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顾茫只重复道:“我想给你看我的心。” 墨熄胸前如同巨石重擂,两次重复,他忽然明白了顾茫的意思。 顾茫并没有奢望过所谓的罪孽与背叛一笔勾销,顾茫也早已清楚罪孽和背叛都不可能就此磨灭。 他只是想活得和从前的自己不一样,他只是觉得从前的自己不对,他只是,他只是想…… “你看了之后,如果愿意相信我,能不能教教我该这么做,这一次,我不想再走到弯路上去。” 墨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心痛得几乎要就此跪落。山顶的寒风间,他的脸色是那么苍白,血流又是那么冰冷。 他看着顾茫仰着的头,尚且浑然无知的脸。 良久之后,他听到有人说话,那嗓音哑得厉害,后来他才发现那个说话的人竟是自己。他叹道:“顾茫,别傻了。你并没有路。” 顾茫微微睁大眼睛。 慕容怜脸色一变:“墨熄--你别把……” 但墨熄不听,他心如刀割,喉间沥血,却仍一字一句地,说的那么冰冷,那么狠戾。 “你没有路了。君上定你的是死罪,你之所以活着只是为了随时随刻等着被拿来做黑魔试炼。” 慕容怜怒道:“墨熄!!你疯了你把这事告诉他?!” “那你想怎样。让他满怀期待地赎罪,到死的那天再跟他说对不起你之前做的都是无用功?” “……” 墨熄把目光重新转了回去,对顾茫道:“既然你要这么做,我就把真相告诉你。可能明天,可能明年,最后总是死,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有从头来过的机会。” 顾茫没说话,睁大的眼睛慢慢地低下来,长睫毛垂着,在海水般深邃的蓝里投落暗香疏影。就在慕容怜与墨熄都以为他会就此作罢的时候,他却忽然低声道:“我知道了。” 山风呼啸,似金鼓鸣响,又像亡魂低泣。 “但是没关系。因为我想,哪怕能重来一天,哪怕能好好过一天,也是对的。” 脸庞仰起,竟似从前那个在绝境围困里也向死而生的炽烈少年。 顾茫道:“能走多远走多远,明天要我死,我就做一天的好人。明年要我死,我就做一年的好人。” ——“这是我最后能做到的。” 这是我颠沛流离那么多年,最后能求的一缕问心无愧。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小卡贴 岳辰晴 身高:176cm 身份:四舅舔狗 说人话:一心向四舅学习的中阶炼器师 社会地位:因为没有人和他竞争完全不知道人心险恶的傻白甜沙雕小公子 说人话:岳家唯一传人 最爱:四舅 最讨厌:有人骂他四舅 最喜欢的颜色:白色 最讨厌的颜色:紫色 最喜欢的食物:花糕 最讨厌的食物:各种内脏 梦想:得到四舅的亲传指导 第70章 头来过 一滴露水从柏叶上滴答而落。 墨熄宽袖在清风里猎猎飘飞, 他站在战魂山英烈陵的松柏坡上,遥望着逶迤碑林之间, 那个小小的影子。 这是第一日的深夜,星垂四野。 与慕容怜一番交锋后,顾茫就真的在战魂山一座坟接一座坟地磕了过去。慕容怜给他的明明只是羞辱,顾茫却把这当做了一条出路, 他用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固执, 想要以此证明自己重新萌发的心志。 “你真的要这么做?” “真的。” “哪怕什么都不能改变?” “能改变的。”顾茫说,“至少我自己能好受些。” 于是慕容怜知道自己得逞了, 而墨熄知道顾茫已做出选择不会回头。 后来,慕容怜走了,墨熄也必须离开。顾茫一个人在鸟雀啁啾的墓园叩首跪拜,后来, 倦鸟也归林了,夕阳坠落,吴钩霜寒, 万籁俱寂里, 唯顾茫是这座亡人之城的动静,一叩一拜。 再后来,墨熄放心不下,又独自返回了战魂山顶, 他不便于露面, 于是站在松柏坡上遥遥地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 顾茫跪了一夜,他便也在树下看了一夜, 待到天明破晓,有扫墓祭拜的人来了,墨熄也就悄无声地离去了。他还有朝会,并不能时时刻刻留在英烈陵。 不知是不是慕容怜在刻意煽风点火,顾茫在战魂山叩拜英灵的事情就像插了翅膀,不消一个上午,就传遍了整个重华城。 “这厮又在打什么算盘?” “听说是忽然之间开了窍,觉得自己以前做了错事,想要谢罪啦。” “他真有这份心?别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去看看吧?” 重华城的高阶显贵,白日里是没有任何空暇去战魂山找事儿的,但是还有些平日里游手好闲的散人,听到这件事就和蚊子嗅见了血一窝蜂地涌去了英烈陵,说是去扫墓,其实也就是为了去亲眼见见这番热闹。 这些人尽管碍于羲和君的面子,不会直接去和顾茫为难,但冷言讥讽的却不再少数。 于是顾茫跪着,而他们却以袖掩口,互相低语:“还真跪得有模有样,以前他在望舒君的别院里伺候客人的时候可没见着他态度这么好。怎么到了羲和君手里调教了半年许,乖巧成这样了?” “羲和君手段好呗。” “要我说,羲和君这人吃软不吃硬大家都知道,姓顾的一定也是摸透了羲和君的性子,所以假装忏悔,惺惺作态,骗人骗鬼。” “原来如此!还是你说的有道理,哎呀,是啊,真要他真那么愧疚,为什么不干脆自尽?” “果然还是个骗子!” 顾茫充耳不闻,便在这指指点点中拾级而上,一边拜,一路磕,口中不断重复着慕容怜教过他的话: “叛臣顾茫,万死难赎血罪。” 他念的那么虔诚,好像这句话像是一句往生咒,能将他罪恶的魂灵从无涯苦海里渡出。 可恨他的人太多了,唾弃他的人太多,他在苦海里挣扎,岸上的人却朝他砸石头,跟他说回去吧,溺死吧,你这一辈子也就配这样的结局。 顾茫在这逆流中不断重复着跪拜的动作,额头千次万次磕在硬冷的石面上。他脚步沉重,身体颓唐,但眼睛却闪着光亮,支撑着他拾级而上。 弯下他的脊骨,低下他的头颅。 “叛臣顾茫。” 虔诚合掌,从天地金辉,到夜幕苍茫。 “万死难赎血罪……” 到第三日的时候,天空阴云密布,重华城下起了绵绵春雨,顾茫衣着本就单薄,在料峭春寒凄风楚雨里跪的久了,身子终是有些撑不住。他手足并用强撑着爬上又一层石阶,在第一个玉碑前跪地。他嘴唇翕动着,想说话却实在发不出声,雨水顺着他的脸庞凄迷而落。 他仰起头,仰望着那巍峨庄严的英烈碑。 “第七代望舒君慕容玄,英灵长眠。” 原来已磕到了慕容怜的父亲…… 顾茫看着那一行威严的金字,碑文那么清正肃净,而他像蜷缩在神祇前的一滩烂泥,一抔土灰。他嘴唇哆嗦着,已经几乎发不出声的喉管蠕动着,努力地低喃开口:“叛臣顾茫……” 春雷惊动,沉闷犹如天幕化作巨鼓被轰然擂响。 顾茫颤抖地抬起像是灌了铅的双掌,在额前合十,而后合上眼睛,佝偻地蜷跪下去。 “万死……难赎血罪……” 天雷空破。 仿佛被此雷霆之威震碎,这一跪之下,顾茫没有再起身。三日三夜的叩首,不眠不休,终于让他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见他狼狈不堪地倒在了雨里,蜷在了慕容玄的墓前,那些原本就是来瞧热闹的人就像秃鹫闻到了死物,立刻凑上去靠近了看。他们睨着那具湿淋淋的单薄身子——顾茫暴走事件他们是知道的,因此顾茫清醒的时候,他们并不敢太过放肆,讲话也多是悉悉索索的。但顾茫此时昏迷不醒,疲惫至极,某些人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这个狗奴才,说是诚心谢罪,还没磕完就软弱不堪地倒下去了,真晕还假晕啊?” “踢一脚不就知道了。” 于是有人上前踢了踢顾茫苍白的脸颊,等了一会儿,仍不见顾茫有任何动静——“他是真的昏死过去了!” 哗地一下子热闹起来,便如堤坝撕开个口子。 “让他来战魂山磕头的,又不是让他来战魂山睡觉的!” “该打!” 说来也是有趣,此刻聚集到战魂山的这些人,大多都并不是什么将门虎子,英烈之后。真正与顾茫有直接血仇的那些高阶贵族并不会特意爬那么久的山,哼哧哼哧花上一整天就为了瞧个热闹,他们只想看到顾茫伏法,如果不能伏法,他们宁可不去看这个人,看着还嫌恶心。 而至于手中真正掌握着能力与权力的那一簇人,譬如梦泽公主,譬如姜拂黎,譬如岳钧天慕容楚衣,这一层的贵族与能臣,就更不可能来趟着一趟浑水。 所以说物以类聚,能特意凑到山顶上看顾茫出丑的都是些品性相似的蝇苟之徒,大多没什么本事,也闲得发慌。明明顾茫并无直接欠着他们人命债,这波人却比真正的英灵后嗣还要情绪激动,意欲打抱不平。 而这世上的打抱不平大抵可以分为两种: 一是真的心意难平,有事说事。 二是真的无所事事,没事找事。 此刻围聚战魂山之流自是属于第二种,但除了这些没事找事的人之外,也有零星几个真正来战魂山祭拜扫墓的路人撞上了这一幕。于是一团粥粥乱象中,忽然传出一个孩子轻轻的声音,脆生生的童稚音色,带着哭腔,再也忍不住了呜咽道:“叔伯姨娘,你们……你们能不能不要打他了……” 话未说完,就被一只大手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