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宋哲没说话，他觉得今晚的林姨太吵了。 以前也不是没醉过。 但那时候就觉得十分舒心，有人扶着进房间，有人帮着擦脸擦手宽衣解带，有人给他喂水喝醒酒汤，怎么今天晚上什么都没有？ 他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皱眉道：“你去睡吧，我自己上去。” 说着，他撑起自己来，一面咒骂武邑重色轻友跑的太快，一面扶着扶手往上走去。 走到房间里时，他感觉喉间翻涌，忍不住直冲到了厕所去，哇啦啦吐了一堆。等吐完了之后，他整个人都力乏了。他觉得累极了，他突然很想杨薇，很想她过来，像以前一样扶他一把，给他倒水，用温热的帕子擦着他的脸，轻轻埋怨着他：“下次别喝这么多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真的以为她来了，他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可是一个恍惚，又什么都没有。 他逼着自己清醒一点，站起来去浴室冲了澡，然后回了床上。整个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疲惫不堪。 床冰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其实他和杨薇差不多已经分居三年。 结婚第二年，杨薇就搬去照顾他妈。只在偶尔回来，她会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一言不发。她说她累，总在拒绝，还开了个单子给他，说她身体不适合做这些。拒绝得太明显，他也从来不是勉强别人的性子，她不愿意，那就算了。毕竟她要照顾他妈，而且身体也不好，他也可以理解。那时候他也忙，他就想着，等以后不忙了，他们两都空闲下来了，他们再从长计议，好好调养了，生个孩子。 可是虽然没有做什么，但她人在，有个人在身边，这床睡进来的时候，总是暖的。不像现在这样，一点温度都没有。 他躺在床上，有些模模糊糊想起来。以前那些什么都不用想的时光里，杨薇在。 那杨薇现在呢？ 他脑子有些回不过神来，他躺在床上，皱着眉头，认真思考了许久后，他迷迷糊糊拿过了手机。 他撑着自己快要闭上的眼皮，翻到了杨薇的电话，拨打了过去。 杨薇正看着自己统计的数据，咖啡让她精神奕奕，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让她不由得有些暴怒，她甚至都没看是谁，直接接了电话，她下意识认为，现在还会给她打电话的，不是顾岚就是夏啾啾。 于是她怒道：“这么大半夜了还打电话来做什么啊？！” 对方没说话。 宋哲听着杨薇的声音，他其实都没辨别出杨薇在说什么，就是听着她声音那瞬间，他就突然觉得，这一晚上让他始终等待的、不愿睡下去的理由，似乎找到了。 “回家吧。” 他含糊开口，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困得再也睁不开眼睛。 杨薇愣了愣，她没听清宋哲说什么，可多年训练出来的敏锐却让她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个说话吐字不清的人，是宋哲。 离婚这么久了，她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就像狂风突然吹过大海，掀起滔天巨浪。她握着手机没说话，对面是对方的呼吸声。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道：“宋哲？”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声慢慢转匀，杨薇想了想，觉得宋哲是按错了。 以宋哲的脾气，怎么可能婚后大半夜主动打电话给她？ 她犹豫了片刻，她突然发现，对于宋哲，在没有约束的时候，她始终有那么几分贪恋。 这是她整整十三年的时光。 她十三年，追逐、倾慕、渴望、期盼，她所有美好和努力都倾注在这个人身上，她以为自己是一个干净利落的人，却在这个电话来的这一刻才发现，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她知道他可能是醉了，也就醉了，他才能干出这种事儿来。她握着手机，轻轻听着他的呼吸，好久后，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挂了电话。 她在黑夜中靠着椅子缓了一会儿，随后轻轻笑了。 “算了，”她往前探过身子，看着自己桌上记录着各种数据关键词的纸页，开始继续奋斗。 可她心绪有些乱，于是她又开了直播，这时候已经没有几个人在线上，就零零散散来了又走，她一面分析着数据，一面同直播里的人道：“大半夜心里烦躁，开个直播和大家聊天啦。” 说着，她回头扫了一眼，发现屏幕突然就被礼物刷满了。她愣了愣，就看见文哥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开心点没？” 杨薇呆了呆，她看着那满屏幕的礼物，她抿了抿唇，悄悄私聊了文哥。 “来，文哥，给个微信号。” 没想到杨薇会主动和他要微信，周文呆了呆。其实他一直以为，他和这个女主播的关系，就仅仅只是维系在这个直播平台上了。他喜欢她的直播，因为他能从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他喜欢她这种，曾经奋力爱过一个人，然后硬拽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模样。 所以他鼓励她，陪伴她，就是希望她能彻底的走出来。而更多的，他却是从来没有想过的。此时此刻看着屏幕上那个私聊，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输入了自己的私人微信。 杨薇赶紧加了周文的微信，片刻后，周文收到了10万块的转账。 “文哥，”对面皮卡丘头像的对话框输入过来，“这些日子您破费了，谢谢您的鼓励，我很开心。” 周文看着这十万块，忍不住笑了笑。心里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安定了不少。他抿了抿唇，突然问了句：“晚上为什么不开心？” “文哥，你有没有试着去奋力喜欢一个人，然后再接着放下他？” 杨薇犹豫了片刻后，慢慢输入着道：“然后你会发现，你用尽了所有的理智克制住自己离开，但是骨子里好像已经习惯了去爱。这让我觉得很挫败，感觉这份感情好像太难走到尽头，可我又必须得走。” 周文没说话，有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影子，他转过头去，看着落地天窗外霓虹灯如星辰银河一般的城市，好久后，他低下头，慢慢回复。 “所有的习惯都是养成的，薇薇，你习惯喜欢他，你就会习惯失去他，再习惯身边没有他。培养一个习惯很难，改掉一个习惯，会比你想象中更容易。” 杨薇没说话，她静静看着那些字，她脑海里突然就想起了她和宋哲那四年婚姻。 她发现了自己和周文在骨子里的那点相似，他们对感情，都有自己的高傲，哪怕是喜欢一个人，再喜欢，他们也会无比清晰自己的底线。于是他们会清楚记得对方给自己的每一次伤害，然后把这些伤害做成刀，一点一点削掉自己对那个人那份卑微的爱意。 她削了足足四年，她每一次容忍，每一次退让，每一次沉默，她都清楚的记得，然后一步一步逼着自己，逼到自己放下这份对宋哲的感情。 “我也喜欢过一个人，然后离开了她。”周文想了想，终于还是开口，慢慢道，“一开始很难，后来就发现，放下远没有你想象中困难。你在这个阶段，只需要克制自己，你不要怕面对他，甚至于你要习惯以一个外人的身份面对。” “你已经和他分手、离婚，你们两没有任何关系，习惯了这一点，也就没什么了。” 杨薇没说话，她看着周文的话，哪怕她不认识这个人，可是她却就相信了。周文给了她希望，让她看见有一天，她终究会从容平静面对着宋哲，哪怕撞见宋哲和别人在床上，她也能礼貌说一句：“抱歉”，然后哼着歌离开。 她放下心来，周文的话再次出现。 “而且，你比我好多了，”周文平静道，“这条路，我们会陪你走过去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在陪着你直播吗？”他说，“因为我心疼你。” 心疼过去的周文一个人走过这条路，所以现在愿意陪着这个和他像极了的姑娘，走完这条告别的路。 第13章 （修） 有了周文的话，杨薇奇迹般平静了下来。她把心收回来，放在自己的事业上，有一搭没一搭和周文聊天。她开了语音，周文也不说话，只打字，杨薇和他说以前宋哲的事儿，周文就和她说他以前喜欢过的人。 一样喜欢了一个高不可攀的人，一样付出真心，一样伤痕累累，一样不肯回头。 周文骤然成为了她指引的方向，她觉得等到未来有一天，她也会像周文一样，云淡风轻说起过往。 那天晚上杨薇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少年的宋哲，他站在阳台上，接着月光看着书。少年的他面容干净精致，在月光下显出一种独特的温柔。她在院子里抬起头，一时就看呆了，他察觉她的目光，抬眼看向她，皱起眉头，似乎是有些不悦：“看什么？” 年少的她红了脸，扭过头去，有些紧张道：“没什么。” 然而少年的目光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他静静盯了她一会儿，随后嗤笑出声：“傻子。” 那时候她从来揣摩不透他的内心，他似乎不太喜欢她，总在说她傻，嫌她不好。然而他又总让她跟着他，偷偷带她吃烧烤，在江淮安和武邑逗她的时候一个个怼回去，有一次晚上他们一起等日出，那天有点冷，他们坐在教学楼顶，他破天荒把衣服给了她盖着，自己冻得感冒了一个星期。 于是她总是想，他是不是喜欢她，就在她以为他喜欢她的下一瞬，他又会让她觉得，他肯定很讨厌她。 她以前梦见过宋哲无数次，梦里总是有一些很极端的场景。这个人极端的好，这个人极端的坏，然而唯独这个梦境，她体会到了一种少有的平和，梦里最后是宋哲离开宋家出国，其实那时候她没见到，她拒绝了宋哲，这大概让他太生气，于是他是偷偷走的，她追过去的时候，这个人已经进了候机厅，她连背影都没看到。 然而这个梦里她发现自己站在门口，他拉着行李箱，身形却已经是青年模样。 他静静看着她，神色复杂，仿佛是告别，有似乎带了几分留恋。好久后，他说：“我走了。” 她看着他，张不出口，许久许久，才终于低低应了一声“哦”。 她清晨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八点钟半，她在床上喘息了一会儿，发现眼角带了些眼泪。 她站起身来，迅速给自己洗了脸，上了妆，清晨第一缕阳光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她想，没事了。 都过去了。 便就是这个时候，夏啾啾的电话打了过来。 “薇薇你之前是不是想参加那个玩转文字的海选活动啊？” “嗯？”杨薇有些头痛，揉着额头，听着夏啾啾道，“你赶快去海选的地方，我给你打听了一下，他们早上九点选手统一签到，如果有没到的，那个名额可以现场报名补进去。” 听到这话，杨薇猛地清醒了，她一下子坐起来，立刻道：“行，我马上过去！” 说着，她就开始迅速扎了个马尾，穿了套休闲装，就朝着楼下狂奔了过去。 她一面跑一面打滴滴，同时还要和夏啾啾道：“你在现场吗？帮我守住情况，我马上就过来！” 她一路狂奔冲出小区，这时候正是许多老太太带着孩子遛弯的时候，她一个没注意，旁边岔路有个孩子骑着滑板车猛地冲了出来，狠狠撞到她腿上。她被撞得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旁边孩子也被撞翻在地，哇哇大哭。 杨薇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把孩子扶起来，这时候就听到一个女人暴怒的声音道：“你把我孩子怎么了？！” “你好，”杨薇迅速道，“你孩子刚才冲出来把我撞了，我现在忙就先不计较，这个名片你留着，我回来我们再谈。” “站住！” 那女人不依不饶道：“你把我孩子撞在地上你还敢跑？有个三长两短你陪吗？” 杨薇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事儿一时半会了不掉了，她干脆就不理会那女人，转身就跑，大声道：“我晚上再回来和你们说清楚！” 那女人哪里能让杨薇跑了？孩子奶奶上前把孩子一抱，那女人就追在杨薇身后，杨薇拿着手机立刻开始给司机打电话，扫视着路边道：“对对对，我穿一运动衣，你白色的车是吧？好我马上……” 那女人在她后面紧追不舍，杨薇看见一辆白色的轿车朝着她跑得方向跑来，她跑得慌乱，完全没看是什么车，冲到车面前，拉开车门就冲了上去，一面上去一面系着安全带，同前面的司机道：“师傅，盛兴广场的对吧？” 这时候追着杨薇过来的女人已经跑到了车边，她开始拍打车门，杨薇赶紧道：“师傅快跑……” 话刚说完，就看见前面的司机位的车窗摇了下来，一个冰冷的声音骤然开口，怒喝了声：“滚！” 这一声“滚”让所有人都安静了，杨薇也僵在了原地。片刻后，她立刻就想下车，结果前面人把车一锁，直接开口道：“刚才那女的是做什么的？” “路……路过的。” “你腿怎么了？” “那个宋哲，我现在有急事，”杨薇看了看时间，赶忙道，“我叫了滴滴，你让我下去，有事儿我们回头说。” “我问你……” “对，就是他！”外面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她带了个男的过来，朝着宋哲的车冲过来，夫妻两气势汹汹，老太太在背后抱着孩子，那女的大声道，“就坐在里面那女的，把我们家宝儿撞在地上哇哇大哭！” 杨薇一看他们，就苦了脸。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