石滚滚,利箭裹着火油射向中军! 萧承启面色冰冷,拔出了佩剑,暗卫喊了一声“保护陛下”,阵型陡变。 利箭划破天穹扎进血rou,鲜血四面飞溅,苏威骨节发白,却不看倒地的瓜州兵马,一双眼眸死死盯着萧承启。 山中人影黑蒙蒙一片,远方的乌云压了过来。 * 城中,谢柔从梦中惊醒,北方午后风凉,她的后背却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这几日她留在暗卫联络处等消息,虽然明知帮不上忙,但还是不放心,卓生和卓远为了让她心安,最初两日会把行军的大体状况告诉她,可自从萧承启进了盘岭,两人越发忙碌,消息就断了。她在屋子里等了一天一夜,心头忐忑,倚在窗边发呆,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太过疲惫,就迷蒙地睡了过去。 梦里亦不太平,她视线模糊,只依稀看着有绰绰人影挥舞着长剑,牵着她的心在刀尖上挪移。 倏然,战马齐声嘶鸣响彻山谷,她赤脚站在砂石上,声音传来时,她心口一紧,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在看到山间景象的一刹那,她呼吸一滞。大地在马蹄下发出沉闷的响声,鲜血刺目横亘在眼前,震天的厮杀声围绕着中央一人散开,像水中恐怖的漩涡,将所有人溺死在血海里。 她没有到过战场,腥风血雨从来离她很远,可眼前的一切太过真实,她甚至能闻到风里的腥甜之气,听到战场上激烈的嘶吼声。恐惧从心底生出,密密麻麻地将她裹住。 乱军丛中恍惚扫过,她捕捉到了明亮的龙纹旌旗,熟悉的面孔在飘摇的旗帜下若隐若现,他铁甲染着血,刀剑撞击时火星迸溅,她眼眶通红想要靠近,面前却有一堵无形的墙将她阻在了外面,眼看着战火蔓延,箭雨落石从天砸下,她什么都做不了,急得眼泪都要落下。 更让人惊恐的是,他身后一人竟举起剑向他砍去,明显是倒戈敌方,她骇然,惊惧地叫了声“夫君”,声音远远传开,却没有刺破围墙,也不知梦中人能否听到,紧接着黑暗铺面袭来,似刺穿了梦境,她跌落回现实,在榻上睁开眼睛。 冷汗湿透了衣襟,鬓角好像也有湿意,她抬手一摸,脸上竟满是泪痕。 拂过脸颊,她的心脏还止不住地狂跳,梦里的血色像一根刺扎在心上,令她惶然失措,匆忙下榻,腿脚竟有些发抖,她锤了锤,想尽快起身去问清楚。 就在她拉开门的刹那,门外杂乱的脚步声已经抢先一步撞进耳畔,卓远眼下带着疲惫的青色,嘴唇一颤,面对着她跪了下来。 谢柔一颗心坠进尘埃。 “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少爷有消息了?” 卓远一阵沉默。 冥冥之中,谢柔已经猜到了几分,可她不愿轻信,非要问个清楚:“你说,我挺得住。” 卓远咬了咬牙,暗卫营上下其实不打算告诉她的,但是卓远跟着她的日子已久,有主仆之情,任何一件事放在他这里,两边都要考虑。大局未定,暗卫营欲隐瞒下来,可卓远在百般考量之后,还是遵从了内心的选择,何况皇上的事瞒不住的,后面还会有无数人告诉她同样的消息,倒不如他先开口。 于是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他道:“少爷被困盘岭……” 谢柔知道还有下半句,静静地看着他。 “生死不明。”卓远低头道。 午后的天空忽然压了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来气,谢柔怔然望着他,一时失声。 “夫人。”卓远小心翼翼地唤她。 谢柔垂着眼睫发怔,光亮照进眼睛的时候,闪烁出一弯水光,悄无声息地聚集,又无声无息地褪去。过了很久很久,她好像才找回了声音,道: “我不信。” 卓远抬起头。 谢柔眼睫轻颤,脸色比雪还要白,但依然固执地重复着这句话。过去多年里,灯火燃旧岁,深宫岁月长,她从来都信他,唯独这一件事她不信。 梦里的人提缰回首,血珠顺着长剑滚落,她望着他淹没在黑暗里,也盼着他从血光里折回。 那终究只是个噩梦,不是吗? 第56章 瓜州难关 圣上遇险的消息不胫而走,从军中扩散开来,虽然明令禁止外传,极力封锁消息,但军心不稳,偶尔议论揣测,便能引起波澜。 最先递来消息的是瓜州守军,谢柔走进刺史府的时候,正见守军士兵向瓜州刺史陈付禀报,谭清远亦在旁边听着,两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差,直感觉一道晴天霹雳落在头上,炸得人猝不及防。陈付和谭清远是旧识,为人中规中矩,性子温吞,边关素来兵政分治,因此对于战局他委实没什么概念,眼下出了这么一档子要命的事,犹如被拿掉了脊梁骨,一时又惊又恐。 他的目光发直,连谢柔进来都没有看到。谭清远一路经历不少事情,受到数次惊吓,谈不上淡定,却比陈付好点,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拉着那士兵问了一句苏威将军的境况,士兵只道不知,想想也对,两人一同入谷,怎么可能单独传出苏威的消息来。 谭清远神情晦暗,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这……可如何是好?”陈付哆嗦着道。边城守军数量有限,从其它州府调兵也需要一段时间,如果皇上当真出事,传扬开来边关必定大乱,图坦大军离瓜州只有两日夜的奔袭距离,大有可能趁乱突袭边城,图坦不傻,若能控制瓜州,兖州便成了一座孤岛,完全可以和沙城一起吞进肚子。 曾经对着谢煊的矛头突然转了弯对准了瓜州,陈付纵使对州府政务再熟悉,也失了分寸,目光变幻间,他苦着脸嘟囔道:“怎么办?” 困难之处在于瓜州边界极长,正对着战场,各城还有数十万百姓,禁不起战火摧残,而这些人以守军之力不一定能护住,作为刺史,陈付必须要盘算利害得失。 “不如,我们组织民众先撤离瓜州?”半晌,陈付迟疑道。 话音未落,两个声音就直插进来,喝道:“不可!”一人是谭清远,而另一人则是谢柔,两人这才注意到立于门前的女子。 谭清远微微一怔。 陈付不知谢柔的身份,只以为是谭清远的友人,见一个女子堂而皇之的进府议论政事,诧异之余觉得不合规矩,但看在谭清远的面子上,他不好将她逐出去,于是道:“姑娘不懂战事,不必劳心。”语气随意,似乎她是个添乱的。 谢柔没在意他的态度,径自反问了一句,道:“陈大人是想弑君?” 这话严重至极,陈付脸上瞬间变了颜色,瞪着她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磕巴地道:“你说什么?” 谢柔没在意他的态度,只将自己要说的说了:“瓜州为大军后盾,若后盾撤去,皇上就算突出重围,又能往哪里去,大人不是弑君又是什么?” 许是被女子的姿态震慑到了,陈付一愣,不由自主地开始咀嚼这番话,待想明白,脸面霎时变作了灰色,他颓然坐在椅子上,惊出了冷汗。 是啊,如果瓜州空城被图坦轻易占去,皇上将被两面夹击,彼时的谢煊就会是未来的皇上。 可问题并没有解决,照她所言,守与退都成了死路。 谢柔没有逼迫他做选择或是承诺,一双眼眸就看着他在堂中踱步,不予理睬,因着她今日来也不是为了见他,而是要见谭清远。 日光从窗棂跌进暗色里,谭清远看向光辉深处的女子,眼眸似包裹着万千种言语,终化成了模糊的含义,她每次出现都让人惊讶,他以为自己习惯了,却发现越来越看不懂她。 谭清远手指划进掌心皮rou,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尤其在眼下这样的危局中。 两人是一起出府的,起初都没有说话,还是谢柔先开了口,道:“谭大人能否和我去个地方?” 谭清远微怔,而后点了点头。 他以为她要带他去哪个府邸,却原来不是,她带着他上了城墙马道,那是她曾经目送大军远行的地方,登高远眺还可见绵延的盘岭在薄雾中俯卧。 那里有她思念的人。 谭清远知道她的“兄长”也在大军之中,于是安慰了她一句,可惜底气不太足,因为这些宽慰其实都没有用,关键在于结果。 诸多忧虑和不确定摆在眼前,谁心里都不好过。 “……飞卿兄定能逢凶化吉。”他低声说,小心地注视着女子的神色,却发现女子格外镇定,沉稳的气度连陈付这样的重臣都比不上。 她没有哭甚至连焦虑都没有,只是淡淡的站在那里,裙角系着清风,眼中沉着光芒,听到他的话,她莞尔一笑,道:“我知道。” 谭清远脸上闪过愕然之色,但很快消去,认识女子多时,他熟知她的性子柔中带钢,这确是她能说出的话。 “那日我送他离开时,他说定会平安归来,他这个人重诺,不会爽约的。” 谭清远只觉二人兄妹情深,叹道:“飞卿兄武艺了得,身边兵强马壮,盘岭困不住他的。” 谢柔微点了下头,清风中,又听谭清远道:“只可惜事发突然,若调集人马增援,需要时间,而且皇上被围困圣旨难出,各州驻军实难调度。”言罢,他叹了口气。 谢柔闻言沉默了一阵,忽而问道:“若援军不来,谭大人意欲何为?” 谭清远默然,随即苦笑了一声道:“谭某的处境姑娘也是知道的,此次回兖州就是论罪交接,乌纱帽保不住,脖子上这颗脑袋怕也悬了,说实话,谭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希望能多做一些事弥补己过。” “谭某也想好了,若援军不来,吾当守城到最后一刻,站着死总比跪着生要好。”他咬了咬牙道。 谢柔听完的反应却不是他意料中的,她笑了笑,如倾倒一桶凉水:“所以,谭大人并未想好应对之策。” 谭清远被话噎住,脸上一阵红。 谢柔没有为难他,而是像从前一般有协助之意:“世上无一人一马守城的道理,谭大人勇气可嘉,只困于无兵将在手,才会以命相抵,可对?” 谭清远点了点头,她说得确是实话,瓜州地界他没有权利,而陈付是否靠得住还另说,两人若在此事上扯起皮来,会延误战机,更别提调用其它州府的人马了。 谢柔接着道:“此事说难也不难,我手中有一样东西可以交予大人,全看大人是否愿意。” 谭清远被说得一头雾水,问道:“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