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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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菱月喝完了药汁,嘴里满是苦涩地说道:“你以为咱们来京城,是来享福的吗?”不过是权势斗争的棋子而已,哪里还能要求许多? “小姐,要不然你去求求张大人?怎么说你也是他认下的人,不能任由你受这么多苦吧。”秋云放心不下沈凌月,想尽了法子,但思来想去,如今这种局势下还能求助于谁呢? 沈菱月摇摇头,张珩并不常找自己,事实上他繁忙得很,自己跟他见面的次数十分有限,况且并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而去有求于他。这里再是冷清,总也好过天牢了,人不能不知足。 “小姐,你想想看,你若是病倒了,岂不是前功尽弃?将来谁来照拂靖少爷?”秋云开始用激将法。 但沈菱月就是不为所动:“不过是旧疾罢了,哪那么容易就一病不起?等天气暖些了,我自然也就好转了。”对于张珩,能不见就不见,反正她是不会主动去找他的。姨母的话,始终是沈菱月心中以逾越的痛处。 翌日午后,张珩倒是难得的主动找来了。以往都是差人传话,张珩从未亲自登过门。 张珩来的时候,沈菱月正在熟睡中。清秀的面庞,nongnong的药味,简单破旧的陈设,这间狭小的偏房就是沈菱月在宫中的住处。 睡梦中,沈菱月梦到了自家的那只花猫,整天懒散地待在院子里晒太阳,现在又淘气地跳到自己脑门上,摩挲不止,沈菱月笑了笑,将胖猫从头上取了下来。随后,胖猫又依偎过来,蹭着自己的脸颊。沈菱月甜笑不止,索性将头倚在了胖猫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沈菱月愈发地觉得这猫有些不对劲。待缓缓睁开眼睛之后,沈菱月意识到自己仍在京城的皇宫里,而不是昔日的清西王府,刚刚的一切只是一个梦。 再转过头来,沈菱月不禁吓了一跳,身边哪有什么猫,自己原来一直在倚着张珩的手臂。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沈菱月立即坐了起来,额头上冷汗直流。 “听说你病得很严重?”张珩的语气更像是在确认一个事实,而不是流露出关切。 沈菱月意识到一定是秋云多嘴,将这尊佛请了过来。 “不过是旧疾罢了,每年冬天都会犯一回,等熬过了这阵子就好了。”沈菱月边说边将被子扯了过来,围在自己身上。 “发烧有多久了?”张珩继续问道。 沈菱月想了想,回道:“大概有三、四天,或者五、六天……”沈菱月记不清自己卧榻多久了,反正醒来就是喝秋云熬好的药,然后再昏昏沉沉一整天。 “胡闹!”张珩的样子似乎有些生气,随后不顾沈菱月的劝阻,派人请来了御医。 御医查验一番过后,说道:“气滞瘀堵,经脉紊乱。病寒入侵已久,如今高热不断,若再不精细调理,恐怕情况很危险啊。” 沈菱月没想到自己会病得如此严重,此前只是每日让秋云按照王府里的旧方给自己煎药,却不清楚为何情况一直没有好转。 待张珩和御医离开以后没多久,沈菱月这里很快就焕然一新。有宫人送来了烧得通红的火盆和崭新加厚的被褥,整个房间顿时暖融融了起来。而且,自此以后,沈菱月的吃穿用度和询医服药的情况都改善了许多。 清风徐徐,河流解冻,漫长的冬日终于过去了。 由于精心调理,照料得当,沈菱月的病体日渐恢复。为了表示感激,沈菱月给张珩写了一封信,差人送了过去。 沈菱月能写一手娟秀工整的好字,习惯用从清西王府带过来的粉白信笺,喜欢这种书信交流的方式,这样可以避免见面时的尴尬,也可以将心绪诉诸于文字,而不是语言。但无论是时节问候,还是表达感激,张珩都从未回过信,也不曾派人口头上予以回复。沈菱月心里清楚,他未必会看这些信。 秋云在一旁一边整理笔墨,一边感叹道:“唉,那个张大人也真是的,小姐如此敬他,他竟然不识抬举。要不是赶上时局不好,哪里轮得到他在小姐面前摆谱?” “不可受人恩惠,还要嚼人口舌。”沈菱月轻斥道。若不是有他在,靖儿此时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刚一开春,就有消息传来,北部军营中发生事故,伤亡无数,其中大部分是那些被流放的宗亲眷属。 “好,好,好,张大人什么都好,既英俊潇洒,又善良体贴……”秋云赌气似的说道。 善良体贴?沈菱月听了秋云的用词,顿时笑个不停。张珩无论如何都跟善良体贴沾不上边吧。 正当二人说笑不停之际,有人前来传话,三日后皇后要为所生的小公主举行百日宴,邀请宫内外王室权臣的女眷出席。 沈菱月对于自己能被受邀颇感意外,自从进宫以后,自己一直是谨慎恪礼,如履薄冰,但依旧遭到各种冷遇。可仔细一想,沈家虽被猜忌不断,但终究还没被定罪,自己依旧是清西王的女儿,按照礼数,确实也在受邀的范围之内。 当日一早,备好送给小公主的礼物之后,秋云便开始给沈菱月梳妆打扮起来。 张珩曾派人送过沈菱月一些首饰,但沈菱月始终觉得那些首饰太过名贵,太过招摇,根本不适合此时的她来穿戴,除了那个摘不掉的镯子。 最后,沈菱月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发式和极为朴素的一个簪子,换上了惠太妃赏的新式衣裳,前去参加宴会。 宴席之上,众人免不了对小公主一顿夸奖,虽然小公主一直在襁褓中酣睡,但诸多女眷已从头发丝夸到了脚趾头。尽管人们隐约意识到,小公主百日之时,皇上并未过来看望,也没有差人送礼。但这是自藩王之乱后宫中难得的一次盛会,一次放松的机会,许多年轻的姑娘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个不停。 由于沈菱月自幼长在西部,此前很少来京城,因而与京城的各家名门闺秀并不熟悉。皇后倒是待沈菱月极为亲和,将她一一介绍给各位权臣和王室的女眷。 有朝廷命妇礼貌地打招呼致意,也有年轻的姑娘并不把打扮低调的沈菱月放在眼中,今天能出席宴会的都是王亲贵族,日渐没落的沈家并不足以吸引大家的关注。 人群寒暄处,有姑娘注意到沈菱月手腕处的玉镯,不由得感叹道:“好美的镯子,这是西部出产的玉吗?” 还未等沈菱月答话,便有旁边的姑娘定定地看着沈菱月的手镯,面露惊讶地说道:“不是出自西部,是祁南凉玉。” 姑娘话音刚落,就有更多的女眷围了过来。祁南凉玉?这可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品,恐怕就算是王亲贵族,也未必能得到一小块,许多姑娘也只是听说过而已,沈家的女儿竟能打造出一副镯子出来。 沈菱月没想到这副镯子竟能引起众人的关注,张珩送给自己的这份生日礼物究竟有多名贵?竟能让这些眼高过天的女人们争先恐后地过来品头论足。 没过多久,便有姑娘酸溜溜地说道:“没想到远在西部的清西王府竟如此奢华,恐怕整个京城的贵们加起来都比不上。”难怪皇上非要削藩不可,这些个藩王一个个的已然是独立王国的排场了。 “呵呵,依我看呐,哪里是清西王府奢华?恐怕是司礼监的门路广,时常能得到稀罕物件才是。”有听闻过风言风语的姑娘面露不屑,即便大周朝宦官娶妻纳妾不是稀罕事,可那毕竟都是宫女或民间采买的女子,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名门贵女会委身一个太监呢。 沈菱月听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皇宫内外,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是自己选的路,怨不得别人,但这样当众被人揭开来,还是感到无地自容。 此时,宴席的主人皇后娘娘出面喝止道:“这里是坤秀宫,不是乱嚼舌根子的地方。今后谁若是再胡言乱语,就不要再登坤秀宫的大门。” 皇后娘娘发话之后,方才窃窃私语的人群立即安静了下来。 第5章 遇故人 没多久,宴席大开,众人逐一落座。可是,再是山珍佳肴,沈菱月也没有心情和胃口了。 稍坐片刻之后,沈菱月便托故起身告辞了。 临别之际,皇后娘娘殷切地说道:“沈姑娘,别理那些长舌妇。这宫里宫外人多嘴杂,不能事事都放在心上。” 沈菱月强撑着笑容应答,可心里已经打翻了五味瓶。这不是编排出来的传言,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自己如今就是在依靠张珩,靠着他,才能保住弟弟的性命,凭着他,自己才能熬过漫长的冬日,不被顽疾击垮。如若不然,恐怕自己已经在连日的高烧中撒手人寰了。 尽管已经到了春日,但沈菱月还是感到周遭中的一抹寒冷。宫中的柳树已经出了新绿,有早发的花儿开始绽放吐蕊。但沈菱月无暇顾及这春日的美景,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待回到住处后,沈菱月苍白的脸色有些吓到了秋云。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早上不是还好好的?要不要叫御医过来瞧瞧?”秋云连忙将沈菱月搀扶了过去。 沈菱月微微摇头:“不用,我没事,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秋云见沈菱月神色不对劲,连忙问道:“小姐,是不是宴会上出了什么事情?” 秋云不问还好,这一问使得沈菱月方才强忍着的泪水瞬间滑落了下来。 “秋云,我好像落入了悬崖,向上无望,向下会粉身碎骨。”沈菱月哭得无比伤心。 “小姐”,秋云也跟着揪心,只好不住地安慰,“我知道你的苦。这是局势逼出来的,不是你的错,小姐,你也是为了沈家……” 到了夜间时分,张珩差人过来,让沈菱月前往景澜院。此举让沈菱月有些讶异,因为张珩近来愈发地忙碌,极少能见到他的身影,自己倒是又写了封信过去,以示问候。 待沈菱月到来时,张珩还未来得及更换衣服,身上仍旧是一身蟒纹官服,脚蹬黑色官靴,煞是威武耀眼。 张珩在灯下仔细看着沈菱月有些哭红的双眼,随后轻抚着她的眼角,开口问道:“宫宴上受委屈了?” 沈菱月连忙摇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听到消息,恐怕这皇宫内外,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吧。 张珩盯着沈菱月的眼睛,继续说道:“既是受了委屈,为何不肯说?嗯?” 沈菱月仍是低头不语,宫宴上那人即便说话不怀好意,但说的也是实情,并没有编排什么,况且,归根结底,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这不过是选择之后的代价之一罢了。 “话太多的人,就应该闭嘴。”张珩目光严肃,不等沈菱月开口,就已下定决断。 张珩向来不喜欢自己的私事被人议论,敢当众嚼他张珩舌根子的人,简直是胆大包天。 眼见张珩目露凶光,了解他手段的沈菱月连忙扯住他的衣袖,苦苦哀求道:“你千万别为了这点小事动手……” 张珩冷冷一笑:“你在替一个不相干的人求情?没想到你还是菩萨心肠啊!” 沈菱月摇摇头:“我不是在替别人求情。我是为张大人着想,眼下即便已经平了乱,你最好也不要树敌太多啊。” 沈菱月没有把话说全,但张珩是何等聪明之人,完全清楚她话中的意思。眼下虽然已经平定了藩王之乱,但这些人昔日的势力何其深厚,铲除起来绝非一日之功,况且这次旷日持久的斩杀行动由张珩牵头,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对其恨之入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潮涨潮落,世事沉浮,殊不知哪一天局势有变,背负着累累血债的张珩会第一个被拉出来祭旗。 张珩淡然地笑了笑,俊朗的脸上少了一丝阴狠,多了些怅然。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今天这一步,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也毫无退路。 “你在紧张我?”张珩向前靠近,眸色幽深地看着沈菱月。 沈菱月连忙局促地向后退了一步,自己当然会紧张他,因为靖儿和沈家的命运如今都系在他的身上,但与此同时,并不想因为自己受了点委屈就平白无故地伤及他人。 沈菱月定了定神,随后回应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跟她平素没有往来,以后也未必常见到,其实犯不着因为她而伤神。你更是如此,每日忙于当差,那些小小是非,根本不值得一提。” 张珩冷俊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漠的笑容:“可惜,我不是个大度之人。既然被我听到了风声,我便不会不了了之。” 沈菱月心下无奈至极,恐怕天底下只有他不想听到的风声,而不会存在他听不到的风声,于是连忙扯住他的衣襟,央求道:“她毕竟是皇室宗亲,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不要让皇上为难才是啊。” 以张珩的脾气和势力,也只有皇帝才能让他有着些许顾忌和收敛了。 时光如水,沈菱月自此以后,在宫女深居简出,除了要面对张珩,再未出席过任何公开的场合。 待天气日渐炎热时,皇帝准备去北宫消暑。张珩作为皇上的左膀右臂,必是要随行的,还有那些宫嫔和无数的随从。 沈菱月本以为可以清静一段时间,最多跟张珩书信往来一下以示诚意就可以了,确切地说是自己单方面写信,张珩从未回过,但皇后出面派人邀请了沈菱月一同随行。 不知为何皇后娘娘愿意与自己如此亲近,几次三番地示好,沈菱月百思不得其解,本想问问张珩,但他一向繁忙,而且这里面盘根错节的关系,也不知是否方便去向他打听。 皇后亲自出面邀请,沈菱月无法拒绝,只好收拾行李,去跟随皇帝的队伍一同前往位于青颐山的北宫。 同行人数众多,不仅有皇室宗亲和妃嫔,还有一些文武大臣也在队伍之列。看来皇帝是打算在北宫待上一段时间了,顺便可以处理政务,传达旨意。 入夏以后的北宫,清风习习,气候宜人。 沈菱月一路上也没有见到张珩的身影,或许此时是他最忙碌的时候吧,毕竟要顾及皇帝一路上大大小小的所有事情,特别是叛乱刚刚平定,皇帝如此大规模的外出活动,更要谨慎小心才行。 反倒是皇后,时不时地差人过来问候,还送了许多消暑的物件和吃食过来。这让沈菱月愈发地感到好奇。以沈家如今的处境来看,没被定罪就已是万幸,何德何能让身份高贵的皇后娘娘对自己如此礼遇有加?想了半天,沈菱月仍是没有想个所以然,索性不再去想。 傍晚时分,沈菱月站在山腰处的丛林旁,看着天边的落日,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故乡,那时候,每到夏夜来临之际,自己都会和弟弟一起去捉萤火虫,一起看天上的星星,就着嬷嬷做好的点心,一起品尝甜酒,一起说笑个不停。 天真烂漫的时光终究过去了,现如今,家人分隔三地,彼此牵挂却也无可奈何。皇上废藩的心早已有之,哪怕沈家能躲过灭顶的劫难,也终究逃不过撤藩的命运,到那时,自己和家人还不知会何去何从。 正当沈菱月伤怀之际,身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是沈姑娘?” 沈菱月转过头去,见是一位面容白净的青衣男子,看似有些面熟,但自己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他是谁。 眼见沈菱月的眼里满是陌生和尴尬,男子继续说道:“我是吴将军的次子吴思远,以前曾随父亲去过清西王府,我们见过面。” 顺着他的话,沈菱月回忆起似乎确有这么回事,藩王之乱前时常有朝廷中人前去王府里拜会父亲,那时的清西王府时常高朋满座,不似如今这般落魄。 沈菱月礼貌地点了点头,以示向故人问好。 见沈菱月有所回应,吴思远高兴地继续说道:“没想到几年过去了,我们又在这里见面了。你是何时来的京城?” “去年入冬的时候。”沈菱月小声回应着,心里却并不想回忆起那个冬天。 “难怪!那时候我还在南部,没有机会进宫,所以没见到你。”吴思远滔滔不绝地讲述着。 沈菱月颔首微笑,保持着礼貌,时不时地回应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