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小说吧 - 玄幻小说 - 摄政王在线阅读 - 第60节

第60节

    小鹿大夫叉腰:“你不是说发脓有没有办法,我觉得,办法就在这里。”

    李在德被青霉膈应得汗毛直立,站在门口哭笑不得:“小鹿大夫,你没事儿吧,霉怎么能入药?”

    小鹿大夫叹气:“你也这么想。我父亲一声都在找能抑脓的金石草药,全都不够理想。唐时裁缝割了手就经常用打浆生的霉抹伤口,抹了好得快。我想也许天生万物各有其用,青霉有大用,只是我们不会用。”

    小鹿大夫就近架上拿出一只瓷碗,打开盖子,里面一片霉斑,特别高兴:“你看,青碧可爱。”

    然后丧气:“还是不够纯。这东西水煎不能用,直接外用好像也不行。究其原因也许是不够纯,我种了好几代霉,总是有杂质……”

    李在德笑:“这个我不明白,不过小鹿大夫一定能有所得。”

    小鹿大夫把碗放回架上,表情凝重:“我早做好准备,这一辈子,大概都要在这上面了。”

    李在德一愣。研究这种事,他好像第一次直接听到“一辈子”。一辈子研究一件事,青霉,或者火器。运气好的话一辈子能换来一点点进展,运气不够好,一辈子心血全都白费。他恍然,其实自己也早就做好“一辈子”的准备。一辈子能前进一步,或者一无所得。

    “于医学研究已有千年。这么一想,一个人的一生,也算不得什么了。”小鹿大夫很轻松,“我踩着前人的道路,后来人再踩着我的道路,一直下去。”

    李在德感动:“小鹿大夫让人敬佩。”

    小鹿大夫郑重:“只求上有益于君,下有益于民,自己无愧于心,而已。”

    李在德遇到知音,异常激动:“我也如此,一定要做出最好的火铳。实不相瞒,我做火铳也遇到诸多问题,曾经炸膛重伤摄政王殿下的手,实在是……”

    小鹿大夫瞬间瞪大眼睛,一指李在德:“原来……是你啊!”

    冼至静一路追来,老远看见李在德,大声道:“李巡检!你叫我好找!”

    李在德一转脸看见冼至静,一把抹掉脸上的“瞠目结舌”,表情还是有点呆滞:“你……找我干嘛……”

    冼至静道:“辽东驿从大连卫往登莱送船的图纸,夹了您一封信!”

    李在德腿一软,小鹿大夫生生扶住他。他急切:“信呢?”

    冼至静从怀里拿出来:“辽东谁给您写信?”

    李在德哆嗦着拆开信封,那人的笔记,龙飞凤舞得意洋洋,还是那个枪挑云霞风流天成少年将军。

    “都挺好。”

    第86章

    曾芝龙到天津,港口驿站官员该做什么做什么,司谦跑来回禀锦衣卫在船上安排的人传来的消息。

    王修一探身,看窗外李奉恕穿着短打伺候地,非常严肃地用手指捏土块判断是否够松软。司谦轻声汇报:“曾芝龙说上船就上船,一路上没闹什么幺蛾子,非常安静。他还带了一个儿子。”

    王修转过脸,一挑眉:“哟,知道带个质子,不简单。一路上海面很安静么?”

    司谦点头:“四平八稳。”

    “过舟山都没看见什么船?”

    “没有。”

    王修冷笑:“这才可怕。”

    窗外李奉恕直起腰,表情不太好。今年春光来得迟,葱苗都怯怯的。李奉恕胸中堵着一口气,对着葱苗发呆。葱就这点好,给点阳光就灿烂,一片地里全是勃勃的生气。既不抱怨,也不难过。一冬天在地里没冻死,第二年春天又热火朝天活起来。

    李奉恕拍拍手,走进正堂。大奉承端水来,李奉恕净过手,王修拧个热手巾把子递给他。李奉恕擦把脸,一看王修手发红,蹙眉道:“不必非得这么热,看你手烫的。”

    王修笑笑:“曾芝龙已经到天津卫,马上就进京了。”

    李奉恕灌几口茶,嗯一声。

    陈家兄弟有个好处,不藏私。曾芝龙对陈家来说是个威胁。陈家想要海面上的生意,曾芝龙早就在海上称王了。王修问陈家兄弟关于曾芝龙,陈家兄弟答得大气,海面上的力量一直四分五裂,有个人能控制着,比没有好。王修絮絮说着曾芝龙:“还带了一个儿子来。”

    李奉恕表情淡淡:“他知道自己这儿子是哪个娘生的么。”

    王修一时没多想,嘴比脑子快:“知道,这是他大儿子,生母在长崎。说起来其实也是晏人,只是父辈到倭国做生意就归化倭族,改了个姓叫田崎……”

    李奉恕笑一声:“姓也是能改的。”

    王修一看要坏,赶紧找补:“只是个做生意的,估计也没想什么大道理……”

    李奉恕一直揉太阳xue,眉头一跳一跳。王修道:“是不是晒太久了?”他掏出薄荷油,站在李奉恕身后帮他按xue位。清凉的薄荷气稍稍驱散燥热,李奉恕闭着眼睛,嘴里啧一声。王修轻声道:“我看那葱长得真好,鲜嫩嫩的,太水灵了。很久没吃鲜葱,晚上能不能让我吃一点?”

    李奉恕表情见好,松快下来:“还是嫩苗,只给你掐一顿。”

    王修保持安静,一会儿李奉恕终于带点笑意:“怎么不说了?什么曾芝龙陈家兄弟的。”

    王修清清嗓子:“讲完了。”

    李奉恕真的有点头痛,王修冰凉的手指点在太阳xue上,一摁一摁,把他心里那口火给摁熄了。

    “知不知道太祖为什么要海禁。”

    “打击……倭寇?”

    “立国初,白银疯狂流入民间。走私是个好法子,银子用海水一洗,无影无踪。税收收不上,太祖他老人家只能快刀斩乱麻。咱们这个帝国,其实刚立国时,就因为银子差点崩溃。”

    王修心里一咯噔,以前倒是没听说过。李奉恕把玩王修的手,搓手心里那条蜈蚣:“不是没想过办法,发行宝钞想把民间银子都收回来。失败了。太祖他老人家如此英明,宝钞应该是个好办法的……到底是哪里出问题呢?”

    王修在他身后弯下腰:“都是钱闹的。”

    李奉恕笑:“对,都是钱闹的。”

    过一会儿,李奉恕倦声道:“你……最近是不是一直研究海防上的事儿,看没看《倭变事略》?”

    王修早就开始到处买曾芝龙的消息,看倭寇闹得最凶的时候的书。他轻声回答:“看过。”

    “背来听听。”

    王修犹豫:“这个……”

    “你背。”

    王修轻叹,一个字一个字背起来。他声音不高,可惜每个字都是刀蘸血刻骨,背得他自己毛骨悚然。

    “……贼皆髡头鸟音,有枪刀弓矢……”

    “贼深入内地,杀掠甚惨,数百里内,人皆窜亡,困苦极矣。”

    “自是遇人即砍杀,死者无算。”

    “吾盐被寇者四,死者约三千七百有奇。”

    “入姜家,杀伯侄无人。一侄孩提宿床上,杀之,取血清酒饮之。”

    “所掠蚕茧,令妇女在寺缲丝,裸形戏辱之状,惨不可言。“

    “凡四旬有三日,杀害数千人,荡民产数万家。”

    “二十八日寇省城;犯湖州市,大肆毁掠,东自江口至西兴坝,西自楼下至北新关,一望赭然,杀人无算,城边流血数十里。”

    响晴午后,安宁静谧。窗外的风都刮得慢吞吞。小皇帝被太后捉去听经,今天没来。李奉恕靠在王修怀里闭目,王修缓缓背诵,看向正堂的门外。鲁王府修得敞亮,坐在正堂能看得到门外的天。王修的声音温和安定,在李奉恕耳边讲述一字一句皆是血的过往,想着未来。未来如何?

    天下皆为王土,海面……绝不例外。

    宗政鸢出城跟周烈对练枪法,打得酣畅淋漓。宗政鸢大笑:“都看见我了,一个一个蠢蠢动心思。既然马匪可以,海盗当然也行,你说是吧。”

    周烈家世代军官,完全不能理解宗政鸢的心境,只是专心跟他对招拆招。他气力过人,宗政鸢技巧惊人,势均力敌所以打得过瘾。宗政鸢收了笑容,冷声道:“怎么也不看我家满门忠烈,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全都为国尽忠,就剩我一个。曾芝龙也想,先捐两代人。”

    周烈看宗政鸢,宗政鸢愤怒:“别分心!”

    周烈被宗政鸢逼得连连后退,索性一立枪:“练枪习武不是为了撒火,你要不要冷静一会儿。”

    宗政鸢用拇指一抹下巴:“我训练轻兵营,也是提着脑袋的。朝廷当初真查我谋反,我得诛九族,虽然九族只有我一个。我九族都赤胆忠心,就看那些想入非非的做不做得到。谁知道,说不准曾芝龙和他儿子是什么材料呢。”

    宁一麟是个看上去平淡无奇的中年人。四十来岁,肚子微凸,满脸和气。李奉恕在武英殿召见他,瞧他落落大方,行事进退得当,心里倒有几丝好感。

    宁一麟表面上是福建都司断事司断事,正六品。他要真是老老实实一个低级官员,大概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进紫禁城,所以他不是。李奉恕饶有兴味地听宁一麟介绍福建的风土人情,宁断事无疑是个好说书人,cao着一口半生不熟的胡建味官话把八山一水一分田的灵动采撷到北京。

    黑白糖,漳州天鹅绒,崇安书纸,德化白瓷。

    “凡福之绸丝、漳之纱绢、泉之蓝、福延之铁、福漳之橘、福兴之荔枝、泉漳之糖、顺昌之纸,无日不走分岭及浦城小关,下吴越如流水;航大海而去者,尤不可计,皆衣被天下。”李奉恕微微一笑:“世懋公这一番话,写得孤只愿今生见一见此为何等景象。”

    宁一麟道:“福建有摄政王殿下垂青,甚幸至焉。”

    “大晏大好河山,从东到西,由北至南,磅礴浩大,风物丰丰,民俗各异。宁卿说,好不好?”

    宁一麟答:“华夏神州,天朝上国。”

    李奉恕目光很幽远:“这么好的山河大地,所以有人觊觎,盗抢,偷攫,入侵,当如何?”

    宁一麟回答得恭恭敬敬:“撮尔小贼,凡犯我国威者,严惩不贷!”

    李奉恕笑了:“严惩是应该的,只是用什么严惩?”

    宁一麟顿住,李奉恕看见他汗下来了。

    沉默一霎,宁一麟道:“殿下,臣知殿下有如此雄心,所以带了个人来求殿下一见。他熟知海上,定能为殿下解说清楚。”

    李奉恕道:“既然带来了,孤见一见他。”

    宁一麟又犹豫,全无刚才朗朗奏对的风采。

    李奉恕皱眉,宁一麟却在心里连连叫苦。福建对契兄契弟见怪不怪,每个人跟他说摄政王至今没婚娶,怕是好南风。每个人跟他形容摄政王,他今天一见摄政王,才知道每个人都形容错了!

    全都不是!

    宁一麟一进武英殿,脚下就一软。铺天盖地的气势,不用多年混迹黑白道的经验他也能知道,这是一位帝王。年轻,野心勃勃,如狮如虎,殿上之人生杀予夺。他带来的人……到底对不对?

    宁一麟强笑道:“殿下,我带来此人,祖上开始一直在海上讨生活,后来侨居倭国,所接触皆红夷生番,肆意妄为,不懂规矩,我怕……”

    李奉恕道:“无妨。叫他来,孤好奇了。”

    武英殿外,走进一个人。他进殿的一刹那,整个宫室,亮了起来。

    ——灼灼夭夭。

    瘦高的年轻人泰西打扮,窄裤管高腰靴束着两条鹤一样的长腿,走起路来,一步一步,又倨傲又优雅。他顾盼神飞的眼睛放肆地盯着握着帝国权力与荣华的摄政王,赫赫皇家焚魂碎骨的天威翻卷咆哮。

    盛年的摄政王身体里蓄着无尽的力量,他感觉到奢华朝服下面漂亮的肌rou线条正在叫嚣。曾芝龙陶醉地深吸一口气,嗅到摄政王身上熟悉又诱人的人命和冤魂的味道。摄政王是海岸边上的岩石,狂风大浪拍上去,岿然巍巍,无动于衷。

    他美得野性眼睛就那么狂妄地盯着高高在上威严冷峻王看,看着看着,笑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

    走着瞧。

    “摄政王,我就是海防游击,曾芝龙。我奉命来,跟您讲述海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