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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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身武将之家,年方十八已担任大理寺副侍卫长,举手头足尽显英姿。 她朝壁上山水瞄了几眼:“哟!这就是掀起城中热议的那幅画?我纯粹好奇,才请你更换地点,权当蹭个饭,不介意吧?” “jiejie别笑小妹招待不周就好。” 从起死回生、返老还少至今已五十日有余,阮时意收起太夫人的板正端肃,言行举止越发贴近年轻人。 她礼貌请蓝曦芸到屏风后落座,奉茶点菜,客气招待。 蓝曦云端祥她片刻,笑道:“姑娘低调内敛,不出风头,难怪外界作了各种猜测。” “蓝jiejie是为印证猜测而来?” “不然呢?”蓝曦芸话锋一转,“听闻徐家已索回安定伯夫人手中的《万山晴岚图》,目下与蓝家人接触,想必……多少与此画有关。” 阮时意听她直言不讳,当下不再绕弯子。 “太夫人遗命,不敢不从。再说,老一辈的恩恩怨怨乃早年言语冲突、理念不合所致,是时候随长者离世而消散。” 见蓝曦芸无否决之意,阮时意续道:“徐大公子与令弟交好,小妹也久仰蓝jiejie女中豪杰,便想着……若有机缘,多多亲近,来日有幸,定当拜会蓝太夫人。” 她和蓝家人结交,一半为晴岚图,一半是真心维系情谊。 尤其得知萧桐惊闻自己死讯后哭了好些时日,不论吊唁和拜祭,皆带病前往,可见早把“老死不相往来”的气话丢在脑后。 “那……你们在徐府门外,让安定伯夫人难堪,是为何?”蓝曦芸似笑非笑。 “jiejie要在此场合下,替安定伯夫人讨公道?”阮时意语气坦荡,“jiejie大可笑我年幼无知、率性而为,但当日徐家位尊者在场,难不成徐大人、徐大夫人,徐二爷也失了分寸?” “说得也是,”蓝曦芸端起杯盏一饮而尽,“我自知不该议论长辈,但安定伯夫人跑到我祖母跟前哭诉,提醒老人家,徐家势必会上门要画……还专门说起你,暗指你来历不明,确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也多亏她的一番言论,勾起我对你的好奇心。见面后觉得你生得好看,圆融通达,并非想象中的咄咄逼人,和那帮矫揉造作的名门千金截然不同,心里很是喜欢。” 阮时意莞尔一笑。 这快人快语之感,太熟悉了!与萧桐年少时如出一辙! 蓝曦芸续道:“不过,我在蓝家十几年,从未见晴岚图,这事,你得跟我祖母说去!” “有劳jiejie引见。” 会面一盏茶时分,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省了许多虚礼和弯弯绕绕。 蓝曦芸对阮时意算得上一见如故,无话不谈。 阮时意投其所好,聊起饮食、京城附近的风光,怀念与萧桐共度的时日,又感叹缘分之微妙。 悠哉悠哉品尝菜肴,忽闻楼下喧哗声起,二楼食客纷纷投箸停杯,离座赶至窗边窥探,或奔下楼梯凑热闹。 二人面面相觑,正要让丫鬟一探究竟,却听掌柜匆匆奔来,小声禀报,“阮姑娘,外头有人登门道歉,说喝醉时画了咱们的墙,还坚持赔钱……” 阮时意心下突兀:这招倒挺新鲜!留画不留名,成功引起大伙儿注意后,再装模作样,隆重登场? 她唇角不经意一勾,软嗓绵绵:“稀客既至,何不请他上来喝杯新茶?” 第6章 不多时,食客争论声中,掌柜请上来一人。 确切地说,是个诚惶诚恐的小男孩。 孩子约莫六七岁,小身板瘦弱,衣衫褴褛,脸蛋秀气,清澈眼睛暗含怯意。 若单单是稚龄孩童,掌柜绝不会放在眼里。 但这疑似小乞丐的小孩儿,手上攥着一枚二十两银锭,身后还跟随一条异常威猛的大犬! 大犬紧随其后,外形如狼,浑身厚毛,背上黑灰色过渡至白色,脖子上挂了一对小铜铃;眸子呈浅蓝,眼神凌厉,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与寻常犬类差别极大,是花钱也未必能买得到的异域犬。 小乞丐和罕见北域猛犬? 说好的……衣着简朴、气质脱俗的青年呢? “孩子,”阮时意冲男孩招手,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战战兢兢答道:“阿、阿六。” 大犬对阮时意吸了吸鼻子,小眼一亮,似觅到猎物般扑上来嗅她的手,被阿六用力拽住绳子。 阮时意本有些发怵,见猛犬听话,方平定心神:“阿六,说说看,来长兴楼所为何事?” 阿六双手奉上银子:“……赔、赔钱。叔叔说,他喝多了乱涂乱画,是不对的,让我代他向掌柜道歉,送点银子,重新刷墙。” 孩子天真单纯,不像撒谎。 但叔侄落魄潦倒,一人蹭吃蹭喝,另一人衣不蔽体,居然藏有大碇银子,还养了条异域大犬? 阮时意又问:“你叔父何不亲自前来?” “……做错事,怕挨打?”阿六一副“我只是个孩子,别拿我出气”的惶恐状,教人啼笑皆非。 阮时意唇角笑意蔓延至眼角,“令叔父高姓大名,可否告知?” “这……我也不晓得,”阿六讪笑,“他、他是我从街上捡的,不是亲叔叔。” 阮时意无从分辨是怀才不遇者故作姿态惹人关注,还是真的诚心致歉。 如若是前者,求名求利,终究会现身;若心怀歉疚,按理说不存恶意。 她莞尔一笑:“不必赔钱,也犯不着刷墙,替我捎句话——长兴楼随时恭候大驾。” 阿六念了两遍,确认无误。 阮时意命丫鬟拿出一个小竹筒给他:“喏,这是杏子饴,赏你的。小孩儿身怀‘巨款’,回去路上当心。” “谢谢姑娘!”阿六一听有糖吃,喜笑颜开,躬身道谢,又一脸骄傲地摸摸狗头,“有大毛,不怕!” 目送孩子和狗消失在楼梯拐角,阮时意对掌柜使了个眼色,与蓝曦芸回归先前的话题。 ***** 以往午市一过,长兴楼中人便可歇息半个下午。 如今壁上多了一幅气势磅礴的水墨山水,客人络绎不绝,厨房内外忙得连喘气的机会也无。 申时,阮时意送别蓝曦芸,将外出打探的小二叫到跟前。 “姑娘,那唤名阿六的孩子牵着大犬穿街过巷,沿途果真无人敢招惹。小的看他钻进城北的破落院子,悄悄跟去瞅了两眼。“ “哦?”阮时意恰到好处表达了好奇,“瞧见什么了?” “小院仅有烂草棚,那男子坐在枯草上,皱着眉头,手边有银子、镜子和小刀……两条大狗围着他转。而孩子倒出几颗糖,先是投喂男子,又给两狗各一颗,而后狗同时冲门口低吼,小的害怕,就……” “确认是作画的那名青年?” 小二颔首,补了句:“貌似……刮过胡子。” 阮时意若有所思,素手轻摆,示意他退下,回头细看那酣畅淋漓的墨色,如融进了那团迷雾。 原以为,那画师很快找上门,尤其在惊动翰林画院的几位名家后,正是求名得名的好时机。 没想到一连数日,再未闻那人音讯。 掌柜派人打听,才知人去院空,不知所踪。 阮时意忙于要务,外加蓝曦芸一得空便拉她作伴,久而久之,将无关痛痒的一桩事抛在脑后。 她从长孙口中得悉,小孙子因祖母“病故”、乳母回乡后杳无影迹而夜夜啼哭,对孩子加倍心疼,却无处宽慰。 朝局方面,如她所料,徐明礼离职两月,内阁换血,新政暂缓。 其中顶替首辅之位的,正是洪朗然的堂弟。 细究下来,阮时意认为,跑到她“遗体”前表露心迹的人,绝非洪朗然。 那千回百转的语气,怎可能出自老疯子之口? 她早年随祖父结识的青年才俊仅限点头之交,婚后疏于来往,更莫论寡居几十年避而不见…… 有谁悄悄藏她于心上、不惜掩人耳目,偷偷见她最后一面? 她心如止水、不涉情爱已久,对此悬案一筹莫展。 ***** 盛夏午后,空气闷燥无风。 四处呱噪蝉鸣,夹带几声团扇、冰饮、竹夫人等祛暑之物的叫卖声。 城南集贤斋内堂,袅袅沉香烟自莲花纹香炉内悠悠飘起,渗人心脾。 阮时意端坐案前,精挑细选早年存下的一批墨锭,墨色佳者形不美,教她左右为难。 蓝曦芸刚从大理寺下值,一身武服英气勃发。 她来回踱步,不住催促:“欸!我说阮家妹子,想不通你们这些舞弄笔墨之人,对着黑不溜秋的玩意儿也能看半天!” “马上就好!” 今日蓝家人在京城南麓游湖,蓝曦芸邀阮时意到湖畔“散心”,实为正式为她引见家人,以便让她开口索回《万山晴岚图》。 阮时意怕去太早扰了萧桐的兴致,路过自家铺子,顺带挑点好用又不显身份的文房用具,以免在画院学习时太过招摇。 当下,她抓紧时间,掂量墨锭的重量,轻嗅气味,细细鉴别。 静默中,伙计听得门口铃铛声响,即刻返回店面招待。 蓝曦芸见左右无外人,悄然挨近:“问你个问题,你可要老老实实回答!” 阮时意摆出恭敬状:“蓝大人有命,小女子自当知无不言!” “呿!”她神色诡秘,“你和徐大公子是不是……一对儿?嗯?” “噗……”阮时意几欲捧腹,“你的想象力竟如此丰富?” ——徐大公子,徐晟,徐明礼长子,她阮时意的长孙!开什么玩笑! 蓝曦芸努嘴:“上回,他下山办事,特地绕道去城西,亲自排队买栗蓉酥,撒腿就往你那澜园跑!我都看到了,你还嘴硬!” 阮时意哭笑不得。 长孙的孝顺之举,在外人眼里看来,全变了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