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她这话,是意有所指,暗示秦春娇当初被撵出相府那事。 苏婉然心中颇有把握,秦春娇不敢让这陈府的人知道她那时候的丑事。这把柄握在自己手里,下面的事情就好说了。 秦春娇只觉得好笑,她现下已经不是相府的奴婢了,甚至已经不再是奴了。这位太子妃娘娘凭什么以为,她还能以主人的身份来教训她? 她尚未开口,陈德修已是满腹怒火,脸色一沉,斥道:“苏氏,在下敬你是太子妃,也不过是看在太子的面上。你这样登门来羞辱舍妹,是何道理?!” 苏婉然有些意外,依着她的心思,陈德修必然不会将刘氏与秦春娇这对乡下出身的便宜母女当回事。 然而陈德修竟然为了区区一个婢女出身的女人驳斥自己?他还真把这丫头当亲meimei不成! 苏婉然不由嘲讽一笑,陈长青如此,陈德修又是如此,陈家父子两个脑子都烧坏了不成! 他们是名门显贵,却偏要和这些下等女子搅合在一起。 她没有理会这话,径直看着秦春娇,淡淡说道:“本宫何意,这秦姑娘心里明白。是吧,秦姑娘?”说着,她又道了一句:“陈公子,本宫有一句好言相劝,不要随便捡些路边的猫猫狗狗回去认亲。她到底姓秦,不姓陈。” 陈德修看着这妇人薄唇轻启,满脸刻薄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 他刚想说些什么,秦春娇那甜脆的嗓音已然响起:“太子妃娘娘,您今儿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苏婉然看她搭腔,以为她心中畏惧,有些得意,微笑道:“本宫听说,你在乡下开了个铺子,卖些什么茶油和面膏之类,卖的还不错。本宫族里有个远房亲戚,开有货行,买卖做的极大。你不如把你那铺子关了,把这些油啊面膏什么的,全都交给货行来卖。货行的销路广,你也不用愁卖不出去,也省的你零散卖的辛苦。” 秦春娇看着苏婉然,只觉得她好像是在说梦话。 卖不出去?她怎么知道她的东西卖不出去?铺子里的货,现下甚至还不够卖呢。订单,都已经排到明年去了。 诚然,她也晓得,苏婉然是在压她,想逼着她把这两样紧俏货给货行卖,又要强迫她念她的恩德。 苏婉然就是这样一个人,高高在上,以势压人。 她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好笑,顺着苏婉然的话,又诈了一句:“这么说来,娘娘还真疼惜我。” 苏婉然以为她服了软,笑道:“这是自然,你怎么说也是本宫母家出来的人,本宫照拂你也是念着旧日的主仆情谊。”说着,她还瞟了陈长青一眼:你要为她出头,可惜她是个扶不上墙的奴才秧子。 苏婉然的算盘打得很好,太子要她弥平了与陈府的争端,这其实很好办。 要她道歉,那是不可能的。她苏婉然这一辈子,都不会向任何人低头,更不要说区区一个贱奴了。 这件事,起因就在刘氏身上。她只要让刘氏服了软就成,而秦春娇这个宝贝女儿,就是最好的入手处。 她要秦春娇将茶油和面膏等物交给货行售卖,强卖她个人情。秦春娇承了恩,刘氏也就没话可说了,这是一则。二来,茶油面膏都归给货行售卖,从此京城独此一家,财源广进自然不在话下。第三,秦春娇的铺子若是关了,往后也就没了卖货的渠道,只能依赖货行,就此捆住了她。 这是一举三得的好事,苏婉然甚而有些轻飘的爽快。 自从重生以来,她每件事都是如此算计的,也大概都如她所愿。 至于秦春娇是否答应,不在她的考虑之内。她一定会答应,毕竟她那件丑事,还捏在自己手里。 秦春娇望着苏婉然的脸,不由咯咯笑了起来,她只觉得这位昔日的大小姐、今日的太子妃娘娘实在太过有趣了。 苏婉然被她笑的心中不安,冷声道:“你笑什么!” 秦春娇好容易止住笑声,说道:“娘娘的笑话太有趣了,所以我忍不住。我家铺子的生意好得很,不劳娘娘cao心。娘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还是算了。我就喜欢辛辛苦苦的自己卖货,不想跟什么货行打交道。再说了,外头的销路,一向是我相公说了算,我不管的。我们小本生意,娘娘的货行,还真是高攀不上,就不承这个情了。” 苏婉然脸色一沉,她没有想到秦春娇竟然敢不同意! 她喝道:“秦春娇,你不要不识抬举!你别以为如今是什么千金小姐了,在本宫眼里,你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丫头罢了!你以往做的下作事,本宫还没忘呢!” 秦春娇依然笑着,眼眸冰冷,她说道:“娘娘说的,是不是年初我被相府里人诬陷,勾引大少爷不成,被府里卖出来这件事?娘娘不必替我瞒着,我身边的人都知道。这公道是非自在人心,娘娘还是少费这些没用的心力为好。” 苏婉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是当真没有想到,秦春娇竟然全不在乎。 她切齿道:“你当真是不知羞耻!” 这话才落地,陈德修却上前一步,冷声道:“娘娘,府上不便待客,您请回吧!”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苏婉然脸色铁青,一字不发,豁然起身,带了人离去。 临到出门之际,陈德修看着她的背影,又添了一句:“娘娘,在下还有一句话要讲。不管春娇姓不姓陈,她进了我陈家的门,就是我陈家的姑娘。她上有父兄,做错了事自有管教的人,还轮不到外人来登门指摘!” 这话说的凌厉,苏婉然竟在门槛上绊了一跤,幸而服侍的人及时扶住了,才没有出丑。 她带着几分狼狈出了陈府,登车之时,看了一眼陈府的匾额,不觉咬了咬牙。 苏婉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然而重生以来的顺风顺水,让她放松懈怠了。靠着上一世的阅历与经验,她这一路都是算无遗策,将人与人之间简单的归结为利益纠缠,而忘记了人心和情感是多么复杂的一件东西。 她以为,自己总是能赢的。却没料到,在秦春娇这个贱奴这儿,连续栽跟头。 苏婉然不信,自己能连着两世都在她这儿吃亏! 赶走了苏婉然,陈德修脸色沉沉,看着秦春娇,问道:“她往日在相府里时,对你也是这幅姿态么?” 秦春娇笑了笑,说道:“那时候我是丫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大哥,她一向这样,我都习惯了。而且,她是太子妃,我转头就要嫁回乡下去,这辈子怕是都见不着面的,她怎么说我,我都不放在心上。倒是大哥你,还有父亲,都在当官的人,别为了我们得罪了太子,就不好了。” 陈德修却不听这话,他说道:“春娇,以往怎么样,我们管不着。但你如今已经是陈家的姑娘了,你要记着,你有父亲有哥哥,是堂堂正正陈家的小姐,不是任人欺负的!从此往后,没有谁能这样不讲道理的欺负你。” 秦春娇鼻子微微有些发酸,这些年来,没有谁会对她说这样的话。易峋也护着她,但那是不一样的。这来自父亲兄长的关爱呵护,她从没有感受过。 她低下头,笑了笑,轻轻说道:“我记着了。” 陈德修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由也是一阵莞尔,眸子里的神色却渐渐深邃起来。 太子妃又怎样,就算如今的中宫皇后,也是温婉贤淑,礼贤下士之人。哪里像她这样,仗势欺人,行事猖狂!不知道帝后二位,得知自己的这个得意儿媳,私底下竟是如此做派,心中作何感想? 她还开着一间货行,这似乎有点意思。这女人的野心,看起来不小。 过了一会儿,刘氏醒来,为了免她担心,这兄妹二人谁都没把这事告诉她。 傍晚时候,陈长青从衙门里回来。 秦春娇亲自下厨,将那料理好的甲鱼斩成大块,合着一只小母鸡,放了些豆腐、香菇、木耳一起炖了一锅,又额外配了几样菜。 一家四口,热热闹闹的吃饭。 陈长青看着这锅甲鱼母鸡汤,颇有些感慨。这样野味儿十足的菜,他往年也就是还在外行走办差时吃过几次,自从当上这指挥使,有了自己的官邸,几乎不离京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尝过了。 他胃口大开之下,连吃了三大碗饭,方才对着刘氏说道:“打从你们来了,我和德修这腰围,都见宽了。” 一句话,逗得一家人都乐了。 刘氏笑斥道:“你不晓得少吃些,又不是明儿就没得吃了。” 陈长青莞尔叹息道:“娘子的饭,总是吃的上的。但要吃女儿做的饭,怕往后就难了。”说着,又向秦春娇说道:“春娇,待会儿到房里来,爹给你一样东西。” 秦春娇不知是什么,还是答应了下来。 吃过了晚饭,秦春娇果然依之前所说,去了陈长青和刘氏的房里。 陈长青递给她一张文书,说道:“办好了,你瞧瞧。” 秦春娇接了过去,看了上面的文字,原来是一纸身份文书,上面的意思大概说她已经重入良籍了。 这件事,易峋也一直在办,但似乎棘手的很,总是没有什么进展,结果竟然是父亲替她办好了。 捧着这张纸,秦春娇只觉得悲喜交加。 就是这么一张纸,能把她从人变成了骡子马驹一般的贱奴;又是这么一张纸,把她重新变回了人。 薄薄的一页纸,竟然决定着人的阶层。 但不论怎么说,她又是人了,再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奴仆,更不是被人唾弃鄙夷的贱籍。 只听陈长青那低沉的话语传来:“这样,你就可以安心嫁人了。不然,总是名不正言不顺。” 贱籍不能为人正妻,甚至连良妾也不能当,乡下不讲究这些规矩,但陈长青不愿自己的女儿日后被人背后指戳,更不想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 秦春娇只觉得心如潮涌,她忽然猛地扎进了陈长青的怀里。 淡淡的龙脑香味儿混着男人的气味,是父亲的味道。 她说道:“爹,谢谢你。” 陈长青被她扑了个猝不及防,有些手忙脚乱,但听到那一声爹之后,他唇边不由上扬,泛出了一丝暖阳般的笑意。 他摸了摸她的头,淡淡说道:“既然叫我爹,那还谢什么!天不早了,早点回去睡吧。” 等秦春娇走后,陈长青方才向刘氏说道:“明日,易峋那小子就要来下聘了,我估摸着东西少不了,叫家人记得点清楚。都是要给春娇带回去的,别漏了。” 刘氏不信,说道:“这哪儿会,他们俩那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哪儿还用下重聘。” 原来,虽然易峋和秦春娇其实已经是明摆着的事了,但为了秦春娇的颜面,易峋还是将三媒六聘都办齐全了。 然而刘氏不大信,易峋还会下重金为聘礼,毕竟秦春娇必定是他的人了。 陈长青却笑道:“你不信,就等着瞧。这小子为了跟我较劲儿,聘礼上一定不会轻了。我哪儿要他的东西,都给春娇带回去,再给她添上嫁妆。这往后,她在乡下过日子,我才放心。就是要到京里开铺子,她也有本钱。” 刘氏听着,心中被戳中了软处,她垂首一笑,颇为动容道:“长青,你对我们母女的恩情,我都记着。你不嫌弃我是个寡妇,还有个女儿,我很感激你。” 陈长青看着她,低低说了一句:“咱们是夫妻,还用得着说这个?” 一言未休,他忽而上前,捏住了她精巧的下巴,眸子深邃,浅笑说道:“既然你感激我,那就床上报答我。” 说着,他俯身抱起了刘氏,大步朝床铺走去。 刘氏攀着他的臂膀,埋在他怀里,脸有些红,却还是笑了。 第121章 十一月二十三日,黄道吉日,宜嫁娶。 头天晚上,秦春娇躺在床上,怎样也睡不着。 躺了半个时辰,她索性起来,走到窗子边,推窗望去。 才开了窗子,一阵冷风吹了进来,令她打了寒噤,但夜里的清冷,却让燥乱的心平静了下来。 夜空晴朗,干净的如一块黑色的绒布,稀稀落落的点着几颗星子,月光冷冷的洒了一地。 明天就要成亲了,她就要作为新娘子嫁给易峋了。两个人在一起已经有大半年的功夫了,这也是一早就说好的事情,但她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这一路走来,最初的被迫分别,以为这辈子都再也不能见到他,到被他买去,再到复了良籍,能堂堂正正的作他的新娘子,个中滋味儿,真是五味杂陈。 不知道峋哥,睡了没有呢。如果没有睡,他又在做什么呢? 他还真的如父亲所说,送了十二抬聘礼过来,一如世间下聘的礼节,礼单长的让她瞠目。 其实就两个人的所处来说,还用的着什么聘礼么? 但她的峋哥,还是把这些都做齐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