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贺公子,这是您定制的花灯,您看看,是否满意?若不满意,在下定然亲自修改重做,直到您满意为止。” 苏德顺说着,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从中捧出一盏花灯来。 这花灯让君瑶眼前一亮。花灯的造型是一虎一羊,原本弱rou强食的两者,却相互依偎蜷靠在一起。羔羊玲珑可爱,肥嫩鲜活,前脚轻轻地攀在老虎的前臂上。粗一看这花灯毫无新奇之处,再细看,却发觉花灯以上好绢绸所制,连羊羔与老虎的眼睛,都用宝石所嵌。灯座漆色赤丹如霞,剔红雕镂着虎兔团抱嬉戏团纹,生趣活泼。 一盏看过,苏德顺见明长昱没有说话,又揭开另一盏。 这是一盏八角琉璃宫灯,琉璃之上绘制虎羊团纹,灯盏镶嵌宝石,映光处熠熠流彩,灯柄以楠木刻制,镌刻祥云如意花纹。 君瑶呼吸一滞,定睛看着琉璃上的小羊,小羊依旧肥嫩如团,眉眼精细活灵活现,似有些眼熟。 “这小羊仙的模样,与这位小公子的眉眼十分神似呀。”苏德顺自然是顺口奉承夸赞,“当真是俊朗无双,清秀脱尘。” 君瑶脸微微发烫,双眼中摇映灯盏珠光,似星辰潋滟。苏德顺不说还不曾觉得,如此一说之后,她越发觉得那灯盏上的小羊羔崽就是她自己。 这灯坊的人从未见过她,又怎么会仿照着她的眉眼画出这样的羊羔? “苏师傅手艺果然精妙,这花灯无论是技艺还是设计,都堪称上品。”她轻抿着唇说。 “不敢不敢,”苏德顺笑吟吟地,拱拱手说:“花灯是贺公子定制,自然是贺公子亲手设计绘制,小的也是照贺公子吩咐做事,光出自己的手艺而已。连花灯的材料,都是贺公子送到灯坊的。” 原来如此,君瑶侧对着明长昱,用手轻轻抚了抚耳边碎发。 见明长昱与君瑶都有些沉默,苏德顺心里也没底。这几日他为了几盏灯焦头烂额、废寝忘食,生怕来定制花灯的贵客不满意,否则他日以继夜继续赶工不说,不定还得罪贵人,人财两空。他陪着小心问:“贺公子可还满意?” 明长昱轻轻摸了摸花灯羊羔头,顺道勾了勾羊羔下巴,目光微微一转看向君瑶:“你觉得怎样?” 君瑶轻抿着唇,点点头:“挺好。” 明长昱舒尔一笑,整个人霎时神清气爽,眼角的笑意若春风沐雨。他心情愉悦地摸了摸花灯羊羔微微翘起的尾巴,大手一挥让明昭去付钱。 他自己选了那盏虎羊相依的花灯,将八角琉璃宫灯送给君瑶。 沉甸甸的花灯玲珑剔透,宝石剔红流光溢彩,君瑶凝着如雪琉璃上的小羊,不自在地撇开眼:“侯爷这花灯太贵重了。” “这有什么?”明长昱将将花灯放在手边,“这可不是普通的花灯,只能送给你。” 君瑶心底轻轻一颤,“为什么?” 明长昱轻轻拍了拍羊羔头,抬起灯座给君瑶看,她这才仔细观赏起来。花灯灯座剔红雕漆,镌刻着虎羊团抱图纹,图纹当中簇拥着两行小字,其中一行,竟是君瑶的生辰八字,另一行自然是明长昱的。这么细算下来,她应该是属羊,而明长昱属虎。难怪他会将花灯设计成虎羊的模样。 君瑶心神一荡,一时悲喜相陈。她没想到,自兄长离她而去之后,还会有人知晓她的生辰,甚至比她更清楚自己的属相。 细微的情绪不过一瞬之间就被尽数敛去,她轻垂着眼,欲言又止。沉默间,有人轻轻握住她的手,她触电般下意识缩手,却被人握得更紧。 那只大手紧紧地包裹着,掌心的温度熨帖柔和,她的心怦然跳动着,思绪混沌时,竟能感慨他的手真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轻轻松松地便将她的手团住了。 “河安的人告诉我,若是心仪之人收下花灯,就表示可以上门提亲了。”明长昱低声在她耳畔说道。 君瑶嗫嚅着,依旧沉默。心道他就算想提亲,君瑶也没有府门给他上门。 “不过你已经是我未婚妻,他日见了你的兄长,他只需喝我们的喜酒就好了。”他自顾自说着,又稍稍低头盯着她,“河安也讲究礼尚往来,你收了我的礼,自然是要回礼的。” 君瑶这才皱眉,“你想要什么礼?” “所求不多,但求真心就好。”他凝睇着她,一字一顿说道。 他深切的笑意撞到她心里,让她猝不及防红了脸。她故作镇定地去看身侧的花灯,瞧见花灯上眉眼与她相似的肥羔崽,连耳朵也发热了。 灯坊灯火流彩,光透过她发红的耳朵,映得两只耳朵柔软粉嫩,就像毛茸茸的羊耳,撩在人的心上。明长昱情不自禁想伸手摸一摸。 就在此时,明昭与苏德顺结了账回来,推开门便看见相依执手的两人。 君瑶立刻找回神智,将手抽回放在身前。明长昱面色一沉,泰然自若地看向明昭,沉黑的眼神让人不能直视。 明昭进退两难,还是身后的苏德顺反应快,立刻转身离开,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他捧着手里的花灯册子,无比后悔为什么要选在这时回来,还恰恰撞见那两位公子暧昧深情的模样。 两位公子,一位清贵如谪仙,一位是清秀标志小少年,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女人不能有,偏偏是两个断袖。 他惶恐地感叹着,忽而听到门内的公子叫他进去,他浑身一颤,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扯出笑进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更晚啦,晚安! 第124章 清浊之辨 君瑶低头喝茶,有意无意地听着苏德顺说着该如何保养花灯云云。她将琉璃灯盏重新放回木盒中,严严实实地地盖好。那与她神似的小羊羔也被盖住之后,她才觉得自在了些。 苏德顺卖花灯有些年了,靠着自己的手艺混得还算不错。花坊生意越来越旺,来的客人也越来越多,每个客人也喜欢不同的花灯。所以花坊就绘制了花样样式做成册子,以供客人选择。 君瑶身侧的桌案上,就放着一本册子。册子上绘制的灯,虽不如明长昱绘制的奢贵,但也别致生趣。她选了几盏,准备送给李枫与章台。她又趁机打听了些花灯的事,苏德顺赚满了腰包,自然是有问必答。 “听闻这几年花灯节祭河的花灯,都是苏师傅做的。”君瑶问。 苏德顺自谦地说:“也承蒙大人们看得上。”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小的也是混口饭吃,多赚些钱,好早点娶妻。” “那我就祝你早日喜得良缘。”君瑶笑了笑。 正欲说下去,苏德顺欣喜地打断了她:“不瞒公子说,小的已有心仪之人了。她……她叫桃娘,在赵府做一等丫鬟,我与她约好了,赚了钱就去赎她。等赵府还了她的卖身契,我们就准备成婚。” “赵府?河安赵家府上?”君瑶问道。 “正是,”苏德顺点点头,黑黄的脸上泛着红,“桃娘可能干了,是赵家公子身边的一等丫鬟。都说宁娶贵门婢女,也不娶小门千金。这婚事,我娘也是同意的。” 君瑶默了默,将话题绕回去:“今年祭河的花灯,也是你做的?” “是,与往年一样,花灯做好后,我会亲自盯着让人送去出云苑。这可不能出任何差错,若是出了差错,大人们怪罪不说,还可能得罪河神。”苏德顺双手合十,祈祷地轻声念叨了几句。 君瑶:“往年的花灯,是谁定制的?” 苏德顺:“名义上,是县衙定制的,但出钱的大多是河安的富贵人家。” 花钱定制花灯,既为河安祈福,又赢得好名声,又在官府面前得了脸面,这样的事几乎年年都有人争着做。 “今年出钱定制花灯的人,是赵家公子呢。”苏德顺突然变得愁眉不展,“赵公子对花灯要求高,眼瞧着花灯节就要到了,他对花灯依旧不满意。” 君瑶注意到他手上伤痕累累、老茧重重,应是常年制作花灯留下的。此人辛勤劳作,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努力得来的。她起身,抱着花灯盒子,让苏德顺带她去选花灯。 苏德顺特意带她与明长昱入了库房挑选,避开店里嘈杂拥挤的人。库房里花灯重重,吊灯、壁灯、提灯、座灯,应有尽有。都是为迎接花灯节赶制的,不久后就会卖出去。 选好花灯之后,君瑶就与明长昱一同离开。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君瑶问。 明长昱让人将花灯放回车上,“你来定。” 君瑶上了车,稍稍犹豫后,轻声道:“去一趟义庄吧。” 义庄依旧冷冷清清,入了门后,却也不见往日的昏暗,房内廊中都点上了灯,荧荧摇曳着。看守义庄的人老高拎着灯盏,将熄灭的灯点燃,将昏暗的灯拨亮。 他絮絮叨叨地轻声说:“花灯节快到了,做了鬼的人也需要灯盏照亮,好看清往生的路。” 就算做了仵作,也会对死人之事避之不及,能像老高这样留下来在义庄点灯的人不多。君瑶拿了剪子帮他剪了几盏灯的灯芯,看着橘黄的灯火悠悠亮起来,心里也似乎亮畅了些。 “高老伯,你还记得韩愫吗?”君瑶放下剪子,问道。 老高点点头,笑了笑:“当然记得?公子这回又想问什么?” 君瑶直接问:“韩愫的遗物里,有一把长命银锁,上面有‘素心’两字。” “我知道,”老高拿出验尸单子,指着上头记录的事项,“这上面写着呢。” “燕绮娘来领韩愫遗物的时候,可把所有的东西都领走了?没有遗漏吧?” 老高眉头一皱:“当然是全部领走了,来我这里领东西的人,我都会亲自清点。燕绮娘来领韩愫遗物时,我与她一同清点确认之后,才让她签字将韩愫的尸体和遗物领走的。” 他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说:“若是不清点清楚,回头有人来问我要,我该如何是好?所以凡事都是当面点清。” 像他这样在县衙做事多年的人,不求有功,但求不出差错不惹麻烦。君瑶比较相信老高的话,随意与老高聊了几句后,就出了义庄。 明长昱正在门外等着她,阳光如洗,清澈剔透,静静地落在他身上。听闻脚步声,他侧首看向君瑶,上前走近,在她身上嗅了嗅。 君瑶后退一步,自己抬起袖子闻了闻。她没有碰尸体,但入了义庄,多少也会沾点气息。她来不及蹙眉,肩膀已被人轻轻揽住,朝马车走去。 “那把银锁的问题,这疑团暂且先留着,今后有了线索再询问燕绮娘。”明长昱递给她一个香包。 君瑶自然而然把香包挂身上,同时还捏了一个在手里,“嗯,有了证据去问也好些。” 马车缓缓离去,君瑶抱着花灯盒子,将下巴放在盒子上,低着眼看花灯盒子上那只小羊羔。 “这盒子也不平,不磕着你下巴吗?”明长昱摸了摸她的头。这一模,发觉她发量很多,乌黑的头发束成一个髻,用浅蓝色布锻束着,脖子与耳边的碎发毛茸茸的,看起来真像粉嫩的羊羔。 君瑶侧首避开,转了话题:“侯爷可将韩愫查清了?” 明长昱无奈:“韩愫进县衙户房的时间短,县衙里对他的记载也较少。我派人回他老家去打探,得知他早年比较孤苦,家中只有一位老母和远嫁的jiejie。前些年修筑堤坝,他所住的地方被征用,就搬了家,左邻右舍都失散了。他母亲去世后,对他过往比较清楚的人,就只有他的jiejie。我已让人去她jiejie家中查探,几日后就会有消息。” 君瑶点点头。 光景如飞,大半日就这样过去。 “饿了没有,不如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明长昱提议。 花灯节将近,酒楼食肆都是人满为患,连城外的人都拖家带口地来城里凑热闹。两人寻了处面馆坐下,这面馆没多大别之处,好在人不多,有空余的位置。 明昭几人各自分散,在店外看守。 面馆的店主是一对夫妻,男人负责掌厨,少妇负责接待,还有一幼子在旁打下手。虽经营的是小本生意,但生意人自然有绝活在手。河鲜是河安一绝,这店铺的河鲜烩面堪称特色。薄如蝉翼莹如白雪的鱼脍端上桌,配上店子特制的酱料,再吃一口烩面,风味十足,口感丰富。 君瑶吃了大半碗,明长昱担心她吃得急,将每一片鱼脍仔细检查过,以免她不慎吞下鱼刺。 “你若是喜欢,就再上一碗。”他轻笑道。 君瑶摇头,吃了一块鲜虾仁,也不太吃得下了。 面馆生意十分红火,店家埋头做饭,食材也快用完。不过也不打紧,每日固定时间,会有人将食材送过来。 就在君瑶打算为李枫等人打包些东西时,一位头发花白身形消瘦的老人挑着担子进了门。他将担子放下后,把担子里的河虾与鲜鱼倾数倒进水缸里,与少妇结算了银钱后,挑着担子出门。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年幼的孙子。小孙子低头不语,十分沉稳,只是偶尔朝食客桌上看看,直到老人出来,他才依依不舍地转身。老人轻叹一声,放下挑子将他带起进了店,环视一圈,见只有君瑶那一桌还有空位,踟蹰须臾后让小孙子做在了君瑶与明长昱对面,自己则站着,埋头去看墙上的菜单。 少妇依旧热情地接待着:“老乔,孙子想吃就给他吃,我请客。” 老人连声拒绝,有些局促:“不用,他吃不了多少,给他半碗素面就好了。” 少妇但笑不语,径自去端了面过来,满满的一碗黄鱼汤面。小孙子欢呼一声,拿起筷子开吃,老人家低声怒斥,伸手拍打孙子的手背。小孙子嘴巴一瘪,委屈地抬头看着自己的爷爷,静了静之后,将碗推了推:“爷爷先吃。” 老人摸了摸他的头,轻声一叹:“吃吧。爷爷喝点汤就好了。” 小孙子眼巴巴咽了可口水,眼珠转了转,落在君瑶身上。他起身,恭恭敬敬地朝君瑶行了礼,腼腆地问:“这位公子,能否借我一个碗?” 君瑶将一个干净地小碗递给他。小孙子谢过,抽出干净的筷子,挑了几筷子面到小碗里。 老人十分感慨,摸了摸他的头,又看向君瑶与明长昱,“让两位公子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