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节
君瑶看了明长昱一眼,明长昱说道:“不必。” 小二恭恭敬敬地离开了,待他将门关上,君瑶说:“羊rou不易煮烂,若是现杀现做,不可能炖得这样酥烂入味。” 说到此处,她眉心一蹙,迟疑地说:“侯爷,其实我一开始就被白清荷死亡的时间误导了。” 明长昱颔首:“按寻常的思维推测,凶手杀害白清荷的时间,应在三日前下午,即她在等侍女拿礼物之时。” 君瑶灌了一口浓汤,药味有些提神,她说道:“可惜我没有在柔太妃宫中发现线索,柔太妃的人被太后审了两日都没有吐出线索,于是我便推测,凶手或许用了什么办法,没让白清荷立刻死,而是到了聚芳宫之后再死。但凶手对白清荷下手的时间,也许并不在三日前上午,或许更早,也或许更晚。” 明长昱眯了眯眼:“若是很早便下了手,那时间就难以推断了。若是晚一些,最晚不过在白清荷死前一瞬。” 白清荷死前与红砚、阿影在一起。她因身体不适自己到殿外透气,离开了红砚与阿影的视线,不过片刻,就被人发现死亡了。若凶手在她离开人的视线时动手也说得通。如果照此推测,凶手就应是柔太妃宫中的人。只有柔太妃宫中的人,才可以随意出入聚芳宫。发现白清荷尸体的,是柔太妃的贴身侍女,她尖叫之后,红砚和阿影才闻声出门。如此,其实这个侍女也是很可疑的。 君瑶轻声问:“发现尸体的侍女查过了吗?” 明长昱颔首:“查过,她是柔太妃从王府带入宫的人,侍奉柔太妃多年,没出过什么差错,是柔太妃信得过的人。前两日,太后安排的人暗地里审问了她一番,依旧咬牙证明柔太妃的清白。” 君瑶默然思索着,梳理推测着一条条线索。 其一,若白清荷之死,只是柔太妃与太后之间的争夺算计,那幕后的凶手要么是太后,要么是柔太妃。这一推论,是君瑶不喜欢的。皇家禁忌,世家隐秘,就算查到了真相,那身处高位尊贵的人,也不会为一个小小侍女的死而付出代价。除非如河安一案那般,案情牵连纠缠,实则水深莫测,涉及到了他们的利益根本,才可能稍稍撼动她们的势力。 其二,白清荷的死,与宫中的人无关。她可能死在亲密之人的手中,也可能死于疾病。若凶手早就对她下手,就大有可能是她极其亲近的人。会是柳泽逸?还是天香绣坊的人?若只是在她死前不久对她下手,那她死前的一段时间,与她接触过的人,都有嫌疑。 白清荷的生活方式相对简单,家、天香绣坊以及永宁公主府。今时今日,已经查过柳泽逸与天香绣坊,最后要去的可疑之处,便是公主府。 永宁公主身份尊贵,也不知是否会配合调查。明长昱一早就去了拜帖,至今都没有回应。总不能以大理寺卿的名义将公主请出来吧?那还如何说得上暗查?永宁公主一入大理寺,此事就会如柳絮般飞扬而去。 金乌在天,清爽的风里送来缕缕桂香。大约是有些乏,君瑶吃过午饭后有些犯困。明长昱安排车马送她回去休息,刚上车,就收到了永宁公主的回复——明长昱的拜帖没有白递。 君瑶精神一震,立即与明长昱前往公主府。 永宁公主府,与京中其他皇室宗亲的府邸相比,丝毫不逊色。永宁公主是先皇唯一的嫡女,宠爱异常,早早地就位她修建了公主府。几年前,公主大婚,搬出皇宫与驸马一同居住在府中。只可惜好景不长,公主的驸马与她成婚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这个驸马,听闻是上一届的探花郎,不仅有惊世之才,更有出众的容貌。甚至有人暗中非议他,之所以能得探花,是因为那张好看的脸。 君瑶暗自想,也不知比起隋程的脸如何。 高中探花,换做他人,心中所想应是在朝中有所建树,走好仕途,最好能青史垂名。可惜这位探花郎不是。他竟愿意放弃仕途高位,去侍奉永宁公主。这一举动,当真令其他试子看不起。太后下令,不需任何人谈论这位驸马,甚至根本不承认这驸马的身份,皇家玉蝶中,也没有将其名录上去。所以公主虽已成婚,但在皇家玉蝶的记录中,是未婚的。知晓公主婚姻内情的人不多,但在一段短暂的时光里,他们谈及这位驸马,多是惋惜和鄙夷。 “公主与驸马的感情如何?”君瑶问。 明长昱淡淡地说:“不知。”他略微静了静,说:“那时我领兵在外,对公主与驸马之事只是略有耳闻。永宁公主酷爱蹴鞠,时常去宫中举办的蹴鞠大赛中凑热闹。上一届科考放榜之后,皇上下令召所有上榜的人参加蹴鞠大赛,一来彰显皇上对贤才的爱惜重视,二来也是为了劝诫在朝之人要有强健的体魄。上榜的人多,断断续续的比赛下来,进行了很多场,很多天。永宁公主跟着皇上将每一场都看了,渐渐地就迷恋上在蹴鞠赛中夺得第一的温云鹤。她去哀求皇上,让皇上赐婚。当时皇上……皇上正为掌权收权一事烦恼,他所说的话,所做的事,被人反对了一次又一次。于是他很想自己做一回主,所以就下口谕为永宁公主赐婚。口谕一下,最先震怒的是太后,其次是赵家。可永宁公主是皇室的人,赵家再如何反对,也不敢明面上驳了圣意。太后后来见女儿痴情,也不再反对,同意让公主成婚。” 但凡在朝为官且前程似锦的人,都不愿做什么驸马。公主是皇帝的女儿,金枝玉叶,是天家的人,而驸马,身份再高贵,也只是臣民。即便与公主成婚,也只有侍奉公主的情分,不可能与公主是平等的夫妻。就连与公主同房,也许公主召见才行,否则只能等着,犹如后宫中的嫔妃。也不知温云鹤在入公主府的那段时日里,度过了怎样一段时光?又是否朝着皇城的方向暗暗懊悔? 可太后既然有意将自己的女儿嫁入侯府,自然是会做一些让步的。她本想让侯府与赵家联姻,成为最大的利益关系,却不想侯府压根儿就没把她的心意当回事,直接以早有婚约为由婉拒了。经河安一案,赵家人恐怕已经彻底看清了形势,明长昱与侯府,是一柄利剑,难道还会让公主与明长昱成婚? 君瑶正愣神地思索着,公主府已经到了。在正厅等了片刻之后,永宁公主才姗姗而来。她的气色看似不大好,带着些倦容,倒也没用妆面刻意遮掩。由侍女扶着入座之后,她也没有与明长昱寒暄,开门见山说道:“我猜侯爷是为白清荷的案子而来。” 明长昱露出几分和煦的笑意来:“白清荷是公主的侍女,也是为公主才入宫的。她的案子关系重大,一些疑惑之处,只有公主能为我解惑了。” 永宁公主深深看他一眼,漆黑的眼珠带着探究,问:“你想知道什么?” 明长昱的目光掠过她,落在她身后的侍女身上:“当时随公主入宫的,不止白清荷一个吧?” 永宁公主身后的侍女,才是照顾她日常起居的人,名唤可容,年纪看似比白清荷还稍长些,大约有三十来岁了。见明长昱的目光投过来,她稍稍一怔,看了永宁公主一眼。 永宁公主轻轻点头:“侯爷要问你话,你如实说便是了。” 可容上前向明长昱欠身行礼。 白清荷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侍女,且已经不常居住在公主府中,永宁公主对她的了解,比不上下面这些侍女们。可容是一个很不错的询问对象,她不仅了解永宁公主,也了解永宁公主身边的人。 当着永宁公主的面,可容说话难免会有所顾忌,明长昱对永宁公主说道:“问话有关案情机密,还是避开些比较好。”说罢,便让君瑶带着可容去了偏厅。 可容是见过世面的侍女,有其他年少侍女难有的沉稳与冷静。她向君瑶行了礼后,轻声道:“大人想问什么?” 君瑶微微打量她一眼,说:“你侍奉公主多久了?” 可容说:“公主两岁时,我就被太后娘娘赐给公主了。” 君瑶问:“公主身边的人,你可都熟悉?” 可容回答:“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大多是由我安排的。不熟悉不了解,我不会让他们来伺候。” “白清荷呢?”君瑶端详着她,“此人在死之前,你可发现她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可容认真思索了,才说:“并无。三日前,她得了公主吩咐入了府,之后就随公主一同入宫了。在这期间,我没有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君瑶指着自己左手手肘内侧,说:“她烫伤了手臂,你可知道?” “烫伤?”可容显然十分惊讶,“她怎么可能烫伤?公主要进献的中秋礼虽说不是由她主绣的,可她也需要帮衬,手烫伤了还如何刺绣?” 君瑶侧首:“这么说,你并不知道她的手肘被烫伤了?” 可容笃定地摇头:“我不知道,她也不会说的。” 君瑶沉吟着:“她入府之后,可有人看着?她会不会是在公主府中不慎烫伤的?” 可容嗫嚅着唇:“如果她真的烫伤了手,就可能脏了衣服,需换衣服才是。”她忽然一顿,又犹豫起来,“她在后院里,还有一间屋子,那是她以前住的,如今也会偶尔来歇一歇。若她真的换了衣裳,应该还放在那房里。” 君瑶打算问了话之后再去查看,轻轻点点头后,说:“她那日在公主府中见了谁?” 可容说:“除了公主,她只与小丫鬟说了几句。但这些丫鬟也只是随口与她问好而已,没有接触太长。” “去皇宫的路途中呢?”君瑶问。 “没有,去宫中的路上,我与她一直陪着公主,没有机会接触其他人。”可容说道。 君瑶的话问完了,与可容一道回到正厅里。 正厅中的气氛有些怪异,明长昱带着几分疏懒的笑意,轻轻地说着什么,永宁公主迟钝敷衍地回答着,走近了,君瑶听清大约说的是儿时的事。 见可容随着君瑶一同回来,永宁公主立即说:“问完了?可有发现?” 君瑶行了礼,说道:“问完了,可依旧有疑点。听闻公主特意为白清荷留了一间房,我想与侯爷前去看看。” 永宁公主说道:“也好,就让可容带着侯爷与你去看看吧。” 她其实很不想卷进什么命案中,可这一回,其实有不少人在盯着公主府与太后宫中,早日查清真相,也好有个清静。 可容带着君瑶与明长昱到了白清荷的房中。 这间房就是普通的厢房,白清荷成婚之前,在公主府侍奉,就一直住在这里。嫁出公主府后,因时常会回公主府交代坊中的事务,偶尔回留在府中过夜,所以这房间就一直为她保留着。房间布置简陋,只有简单的生活起居用物,还有几篮针线。 君瑶环视房间一圈,倒是在床上发现两件外衣,不过都是干净整洁的,连半星灰尘也没有。 “平日这房间有人打扫吗?”君瑶问。 可容点点头:“是,洒扫的侍女每隔几日来除尘,否则多日不住人肯定会落灰的。” 君瑶问:“若是白清荷在这里换下了脏的衣物,可会有人为她清洗?” “会的,”可容说,“白清荷是公主身边有体面的侍女,她的衣物会有低等的小侍女来洗。”说罢,便唤来专门清洗衣物的侍女。 这侍女名唤腊梅,模样乖巧稚嫩,平时多受白清荷照顾,偶尔还会请白清荷帮她带些银钱回家给病弱的母亲。白清荷去世后,这房间就没人敢进,公主似乎也不太在意一个侍女的死活,没吩咐任何人整理遗物。她伤心了一两天,念着白清荷对自己的帮衬,便想着将房间打扫一遍,整理好她的遗物,托人送给柳泽逸,也算还了白清荷的恩情。 她整理衣物时,发现一件襦裙之上有一块脏污,便拿去清洗。刚把脏污洗去,可容就将她叫了过来。她捧着襦裙进了门,照吩咐把裙子放在床上。 这襦裙是薄纱质地,轻盈飘逸,也不易起皱,透光时还会泛起隐约的光泽暗纹。比起床上的衣裳,这身襦裙更华丽贵重。君瑶记得三日前,白清荷入宫时穿的衣物比较普通。既是入宫,就该穿得体面些,为何她不穿这件更庄重的襦裙? 她问腊梅:“这襦裙哪里脏了?” 襦裙将折叠好的襦裙展开,指着裙摆中部一处,解开盖在上头的湿布,说:“这里……”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乖巧可人的模样变得惊悚扭曲,双眼瞪得老大,恐惧异常! 人影交错里,君瑶看见腊梅所指的那处襦裙裙摆上,有鲜红的血迹在蔓延,这猩红的血色,像是凭空出现在襦裙上一般,狰狞地晕染显现,不过片刻,洁净的襦裙之上,便赫然出现完整的符咒,血淋淋的,斑驳刺眼! 腊梅惊叫一声,跌倒在地,指着襦裙上的鲜血符咒失声大喊:“有鬼!有鬼!” 这一幕实在太过诡异,连君瑶也一时茫然。她抓起床上的襦裙,走到有阳光的地方查看。衣裙上的血迹符咒,的确是在腊梅掀开时才缓缓显现的,这符咒和血迹在阳光下看起来更加诡谲阴森,红得扎眼。 她用手摸了摸,没有发现异常,便看向身侧的明长昱。 明长昱轻轻指着血迹符咒下方一小行字迹,说:“这似乎是生辰八字。” “丙戌二月壬辰未时。”君瑶凑近细细地辨认,“这是谁的生辰八字?白清荷的吗?” 两人同时看向惊惧万状的可容,可容强自镇静,一把将失措的腊梅抓住,分神回答道:“不是!白清荷岁数与我差不多,不是丙戌年间生的。” 好好的一件襦裙上,怎么会凭空出现血迹符咒,符咒下方甚至还有人的生辰八字。君瑶看向瑟缩在可容身边的腊梅,问道:“这件衣服,只有你接触过吗?” 腊梅飞快地点头:“我帮白姑姑整理衣物,发现这襦裙上有污迹,就想着帮她洗干净。” “你是怎么洗的?”君瑶问。 腊梅说:“只是用湿布浸湿轻轻擦。” 君瑶蹙眉:“什么污迹,只用清水就能擦干净?” 腊梅说:“像是乌梅茶,还有淡淡的甘草味……大人,这襦裙是上好的茜纱,上面还有银丝刺绣,不能用水洗,否则衣服就会坏掉,不能再穿了。” “你擦洗衣服时,没有旁人在场吗?”君瑶问。 “没有,”腊梅的声音颤抖着,“我本想将污渍擦干净,可容姑姑就让人来叫我,我就立刻将襦裙叠好送过来了。那污渍颜色挺深,不好处理,我就将湿布垫在上头,稍微将污渍浸一浸,这样也好洗些。” 她平时也经常这样洗衣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诡异的情况。 “你将衣服拿去洗之前,有没有发现血迹?”君瑶再次追问。 “没有,”腊梅紧紧地拉住可容的手腕,“除了我,谁也没碰过这件衣服。” 衣服从头到尾,除了腊梅之外,没有经过他人之手。好端端的襦裙上突然出现血迹,还是一个符咒的模样,不会没有原因。君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不相信这血迹符咒是鬼用血画的。那么,最大的问题,就出在腊梅身上。 她盯着腊梅,端详着她问:“你说你来得匆忙,那擦洗衣服的水倒了吗?” “没有,”腊梅说。 “好,带我去看看。”君瑶说道。 腊梅还有些腿软,由可容抓着胳膊起身,跄踉着在前方带路。这后院的格局较小,院子挨得近,不过片刻就到了腊梅洗衣服的地方。 腊梅习惯在临水的地方洗衣服,方便打水。但白清荷这件襦裙不会耗费多少水,她就将衣服挂在屋檐下的衣架上,用水盆打了水放在旁边,打算用柔软的布巾沾了水慢慢擦。 那盆水还放在地上,清清亮亮的,透明干净。君瑶撩起水闻了闻,没闻出味道,又将手指放进嘴里,想尝尝水的味道。 明长昱俯身拦住她的手,君瑶摇头:“就算是剧毒,只尝这么一点也不会有事。”何况这水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明长昱皱眉,扔给她一方手绢,让她把手擦干净,又让可容备了一个干净的花盆,将盆中的水尽数倒入花瓶中,说道:“拿回去让人察验。” 君瑶擦净手,见衣架上搭着一方软巾,问腊梅:“你用这软巾擦的?” 腊梅:“是。” 软巾半干,甚是普通,没有特殊的气味,也没有多余的颜色。君瑶将软巾也包好,一并带走。 离开公主府之前,明长昱再次见了永宁公主。他并未将方才血迹符咒的一幕告知,而是询问了符咒上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