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但是，纪先生仅仅是来开个门，他又折了回去，推着一把轮椅再次进入会议室。 轮椅上坐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双手拄着把木质拐杖，灰蒙蒙的瞳孔扫视了一圈，落到了颜瑾身上—— 比起不知手脚往哪里放的si众人，只有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yl的出席者跟着总裁，也赶紧都低下头。 老人摆了摆手。 纪先生一言不发，推着老人来到了会议厅中间的位置，自己站在一旁。 众人又在不明所以中依次落座。 纪先生开口揭露老人的身份：“这是家父。” 这次的订单全程都是纪先生在和众人联系，所以众人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纪先生说过自己是替不良于行的家父来的，而这位老人，才是这个订单真正的主人。 si的设计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林洲，仿佛在问为什么这位老人会亲自前来。 林洲也很奇怪，纪先生直到昨天中午还说家父身体不好，实在是没有办法出席，为什么突然又变了卦？ 一旁的设计总监和业务经理互看一眼。 这一次的订单他们应该是势在必得的，说是公平竞争，但是他们和纪先生并不是第一次合作，凭着旧交，纪先生两天前就透露过，老人家对于si的设计更为满意，所以他们早就胸有成竹，不过是过来迎接胜利的喜悦。 但是现在，他们都嗅到了不妙的气息。 就连林洲都皱起了眉头。 si的首席设计师肖煜被秋季发布会拖住了手脚，所以这一次是他带人过来。现在，他就是现场所有si设计师的主心骨，他已经好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被依靠的感觉，这是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一想到回去之后可以在肖煜眼前宣布胜利，他就激动地不能自已。 不会的，不会有问题，他一定会胜利。 林洲这么安慰自己道。 业务经理的视线正好和纪先生对上，纪先生迅速地移开了目光，这让业务经理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要出事，绝对要出事。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明明到昨天为止都一切正常，一天，不，一个下午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在场能回答的人只有三个，老人，纪先生，还有……颜瑾。 昨天下午，他将yl最后一张设计图送到了老人面前。 在众人或是惊异或是慌张的目光里，老人缓缓开口： “我想来见一见，那位设计师。” 那位设计师。 哪一位？当然是胜利的那位！ 瞬间，在场的所有设计师全都正襟危坐，严阵以待。 然而，老人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别的事情：“我曾经，有一个爱人……” 这并不是一个令人肝肠寸断的爱情故事，只是令人感到惋惜。 晴空碧海，映衬着雪白的云朵与翻卷的浪花，阳光像是金粉一样洒在少女的栗色长发上，不远处的青年静静地看着少女，发自内心地微笑。 哪怕这是离别，只要少女还在视野中的时候，青年依然感到喜悦，这仅仅是一次短暂的离别，而当少女踏着海浪归来的时候，他们将再也不会分开。 渡轮缓缓离岸，少女挥舞着纤长的手臂，她的手指上戴着青年送给她的订婚戒指，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代表着一生一世的诺言。 当天夜里，风暴卷起海浪。 狂风暴雨之中，渡轮在海上失踪。 少女再也没有回来。 青年离开了那个令他伤心的国家，去往少女的家乡谋生，三十年后，成为了身名远扬的富豪。 而现在，这位年近古稀且疾病缠身的老人，想要再一次见到当年送给少女的戒指，他的记忆和思维都开始衰退，有时候记不清才发生的事情，他的时日无多，这是他人生最后的希望。 …… 肖煜坐在ipad面前，通过视频观看着会议室的情况，这位老人他是第一次见，便多看了两眼，si的这批人他全都认识，人类肖煜倒是没有来，他已经不太记得当时是什么事情阻止了他，说不定也有林洲动的手脚。 不过还好他当时没有来，不然他现在就要在视频里见到“肖煜”了，再怎么说都有些尴尬。 第二十七章 渡轮上的告白（中） 这个订单确实非常特殊，比起观赏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它代表了一段未完的爱恋，哪怕不用明说，所有人也都知道，要设计一枚戒指，一枚订婚戒或者求婚戒。 上一世的肖煜也是这么想的。 应该是一枚戒指，那个女孩上渡轮之前戴着的戒指。 肖煜在得知这个订单的内容之后，请假去了故事里的那个国家，过了几十年，那个港口已经改头换面，平静的海面上一艘船只都看不见，只有徘徊的海鸟，悠悠鸣叫。肖煜费了一些心思，找了当地人收集资料，没有人对当年这对普普通通的恋人有印象，但是却有老一辈的人知道港口附近的首饰店搬迁去了什么地方。 这是一种讨巧的方法，避开了以爱情为主题的设计，而是转向了寻找当年的记忆，最终肖煜的作品都算不上是设计，仅仅是一枚内侧刻着爱心的普通雕花银戒指，没有任何的装饰，在一众设计作品里以奇特的方式鹤立鸡群。 那家首饰店并不是只卖银戒指，只是肖煜经过调查结合自己的猜测，大概猜到那个富翁当时是个一贫如洗的穷小子，那姑娘要回家看病重的父亲，船票都只够买一张的，哪里还有钱去买昂贵的戒指，所以才另辟蹊径地设计了个普普通通的戒指。 还有一点，肖煜看着林洲那张熟悉的脸，记忆开始慢慢地回归，要是他没有记错，这个订单应该已经被si暗地里拿下了，说是说公平竞争，其实si的人早已经做了手脚，买通了纪先生，让纪先生在老人家面前美言几句。 这事情是林洲告诉他的，肖煜对于这种走后门的事情最看不上，然后林洲也就以替他解忧为理由，顺利地从他手里拿走了这个订单的负责权。 当时肖煜还非常感谢林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他是懂的，他自己看不上的事情，推给林洲让他觉得很不好意思，为此他内心愧疚了许久，请林洲吃了好几次饭，现在再想想，简直想一巴掌拍死当时的自己。 司马昭之心人竟皆知，只有他还在这不高明的局里，被耍的团团转。 林洲拼了命地想要向si的人证明，他比自己更加优秀，而他则傻傻地给林洲提供了无数个机会。 …… 老人讲完这个故事之后，依然没有提到“那位设计师”的事情，而是让纪先生在屏幕上放出了所有人的设计图。 肖煜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作品，和记忆中的没有任何差别，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银戒指，由于屏幕大小限制，每张图都只放了正面图，表面的雕花并不显眼，内侧的爱心更是毫无存在感，不仔细看就像是不存在一眼，在一众花花绿绿的设计图中极其突兀。 众多的设计图里，肖煜的这张印着si水印的设计图最先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低声的嘲讽回响在会议厅里，很快就被其他的声音掩盖。 这种别出心裁设计如果受到了顾客的青睐，那自然是会被捧杀一番，如果没有，那就只有被嘲笑的份了。 对于二十五岁设计师fish的天才之名，比起敬佩仰慕的人，嫉妒质疑的人要多得多。 这么年轻就能做首席设计师，背后有人吧? 连个国外大学的文凭都没有，水平一般吧? 不过是个花瓶，看看这设计，连个新来的实习生都比不上。 这些不和谐的声音肖煜并不能从视频里听见，但是他就是知道，屏幕里的这些人一定就是这么说的。 因为这些话他在si的时候不止听过一次，每一次，说话人的脸上都浮现着类似的表情。 令人作呕的表情。 甚至不能理解他的设计，却自以为已经揪出了天才的缺陷的自以为的扭曲面孔，肖煜见过许多许多次。 如果是原来的肖煜，见到这一幕估计要生好久的闷气，但是现在的肖煜—— 蹲在ipad前悠哉悠哉地嗑瓜子，就像在看搞笑剧似的。 和这帮子乌合之众，有什么好计较的。 肖煜接下来看见的，是林洲的设计图。 盯着屏幕的肖煜冷哼了一声——自以为冷哼了一声，其实只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吱”声。 他早说林洲的设计风格和他不像，这枚戒指从头到脚都是用最昂贵的材料做成的，正是独属于林洲的华丽风格。 得到了肖煜那些草图的启发后，林洲想明白了这一次的设计得从朴素上入手，所以最终，他的完稿是有一朵镶钻的白花做装饰的铂金戒指，指环的形状稍微下了些功夫，不是雕花，而是做成了花瓣的样子上下环合，戒指内侧挖出了iloveu的凹槽，然后填上了昂贵的蓝宝石。 这种丝毫不考虑佩戴手感的设计方式，肖煜不是第一次感到佩服，让他难受的是，领导还挺吃林洲那一套，他刚进si的时候，大部分的发布会都是靠林洲这些华而不实的设计支撑起来的，这导致后来他和林洲观念不合的时候，他总是先让步的那个。 当时，这个订单最终没有被si拿下，于是肖煜后来没有怎么关注，也就没有注意到林洲设计图的异样，现在这么近距离地看看林洲这设计，肖煜可以打保票，这完全就是在他的设计图基础上进行了惨不忍睹的修饰的结果。 是真的惨不忍睹，明明要走华丽风，却偏偏要弄成质朴的样子，最终的结果，至少在肖煜看来，累赘太多，毫无神韵。 肖煜知道自己的评价一点都不客观，这不仅有同行相轻的意思在里面，还有就是肖煜现在完全把林洲放在了自己的对立面，对于自己的敌人，戴着有色眼镜去评价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然而，这个在肖煜看起来莫名其妙的设计，反而引起了顾客的青睐。 它被摆在最中央的地方，比别的图片大了好几倍，骄傲地迎接着目光的洗礼。 设计总监给林洲暗暗地比个了大拇指，周围的几个设计师低声地说了几声“不愧是林哥”，这让林洲抑制不住脸上的喜色，开始兀自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发言才能显得宠辱不惊。 这一切，都被肖煜看得清清楚楚，他现在终于觉得，林洲脸上的喜悦是那么恶心。 抄袭的设计图，偷来的胜利，照样能让人感到由衷的喜悦。 林洲一定以为胜利的原因在于他的修改，既保留了肖煜原来的作品想要传达的神韵，又满足了设计潮流。 然而，现在的肖煜知道，根本就不是这样。 林洲的胜利，完全是误打误撞。他不敢完全照抄肖煜的设计，必须要做出改变，他也知道只在细节上改动很容易被发现，所以为了掩人耳目，特地加上了强行扣在戒指上作为装饰的白花，他在设计介绍的内容里，特地提到了这朵白花可以拆卸，可以说，这个白花装饰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他的设计图和肖煜的看起来不那么相像。 他确实成功了，没有任何人会怀疑，这枚华丽的戒指，和肖煜那枚简直是来搞笑的银戒指，是出自同一张设计图的。 然而，恐怕林洲自己都没有想到，那位老先生看中的，正是这朵凑数的白花。 林洲之所以没有加上去一个爱心或者一个水滴作为装饰，而是加上去了一朵白花，其实是因为肖煜设计的指环上，雕刻着花朵的图案。 他不能理解肖煜为什么这么做，但是这不妨碍他的抄袭，万一真的有特殊的含义，他也不至于错过—— 所以他加了朵单瓣的玫瑰。 肖煜叹了口气。 戒指上雕刻的花朵图案确实有含义，但是并没有旁人以为的，那么深刻的含义。 设计这样东西，其实很讲究灵感，而灵感这样东西，比眼缘还要不讲道理。 当时，纪先生表示自己只是老人的养子，他并没有见过那位女士，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情报，所以他整理出了一些老人的收藏品和照片，让设计师们寻找灵感。 那些照片里，有一张青年和女孩的合照，两人拉着手高举在头顶，他们站在巨大的钟楼底下，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时针与分针正好重叠在一起，仿佛连时间都为他们的爱情而停滞。 大部分的设计师都通过这张照片画出的设计图，于是时钟系列的戒指就占据了一半的江山，另外的一半人，注意到了女孩手上的玉珠手链，选择了无色翡翠的戒指或者田玉戒指。 但是肖煜没有从中获得任何的灵感，他觉得这张照片不能说明什么，照片中的两人在穿着上挺讲究，看起来手头还算宽裕，这张照片拍摄的时间应该离两人分别的时候，还隔了好几年。 这个想法在他人看来完全不合理，但是有些人，就是会对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坚信不疑，并且力排众议，固守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