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他睁开眼看到坐在旁边的宋辛，双眼缓慢地眨动了两下, 唇角一扬, 露出大大的笑容来。 宋辛笑问：“睡醒了？感觉怎么样？” 重烽坐起来, 点点头，伸手抓了两下头发, 才说道：“原来睡醒以后的感觉这么舒服。” “是啊，”宋辛起身道：“不过再舒服也要起床啦，我熬好了粥, 起来吃饭。” 重烽便立刻下了床去洗脸刷牙, 而现在的时间却是晚上十二点。 喝过粥之后，宋辛便和重烽出了门, 在夜色下开车离开镇子, 到空旷的草地上看星星。 游戏结束后的地球与以前没什么差别，夏夜皓月当空繁星点点, 草地间隐隐有蛐蛐的低鸣, 略带湿气的地面散发出泥土的香气, 偶尔一次坐在这样的旷野里, 实在是非常美好的事情。 但宋辛带重烽来，不仅仅是为了让他享受这个夏夜的。 她将带过来的被单铺在地上，和重烽一起坐在上面闲聊了几分钟后，他就感受到了人类应该拥有的另一种感觉——痒。 野外的蚊子非常凶猛，仿佛饿红了眼似的，在两人出现之后没多久就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重烽被蚊子叮了脖子，第一反应就是惊奇地捂住被叮咬的部分，瞪大眼睛向宋辛说：“好奇怪，这是什么感觉？我的皮肤上面不太舒服。” 宋辛忍着笑说：“你仔细听，周围有什么声音？” 重烽歪了下头，安静地聆听了片刻，恍然道：“是蚊子，所以这种感觉就是痒了。” 接着他就笑了起来，一边用手指在脖子上轻轻挠着，一边说：“可是我身体里没有血，它们白费力气了。” 而宋辛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些蚊子全部把目标转向了她。 两人便起来走动散步，踩着柔软浓密的草地，行走在月色之下，不远处就是一条小溪，一眼望去，星月都被装在其中随水波一摇一晃。 周围极其安静，静得只剩下蛐蛐叫声与踩在草地上发出的沙沙声。 重烽似乎体会到了宋辛想让他感受到的那种感觉，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轻松愉悦。 两人走到河边，宋辛看了看水里晃动的破碎月亮，抬起头看向天空，笑说：“今晚的月色挺好，看来我们选了个好日子。” 重烽也抬起头去看月亮，眼睛在暗淡的光线下显得幽深了许多，几乎快要看不出红色，反倒是那一轮金黄色的月亮倒映在瞳孔里，使他的双眼多了几分夺目的光彩。 他沉默地望了一会儿月亮，嘴角逐渐勾起完美的弧度来，接着转过头看向宋辛，笑弯了双眼：“风也很温柔。” 宋辛愣了一下，垂头看向水面，低咳一声道：“现在没有吹风。” 重烽向前走了一步，望着水里倒映出的两道漆黑轮廓，缓缓抬起手按在了心口处，低声说：“不是风动啊。” 宋辛盯着水里那道高大的倒影，开口问：“你在说什么？” 重烽低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她：“我们回去吧，我想回家了。” “等等。” 宋辛摸出很久没派上用场的手机来，绕到重烽右手边，用左手牵起他的右手，然后将手机高高举起，对着水面拍下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有一条不宽也不深的小溪，月亮和星星都被装在里面，还有两道在水波中飘荡的身影。 它们晃动 着，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消失的两道残影，但至少在这张照片里，它们会一直站在一起，永远不会有消失的那天。 重烽想回去了，他们便回到了现在的家里。 回来的路上宋辛隐约感觉他似乎没那么高兴了，或许是因为……距离24小时结束又近了很多。 重烽回家之后去了厨房，拿刀在自己的手指上割了一条口，虽然没有流血，但他总算真切地感受到了受伤后的疼痛。 宋辛知道这种小伤他很快就能恢复，就没有拦着，可他割完之后就一脸痛苦地凑过来说：“我知道别人受伤后都会有关心他的人帮他吹吹伤口，我也要。” 宋辛被他成功逗笑，拉过他的手指轻轻吹了两下，笑说：“你喜欢的话早点说啊，明明以前也可以。” 重烽笑：“那以后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宋辛摇头：“我倒希望以后你都可以不受伤了。” 重烽伸手来拍她的头：“没关系，受伤也不会疼的。” “还有一些时间，你不想再出去了吗？”宋辛问道。 重烽点点头：“我已经体会到了人类所有感情里最好的那种感觉，不需要更多了。” “是吗？”宋辛有些不信：“难道被蚊子咬就是你喜欢的感觉？” 重烽笑得眯起了眼睛：“嗯，是喜欢的感觉。” 他顿了顿，说：“你睡觉吧，我想像以前一样安静的守着你。” “我睡不着。”宋辛说，“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不能用来睡觉。” 重烽想了想，说道：“那我们聊天吧。” 宋辛点头，走到沙发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问道：“你想聊什么？” 他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试探着问：“我想知道你以前的事情，可以吗？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 宋辛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没事，我可以全都告诉你，只是其实很无聊，没什么值得说的。” 重烽笑起来：“我就想听。” “好……”宋辛想了一下，开口道：“太小的事情不记得了，从四五岁的时候说起吧。我的爸爸是生意人，mama是小学老师，从我记事开始我们就……” 她慢慢地说，重烽就坐在一边安静地听，不时点点头或者给点别的反应，但始终没有打断宋辛的话。 而宋辛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别人面前提起幼年的那场变故了。 再次说起时，心里依然难过得连心脏都一抽一抽的疼，但她没有再流出眼泪。 说到这部分的时候，重烽的表情也变得悲伤，并握住了她的手以示安慰。 后来她的生活其实真没什么可说的，一开始因为失去亲人而被同学嘲笑孤立，每天的生活如出一辙。 后来她自己的性格变得内向孤僻，从交不到朋友变成了不想交朋友，每天都是一个人塞着耳机听着歌涂涂画画，几乎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直到大学之后，她自己在网络上发表了漫画，并成为了签约画手开始连载第一部 漫画，生活才稍微有了一些变化。 重烽在这时候问了一句：“有男生追过你吗？你很好看，一定有吧。” 宋辛轻笑两声，摇头道：“高中以前我都是独来独往的，后来上大学了才偶然听人说以前有人喜欢我，但看我整天都不苟言笑的，根本没人跟我说过。” 重烽问：“那大学里呢？” “大学啊……还真有。”宋辛回忆了一下，笑说：“有几个已经不记得长什么样了，不过有一个印象很深，他挺执着的，追了我一年多。” “那你答应他了吗？”重烽像个八卦记者一样追问道。 宋辛摇头：“没有，他太阳光太有活力了，一个 人都有说不完的话，哪怕我一直不理他他都能说得下去，我觉得我和他不适合。” 重烽有点不理解：“可是话少和话多的人不是刚好互补吗。” “不是，”宋辛轻叹道，“这也要分人的，有时候不是互补，是很累。” 他又问：“那你会喜欢什么样子的？” 宋辛瞥了他一眼，笑说：“你问这么多干什么，真要当记者啊？” 重烽挠头：“我就是想知道。” “那大概是成熟些的吧。”宋辛说：“可能是因为我太早失去了父母，所以比较喜欢比我大几岁的，成熟稳重聪明睿智这样的。” 重烽垂眸，点头道：“好像刚好跟我相反，你总说我傻乎乎的。那样很好，可以好好照顾你。以后等到游戏结束了，你一定会遇到这样的人。” “可这都只是想象而已，”宋辛笑了一声，低头说：“有时候，人类是连自己的心思都捉摸不透的。很多人都是这样，遇到喜欢的人之前给理想的另一半设立很多条件，可或许真正让他们心动的那个人却和之前的幻想截然相反。” 重烽眨了眨眼，笑说：“你是很好的女孩，以前也吃了很多苦，所以以后会幸福的，一定会遇到最好的人。” 宋辛打了个呵欠，摇头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不想了，我只希望……如果我活到了最后，你也能被留下来。” “可是我不想留下来。” 重烽的一句话，让宋辛刚刚产生的困意瞬间彻底消退。 她坐直了身体，盯着他的脸，问道：“你说什么？” 重烽笑得很好看，眼中却满是歉意：“我不想留下来，对不起。” “为……为什么？”宋辛愣住了。 “我本来就不该留在地球上，”重烽转过头看着茶几上的花纹，慢慢说道：“我不喜欢地球，也不喜欢那些人类，如果不是设定的问题，我可能也不会喜欢你这个主人。我应该回到我该去的地方，也只有它们才可以把我改造得更完美。” 他顿了顿，偏头看向宋辛：“你之前就没有问过我想不想留下。” 宋辛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沉默片刻，摇头道：“我以为智能人不会撒谎，至少不会撒这么大的谎，没想到获得人类的感情会让你变成这样。” “如果没有人类的感情，我就不会有自己的思想。”重烽用那双深邃的红瞳盯着她的眼睛，双目不闪不避：“没有自己的思想，我就谈不上想不想留下了。如果不是这份短暂的奖励出现，你问我想不想留下，我只会回答你我什么都听你的。可现在我的想法是——我不想留下。” 宋辛低下头，手指甲在沙发上用力抠了两下，埋着头说：“你的确得到了人类的感情，但你还不明白人类的情绪有多复杂，你这种谎话根本骗不过任何人。你不是不想留下，只是不想让我为了留下你去冒险。” 她抬头看向重烽，笑了出来：“果然，有了感情也一样是傻乎乎的。” 重烽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没有撒谎，智能人对主人是永远忠诚的。” “没有就没有吧。”宋辛站起来：“我有点困了，稍微睡一会儿。” 重烽跟着站了起来，看着宋辛走进卧室去，他迟疑了一下，没有再跟着走进去。 宋辛心里有点不舒服，进屋就直接躺到了床上，用手机设了个一小时后的闹钟。 不管怎么说，这么难得的24小时，她都不可能真用一半时间来睡觉的。 只是现在想要一个人单独待一会儿，顺便可以想想，之后怎么样让自己成功成为第一名。 她也不知道闭着眼睛想了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短短的睡眠 时间里她还做了个梦，梦见重烽和她站在旷野里，两个人都没有动，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在不停变大，而重烽还一直微笑着向她挥手告别。 当他变成旷野远处的一个小黑点时，宋辛惊醒了过来。 就在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尚未完全清晰起来的视线就对上了一双红色眼瞳。 甚至有轻微的呼吸打在她的脸颊上，她脑中嗡的一声响，彻底清醒过来。 与此同时，重烽迅速直起身来，视线斜移开去，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过来看看你睡醒了没有。” 宋辛翻身坐起，缓缓的眨了几次眼，才说道：“醒了，刚刚做了个梦，就醒了。” “哦。”重烽转身往外走：“我先出去……” 宋辛打断他：“早饭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他脚下一顿，回头笑：“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