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小说吧 - 历史小说 - 锦衣绣春在线阅读 - 第64节

第64节

    提到李景隆,碧落有些羞赧,“他呀,他今儿进宫去拜见皇上了,没空陪我。”

    月娘脸上笑得更开心了,“呀呀呀,见皇上是大事儿,可不能耽误。”

    一众烟花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各个拥了上来,有的缠着碧落问她做国公夫人是个什么感受,有的问她身上绸缎乃是哪家卖的,还有的干脆从她头上蹭下了几粒珍珠,尽显姐妹情深。看着群芳斗艳,倒也赏心悦目。

    月娘捧着一方帕子坐在一边,冷眼审度着,也许是在找下一个碧落。而我却乐得清静,端起一杯女儿红细细品了起来。月娘有意无意坐到我身边,“你看看碧落,如今多好。”

    “唔,是很好。”

    闹过一番,月娘才拍拍手,让大家各自入座用餐。餐毕,碧落与我一同回到卧房,她将房中每个器物都摸了摸,好像很不舍似的,“jiejie,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

    “有了更好的去处,何必留恋这烟花之地。”

    碧落脸上有些失落,“终究还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我噗嗤笑了,“看上去倒是个金堆玉砌的人儿了,说话还是这样粗鲁。”

    “我哪里学得来那些奶奶太太们的拿捏态度,简直要命。”

    我想着碧落闲散半世,虽说有了好归宿,却失了自由,想来人世间种种必定有得必有失。便笑着安慰她。碧落突然沉吟,良久才说道,“jiejie,我听说大婚当日,燕王妃也来了,只可惜我盖着盖头,没看见她,要不然我一定要问问她,对于王爷本想娶进门的女人,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手,竟送到青楼之中。她不是一向自诩端庄大度吗?”

    我脸色沉了下来,“与她无关。”

    “jiejie不必隐瞒我。马三保送你来的时候,我便抓住他一通质问,他隐隐约约的都说了,还不就是那个燕王妃的主意。”

    “你不懂,我到了这里,比在燕王府要好得多。”

    碧落叹了一口气,“jiejie如今与世无争。我也不便多劝。只是希望jiejie多多为自己着想。”

    “嗯。”我低头胡乱敷衍道。

    不知是不是巧合,送走碧落不到半刻功夫,月娘便来找我,她一脸兴奋,“采文,有人找你。”

    我有些疑惑,我在花满楼这件事,现在只怕除了燕王府和李府,也就没有人知道了,碧落刚走,还能是谁?

    “mama认得是什么人吗?”

    “当然,那是徐将军的长子徐辉祖啊!现在袭着魏国公的职呢。哎哟哟,和李景隆公子乃是一样的人物,只怕还要更英俊潇洒更成熟老练!”月娘顾不上我满脸的无奈,兀自在那高兴着,也许她认为我和碧落一般,竟也钓了一个国公级恩客,若是成婚,那花满楼就名声大噪了,“徐公子点名道姓的来找你呢。”

    想着自己如今也是妓¥女的身份,便端了个架子道,“那叫徐公子上来说话吧。”

    月娘赞许的看了看我,又点了点头,好像认为我孺子可教,深得吊男人胃口之精髓。没一会儿徐辉祖便推门进来。乍一见他,我颇为惊讶,不过半年未见,他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脸上蓄着胡须,与从前那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完全不同,不过依旧是个美男子的形象,只是从阳光系变成了忧郁系。

    “徐公子怎生来了这里?”我客套道。

    徐辉祖咧嘴笑笑,“我不入烟花场所已经半年之久了,如今得知你竟到了京师这花满楼,怎么也该来捧捧场。”

    “徐公子这不是在取笑赫连吗?”

    “你现在不是叫安采文吗?”徐辉祖挑眉问道。

    “徐公子这个都打听出来了。”

    徐辉祖尴尬的干笑两声,“何来打听,不过是jiejie告诉我的罢了。”

    “王妃落脚在徐府吗?”

    “唔,jiejie一人独自回来,在燕王行府住了两天便到了娘家。”徐辉祖点点头,好像漫不经心似的,“她说你得罪了姐夫,所以被姐夫罚到了这里,我倒是很惊讶。我记得姐夫对你很好,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样好过,连jiejie都没有。”

    我笑了笑,看来徐云华并没有和她这个弟弟推心置腹,我也懒得破坏她这个好jiejie形象,便含糊道,“是啊,王爷的心思很难捉摸呢,一不小心便得罪了。”

    徐辉祖忽的郑重起来,“赫连,我走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我不喜欢姐夫,但他绝不是那种朝令夕改的人,与你订下婚约,想来不会轻易改变。而你,一身的武艺,堂堂的锦衣卫,更不可能为了姐夫一个命令便心甘情愿的呆在这污秽之地。”

    “哦?污秽之地?徐公子认为烟花场所便是污秽之地,那皇宫王府便清净纯洁,绝不藏污纳垢?”我反问道。

    第161章.65.逃窜

    徐辉祖面色沉峻,太阳xue间几根青筋跳动,半晌,“现下风头紧,你的身份危险得很,不过处在这青楼之中,倒也算大隐于市。真名轻易不要暴露出去。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来找我。”

    我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儿上徐辉祖竟会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得心生感激而又感慨万分,“多谢。”

    徐辉祖没再说什么,只是略略坐了坐便离开了。我一直以为徐云华也许会来见见我,但我一直没有等到她,直到年过了,我想她应该是回去北平了。默然站在窗口已经看到杨柳抽芽,我才想明白,这才是徐云华的高招。当面羞辱远没有淡漠的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来得更狠戾。试想,一个人将你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每日只管把她当做仇人一样的恨着,有一日你去找她报仇,她竟连你是谁都忘了,她不过一时不快挥挥手指便能毁了你,于你来说就是泰山压顶了。也好,如若我一生在此,能换得越龙城无虞,我本不想再与北平的人和事有任何瓜葛了。

    转眼清明节至,我与月娘告了一天假,往城郊外赶去。凭着越龙城给我说过的位置,总算找到了爹爹的坟墓。爹爹乃是横死。越龙城又走得匆忙,所以连个像样的坟冢也没有,只是几把黄土垒成一个坟包,坟包前立着一块木牌子,已然腐烂不堪,上面的字迹也都模糊不清,周围更是野草丛生,直掩得坟头都不大明显。一看到这景象,我就鼻酸起来,从附近人家借了一把铁锹,将野草都除尽了,又在坟头上添了几铲子心土,这坟才算是有模有样起来。我跪在坟前,将纸钱烧了起来,点了几柱香,心中默默祰祝,“爹爹,女儿现在很好,爹爹在天有灵不必担心。”

    盘桓许久,有乌鸦在空中旋绕,我心中更是荒凉,怎么都呆不下去了,才起身离开,还了铁锹便匆匆往花满楼赶回,总算在天黑之前到了。别处都是天黑便消停冷清下来,然而花满楼却不是,夜幕是它的屏障,只有在夜色到来之时,这里才是最热闹非凡。我上楼之时,正是客似云来的时候。

    能到青楼来的客人,除了极少数风流才子浊世佳公子,大多数仍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登徒子浪荡之辈。是以我走在台阶之际,有好几个泼皮便想往我身上蹭,“这位姑娘眼生的很,莫不是个雏儿?月娘怎么不来介绍介绍,好叫爷疼疼她。”

    那泼皮显然是醉眼朦胧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我懒得与他计较便微微点了点头侧过身子继续上去,没想到他竟一把抓住我的衣带,“哎哟,月娘难道又养了个冯碧落?”

    月娘连忙赶上来拉开满脸陪笑道,“这位爷,咱们这位姑娘是不接客的。”那泼皮不干了,“老子万里迢迢来到中原,就是想尝尝中原娘们儿的细皮嫩rou,就相中了这一个,你说不让老子碰?”

    这里乃是风月场,男人说话粗鲁是正常,这样的话早已不能激怒月娘,她依旧好言好语的劝着,“爷,咱们楼里更漂亮的姑娘有的是,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齐全,保准伺候的爷浑身舒泰,都在下面候着,跟我下去便能随便挑选。”

    那泼皮本也是醉了之后精虫上脑,听了月娘这一番打圆场,又见月娘也是个气度不凡眉眼魅惑的,也不跟她再闹了,转身便随她下楼。

    我却站在楼梯上不愿上去了,刚开始还没注意,方才听他一番话我才仔细观察起来,这泼皮长相粗犷,浓眉大眼,身材高壮,细听他的口音汉话说得虽好依旧有些生硬。他不是汉人。

    月娘将他哄下去又回身看了看我,只用一根指头勾着示意我回房莫要再招惹是非,我不好拂逆她,便回身进了房间,隔着窗户往下看,只见那泼皮和好几个人一起,正一人搂着一个姑娘喝花酒。那一众人都是五大三粗,穿着粗服却出手阔绰,果然不是中原人士。不一会儿,月娘来了,“你怎么招惹上这几个泼皮?”月娘额间浸汗,一看便知方才废了不少心力。

    我无奈道,“并没有招惹,谁料到上楼还是被他们拉住。”

    “那几个都是关外来做买卖的莽汉,许久没闻见rou味儿了的,见着姑娘眼睛都要发红的。真真是吓人。”月娘举着扇子边摇边道,“一个个的还想睡我这里的头牌好姑娘,真是做梦。”

    我浅笑,“都是哪里的蛮子?”

    “我听他们叽里咕噜的说是从什么叶……叶……什么河来的。”月娘用一根食指点着腮帮子,那神态真似情窦初开的少女,怨不得男人们不爱家里的家花偏要出来循着野花香,这青楼里的女子一个个惯会讨好男人的功夫。

    我装作漫不经心,“是什么叶尼塞河吗?”

    月娘双手一拍,笑道,“是了是了!就是什么叶尼塞河!”

    我心头有些激动,却又不敢现出来,“那里的人又蛮又狠,mama还真得好生招呼着。”

    月娘又擦了擦额头,“是了,我得下去了。”

    夜半那几个蒙人眠花宿柳之后,一个个走出花满楼打道回府。我将房门紧闭,从窗户跃出跟上他们,最后看着他们钻进了乌衣巷的一家客栈。这客栈是金陵数一数二的好客栈,按说这几个蛮子是不知道讲究这个的,我想他们一定还有个头目,而且还是个来头不小的头目,不知道……不知道与岱钦兄妹可有关系。

    攀在屋檐上寻了一圈,并未看到什么,正准备离开,却听得一个窗口传来低低的对话声,“哥哥,燕王善战,将战场留给索林一个人,是不是有些冒险?”

    另一个男声答道,“咱们草原上物资匮乏,且不说茶叶丝绸这些奢侈玩意儿,单就一个盐巴,就全靠从中原买进,近来边关开战,查的那么厉害,好几次我们花了大价钱买回去的盐巴都被官兵缴了,在这样下去,士兵们连一口盐都吃不上,军心涣散了。这一趟我得亲自将这些盐送回去。”

    我心里一阵紧似一阵,这是岱钦和诺敏的声音!没想到他二人竟然直闯汉人京师腹地!正惊愕之间,忽有一支箭射向我来,“什么人!”诺敏清脆的声音传了出来,岱钦已然追了上来。

    连忙掏出一块巾帕蒙住脸面,飞檐走壁快速逃离,无奈岱钦也是身手了得,很一直跟在我身后几丈之处,紧紧咬着我怎么也甩不脱他。无奈之下我只能跳到地面,大街小巷的钻了起来,到了秦淮河畔,人多将起来,他的步履果然也慢了下来。

    我闷头钻进一家妓¥院,闯进一间屋子,里头正有一对鸳鸯卖力恩爱,满屋子嗯嗯啊啊的声音,看见我闯进来,那粉头吓得钻进被子,那嫖客裸着个身子就站起来指着我大骂,“什么人闯进来坏老子好事!”

    我上前去对着他就是一拳,那厮立刻翻个白眼倒在床上一动不动,那妓女吓得准备叫将出来,却被我一把捂住嘴,出来匆忙,我并没有带什么武器,只从她的针线篓里拿了一把剪刀指在她光着背上,“别瞎说话。”

    说着,将那嫖客推到她身上,又躲进她的被窝。这粉头吓得瑟瑟缩缩。门以及被一把推开,果是岱钦闯了进来。他一眼便瞥见这两个光着身子的人,立刻转身,正声问道,“可有什么人进来没有?”

    我把剪刀贴在粉头rou上,她对着岱钦油嘴滑舌道,“不就爷您进来了吗,我这儿还伺候着呢,虽说是个醉汉,再添您一个我也伺候不过来啊。”

    岱钦抖了抖肩膀,终于还是出去了,临走还把门带上了。我瞪了这粉头一眼,她吓得一缩,“我……我……”

    “你做的很好。”说着,我从手上退下一个镯子递到她手上,便跃窗而出,回了花满楼。

    这一路甚是惊险,我拍着胸脯,“好在我身手了得。”

    没想到第二天晚上,昨日那几个泼皮却又来了,来就罢了,他们簇拥着两个人,正是岱钦兄妹!那岱钦一身汉人装束,诺敏也做男装打扮,两人显得富贵非凡,气度了得。月娘立刻便注意到他们,上前招呼。

    我背过身子,靠在门后,心脏还兀自跳着!这岱钦太聪明!想来回去后思前想后,觉得问题出在那几个手下的身上,便查问得知他们来过这里,是以今儿找到这里来了。

    我正想着法子回避,月娘却上来了。“采文……”

    看她欲言又止,我强作笑脸道,“mama有什么事吗?”

    “我答应过马将军和李夫人,不会让你接客,可是今儿来了个奇人,人家并不是想来找姑娘寻乐子,说是想找个失散多年落入风尘的meimei,给了好大一笔银子,不要姑娘们做任何事,只要所有姑娘都下去站站就可以了。你能不能稍稍移步,下去站站?”

    第162章.66.躲避岱钦

    月娘何等聪明之人,我此时若是拒绝下楼,她必然能看出其中端倪,我颇感进退两难,若是直截了当说明我与楼下那人相识,只怕她心中更要揣度我的来历。如今我落难在此,只怕一生一世都要蜗居在这花满楼,得罪了她,是没有好果子吃的。转身间我心中已有计较,“mama这样客气,能保着采文不受那帮子俗人浸染采文已是感激不尽,不过是下去站站,mama真是太生分。不过我这身衣裳太随便,mama容我换一身。”

    月娘满脸堆笑,“好好好,这是应该的。”

    看着月娘缓缓走下去,我站在窗角,捏着一张纸条,对准岱钦的位置一掷,岱钦脸色一变,微微背过身子,没一会儿便与月娘低头说了几句什么。月娘脸色微变,很快又笑了,岱钦递了一张银票给月娘,才转身离开了。

    我这才慢慢下来,一边摸了摸鬓角,“呀,客人呢?”

    月娘笑道,“那几位爷刚刚说有事儿走了。”

    “哎,白换了一件衣服。”我捋了捋身上的绸纱。

    月娘连忙扶着我的身子,“哎呀哎呀,mama也没料到他们走得这么快。你要是不想上去,也可以在下面和姐妹们玩玩嘛。”

    夜半,天上一弯细细的月儿,楼下的夹竹桃花儿也开的姹紫嫣红,我在沿河边的窗口坐下,细细煮了一壶瓜片,茶水煮好之时,岱钦已经出现在门口。

    他有些惊讶,“怎么是你?”

    “怎么了?”我倒了一杯水,“过来坐。”

    岱钦走过来在我对面盘腿坐下,脸上狐疑不定,“昨夜也是你吗?”

    “昨夜?什么昨夜?”

    岱钦摇摇头,“罢了,没什么。”

    我将茶碗递到他手上,“晚上听见楼下嘈杂,一伸头居然看到了你,听mama说,你是花了大价钱要满园子挑姑娘?”

    岱钦醇和的笑了,“我哪有那些闲工夫,不过是要找个人罢了,没想到那人没找到,竟然碰见了你。”

    “怎么,想不到我是青楼女子?”我带着邪邪的笑看着他。

    他脸上阴晴不定,“你是从前便是青楼女子,还是从草原回来后不得已?”

    我心中有些惊讶,他为何会这样问?难道他知道我和朱棣之间的事,正犹豫之间,他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赫然正是从耶尼塞河离开之时,他送给我护身之用的短刀!那刀子在我与朱棣遇到狼群之时被我们拿出来对付狼王,后来遗落在草原上了,没想到竟又回到了岱钦的手中!

    “你哪里找到的这刀?”

    我接过刀子,细细摩挲起来。

    “草原上,我的手下送回来给我的时候,说捡到刀子的地方血污满地,有狼群经过的痕迹……我以为你早就不在了呢。”岱钦眼中是忽明忽暗的光,却没有逃过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