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拉娜看着安斯艾尔浸着凉意的指尖挑起发绳，单手系在自己的手腕上。很艰难的开口。 “现在你要去拉斯蒂东王城，再不给就没机会了。” 安斯艾尔让拉娜坐在扶手椅的扶手上，胖胖的茶壶惯例般自动倒出一杯热茶飞到她手里。 “苏菲去找你的？” 拉娜的背部靠在安斯艾尔的肩膀上不敢看他。 “每个人生在世间都有自己的责任，勇者对抵抗魔王来说不可缺少。” “拉娜总是对我说谎。”安斯艾尔轻轻打断拉娜的话。“我给你带来慌乱，已经到让你想连带放弃我们之间关系的地步。” 一针见血的被戳穿掩饰，拉娜就知道自己别想骗过安斯艾尔，她扭过身体把安斯艾尔挤开，跟他一起坐在椅子上说。 “一是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让你冷静一下好好想想。二是我懂你不认为自己该理会别人强加给你的期待，懂你出于自己的意志在魔王现身后也会去杀他，可魔王的天赋不会输给勇者，每次勇者都是历经艰辛得到伙伴，一行人一起经过千辛万苦才能杀死魔王，你不去拉斯蒂东王城这个战士的最高学府，留在瑞德小镇只会耽误你。” 安斯艾尔十三岁开始个子就蹿升，现在身高已经有成年人模样，宽大的扶手椅坐他一个人正合适，拉娜硬挤进来，两个人的身体就难以避免的挨在一起。 他把拉娜抱在自己膝头，解下她头上的阳炎花。 “然后我离开，你不理会我的信件，日久天长慢慢断掉联系，你感伤着少年爱情的易逝，自顾自的把我变为回忆里的人物。” 大哥你咋啥都知道！？ 阳炎花卷曲颀长的花瓣化为齑粉，金粉洒落在拉娜的裙边，她目瞪口呆的看安斯艾尔用手掰正自己的视线，两个人四目相对。 安斯艾尔殷红的唇瓣落在拉娜浓密的睫毛上，短暂的留下浅淡的吻。 “如你所愿，我会去拉斯蒂东王城，杀死魔王结束这个时代的战争。” 下方传来东西倒地的声音，拉娜低头，正看到手杖掉落，表情似哭似笑的埃尔文。 他脱力的坐在地毯上，泪终究还是落进浓密的胡子里。 一旦安斯艾尔的口风松动，接下来的事情都很快，西丝公主娇弱的身体因为水土不服躺倒在马车，捷达红衣主教跟埃尔文商定好日期，出发时，全镇的人都来送别。 西丝公主和捷达额外带着给安斯艾尔使用的马车，埃尔文沉默的为安斯艾尔系上披风，转身时挺拔的后背略显佝偻。 安斯艾尔走到拉娜身边，捧起她的手单膝跪下，女神赐予的长剑沉重的击打在地上。 公主车架旁的女仆发出惊呼，捷达身边的总主教忍不住想上前说些什么，被捷达一手拦住。 “等我回来。”安斯艾尔的额头抵在拉娜左手的无名指上，灿烂的金发划过她的手背。“杀掉魔王，我就回来娶你。” 拉娜想抽回手，避开少年款款的承诺，只见安斯艾尔抬起头，炽烈的阳光照在他玉色的脸上，清晰的让拉娜读懂了他眼中的话。 我会向你证明，我对你爱是早已想清楚的东西，也不会因时间和距离损毁。 于是拉娜想开玩笑化解他认真的话，全都堵在嗓子眼里，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再次跟安斯艾尔产生联系，已经是在六个月后。 拉娜想搬出肯特家，遭到埃尔文和自己父母的三重反对，埃尔文为了说服她，连‘你父母的研究将来给我带来的收益，远比你花销的多’都说了。 又是一次餐桌上的劝说，苏菲拿从外面匆匆忙忙的闯进来，慌的忘记行礼。 “总主教大人突然前来说，安斯艾尔少爷独自去魔王城杀死了老魔王，魔王城的下人供述天命魔王失踪已久他才回来，这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现在安斯艾尔少爷已经回到拉斯蒂东王城。” “什么！？”拉娜咚的站起，盘中的叉子被打翻到一边。“他有没有事，拉斯蒂东王城的人为什么不看着他，就这样让他一个人跑过去。” 苏菲带着埃尔文和拉娜来到会客室，遭到质问的总主教苦笑着对他们说。 “勇者大人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打算，有一天突然就失踪了，我们封锁消息声称国王遇刺，封住城门找的人仰马翻。三天前勇者大人才自己回来说老魔王已死，你们比我们更了解勇者大人，我们怎么可能左右他。” 埃尔文在屋内来回踱步。 “为了避免勇者遭到不公的对待，关于勇者的一切信息不可隐匿、欺瞒、是教会定下的规矩，一切都要刊登在勇者小报上，你们的胆子倒是大。” 总主教打了个冷颤，咬着嘴唇摇头。 “我们当然不敢，这是女神的神谕。” 拉娜和埃尔文不可思议的对视一眼，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拉娜忍不住开口。 “女神什么时候对这些小事都要关心，假传神谕是无可赦的重罪，总主教大人可不要妄言。” “实在不敢骗二位。”总主教坐回沙发，喝了口红茶定神。“女神直接跟捷达大人对话进行命令，这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从来都只有教皇大人和勇者大人才能亲自聆听女神的教诲，我们按照女神的吩咐隐瞒勇者大人失踪的消息，但他平安回来，杀死老魔王的功绩过几天就会刊登在勇者小报上。” 埃尔文用手杖敲着地毯问。 “那你过来是想做什么？纯碎提前告诉我们这个消息？” 总主教对埃尔文和拉娜施礼。 “我这次来是捷达大人的命令，他希望二位写一封信给勇者大人，劝说他不要再如此鲁莽行事。女神神谕中还说，希望勇者大人能在拉斯蒂王城‘享受生活’，待天命魔王继位、战争开始后举行出征仪式，旅行获得伙伴，最后‘顺其自然’的杀死魔王。” 总主教特意重度的几个词让拉娜不自觉的握拳，这已经不是不自然的程度，可以大声说一句奇怪。 勇者为什么是勇者？因为他是被选中的杀死魔王的人，不管前面历经多少冒险坎坷，杀死魔王这个终极目标才是最重要的。 女神的话好像在说让安斯艾尔按照什么程序行事，‘享受生活’‘顺其自然’，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哪个勇者做勇者是‘享受生活’的，那是承担与敬仰相应程度的沉重责任，必将经历磨难的证明。‘顺其自然’，杀死魔王要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就好了，每次魔族活跃期人类多则受苦几十年，少则受苦十数年，除了第一任勇者大人一次击杀初代魔王，其他勇者都是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拉娜想起女神赐予长剑催眠似的念叨‘你是天命的勇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埃尔文也紧皱眉头，想不出缘由，两个人只能先写了信交给总主教，他道谢后马上离开。 拉娜回到卧室，想起安斯艾尔离开前猜中自己单方面不回信，高傲的安斯艾尔自然不会一头热着，几封信后就不会在写信，两边关系自然中断的打算。 没想到安斯艾尔一封信还没寄回来，自己倒先写了封信给他。 而安斯艾尔不写信的理由，拉娜本以为是不想给自己拒绝他的机会，万万没想到他猛到独闯魔王城，想飞速了结天命魔王完事回家。 他那边那么不消停，拉娜顿时也不敢再想搬出肯特庄园的事情。 几天后，勇者小报上果然刊登了勇者杀死老魔王的事情，撰稿人大大宣扬了一番勇者在打败魔王时的英勇身姿，要不是总主教清清楚楚的说了安斯艾尔是独自一人去的，拉娜甚至怀疑这撰稿人是不是战地记者全城跟随。 翻开内页，都是些对天命魔王不知所踪的嘲讽，个别是对勇者的偷拍照，看衣服仍然是勇者跟国王正式见面那场宴会里偷拍的，这半年多所有的照片都是这身衣服，拉娜既服气安斯艾尔不现于人前的程度，又是服气当初勇者小报偷拍照片之巨。 又过了些日子，拉娜憋不住开口问埃尔文。 “距我们上次写信也有一个多月了，总主教大人没再来把回信交给我们吗？” 埃尔文似乎从来没想过回信这回事，吃惊的看了拉娜一会儿才说。 “你想知道安斯艾尔最近的消息？我写信问问总主教大人。” “没事没事。”拉娜问出来才深感丢脸，把甜品一口吃完。“不要因为这种事联系总主教大人，我回书房了。” 虽然打算着要跟安斯艾尔疏远，果然还是会去在意。 拉娜悲沧的以头跄桌，一睁眼正看到勇者小报的投稿地址，马上怒从心头起，拿出信纸和羽毛笔开始奋笔疾书。 一个月后，五讲四美勇者的幼年家乡生活开始连载，拉娜自己边写看着笔下温柔的扶起孩子的安斯艾尔都会感到恶寒，想象着安斯艾尔看到这些小故事时会皱起的眉头，给拉娜带来不少快乐。即使内容纯属胡编乱造，但勇者小报编辑部十分欢迎这样赞颂夸耀勇者形象的虚构作品，尤其是投稿人来自瑞德小镇，在不对故事真实性做保证的情况下给故事增加了不少真实度。 结束了一个短篇，拉娜心里的无名火基本上也消去，把投稿这件事抛在脑后没多久，勇者小报的编辑居然发来了信件，声称希望她能继续开始连载作品，酬劳好说，勇者小报位于石浪城的分部有意派人前去瑞德小镇实际接洽。 上辈子作文从来没得过满分的拉娜万分惊骇，没想到自己的写作才华在艾泽尔大陆得到认可，虚荣心爆棚的用药剂做了简易变装，跟勇者小报的编辑约在餐馆见面。 编辑热情万分，拉娜十分得意。 “是我非凡的故事才能得到了哪位大人的认可，还是有太多读者对我不再继续连载表示出惋惜？”拉娜喝口咖啡，含蓄的表达出自己想听夸奖的意思。“我的学习也是很忙的，短篇只是随手写的东西，没想到能受到大家的喜欢。” 勇者小报的编辑喜气洋洋的回答。 “我们也没想到啊，本来只是各地投稿太少，勇者大人又不外出实在没东西可刊登，看你的文章寄出地是瑞德小镇才意思意思发表一下，结果你的刊载结束后，勇者大人居然亲自联系我们总编，询问为什么你不投稿了。” “咳咳咳。” 一口咖啡呛在嗓子眼里，拉娜痛苦的锤击自己的胸口。 “你说什么？安斯....勇者大人什么？” 编辑正正自己的领结。 “联系我们总编，希望我们继续刊载你的作品啊，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认识勇者大人，知道他一些真实的信息和事，把这些东西不动声色的写进了文章里，以此吸引勇者大人的注意力。” 我吸引他注意力个大头鬼！ 拉娜拿起旁边的帽子戴上。 “不投稿，我再也不会投稿，你回去吧。” 编辑急了。 “小姐，你怎么能这样，说好的事情我才会赶过来，我们总编已经应下勇者大人的要求，你不答应我就惨了。” 之前因为太兴奋，的确给勇者小报做过许诺，拉娜无奈之下只好又瞎胡写了个故事，讲述勇者安斯艾尔的沙雕日常，编辑拿到稿子后抖着手要和拉娜决一死战，维护勇者的名声。 “反正只要这个，你们愿意刊登就刊登，不愿意就别烦我。” 拉娜拍拍屁股就走，量勇者小报的家伙也不敢拿这东西登到报纸上。 没想到一个星期后的勇者小报上真的出现了这篇沙雕日常，应该是为了避免挨骂，故事的正上方标题后面带个括号，下划线标黑‘刊登已得到勇者大人的准许’。 拉娜深吸一口气，让珍妮告诉家里的其他女仆，所有来自勇者小报编辑的信不用拿到自己面前了。 石浪城的编辑很有奋斗精神，找到肯特庄园门上来。 拉娜第一次希望教会没有出于对肯特家的保护，对镇上所有人都施下混淆魔法，让他们记不清安斯艾尔到底是出身谁家。要是这个编辑知道自己找上勇者家大门，马上就能把他吓走。 “小姐啊！总编大人说我拿不到你的稿子，他没法对勇者大人交代，我就不用回去上班了，小姐！” 编辑被卫兵扔出去两三回，依旧不屈不挠的坚持哭嚎，连卫兵都佩服他的精神下手越来越轻。 又好气又好笑的拉娜只得抽出一张纸，写下几句话用火漆封住，隔着铁门递给编辑。 “把这个寄回东王城，让你们总编给勇者大人，他再也不会逼你们要我的稿子，你们总编也就不会开除你。” 不知道编辑到底什么时候把信交给的安斯艾尔，不过勇者小报的确没有人再来纠缠拉娜。 第二年，天命魔王趁勇者前去法师塔时掳走公主的消息传遍全大陆，勇者的武技老师联名向拉斯蒂国王上书，表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交给勇者的。 第三年，魔王与拉斯蒂王国的大公主早有私情，当初抢走她是为了掩饰大到遮不住肚子的消息爆出，比亚斯国王公开发文谴责拉斯蒂国王教女无方。 拉斯蒂国王向教会发文请罪，捷达红衣主教多次在公开场合询问出征仪式的举办问题。 卡丽公主对勇者大人的仰慕开始频繁出现在各个报纸杂志，拉斯蒂国王多次在宴会上进行暗示。 家里女仆看拉娜的眼神越来越怜悯，怜悯中带着同情，同情中带着怜悯，连汉克和蒂娜这两个一心种田不管外事的人都专门回来了一趟安慰拉娜。 想起少年离开前温柔深情的眼神，拉娜翻着白眼耸耸肩，哀叹一声果然男人靠不住，唯有知识能让我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