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清楚了,死心了
元宵过后,她回了北京。 她搭了最早的一班飞机,落地后正好赶上了春节往返的高峰,堵在路上,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家中院子前的先前堆积的雪已经融化,伴着地上零碎的落叶,肮脏而凌乱地混了一地。 她打理了很久,才将院子清理干净。 洗掉了脏兮兮的手帕,她拧干后放在阳台,怅然地看着那阳台上的一层灰。 钟点工过年放假,母亲很明显根本没有回过这里。 她只得重新拿起帕子开始做清洁,擦拭着栏杆扶手的时候她就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离开老爷子之前,她和老爷子吵了一架。 说是吵架,其实也算不上,老爷子也没和她吵起来,生气的是她,老爷子就哼唧了几声,一如既往闭目养神,她说什么老爷子都不搭理她。 她生气的是老爷子没告诉她就直接找到了许暮之,而更让她觉得糟心挫败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老爷子到底对许暮之说过什么? 许暮之的手机已经彻底打不通了,苏助理的号码也成了空号,她无论如何都寻不着人,这个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那个黑夜里的给她的温度,说的话,就好像是一场梦中一道神秘的影子。 她知道老爷子不会害了自己,所以憋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追根问底,生过气后,就独自一个人,闷在了房间里。 元宵节本是团圆夜,可这一次,因为这事儿,那晚她进了房间后硬是没和老爷子再说一句话,第二天就回了北京。 污水换了一次又一次,她将那些污水倒进了厕所,将所有的脏东西都放进了洗衣机里。 没做过这些事儿,做起来也是马马虎虎不周全,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累得瘫倒了沙发上。 人这脑子啊,一空闲下来,那些所谓的最强影响力,便统统钻进了脑海里。 这些天睁眼闭眼全都是最近发生的一些糟心事儿,这个年过得分外热闹,也过得分外令人伤神。 她不耐地动弹了一番,对着空气拳打脚踢,起了身,张晓武的电话就进来了。 那玩意儿说是过了一个特别虚伪的年,回个老家,来来往往的各路亲戚窜门也就算了,还带着姑娘上门说要给他做媒。张晓武那性子哪儿是一个做媒便能安分守己的人呐?更何况张mama也不乐意,于是给人轰了。 张晓武不知道她经历的那些糟心事儿,一路上都在给她吐槽,还说那群亲戚被轰走后四处宣扬他们张家有钱了不把人放在眼里,好好上个门拜个年,就把人给轰了出来。 按张晓武的话来说,您那是在给我拜年呢吗?谁家拜年还带个姑娘硬拉着俩人的手非得强说亲的? 也是绝了。 张晓武今儿还算环保,骑了一辆自行车,按着铃铛清脆地响了一路。 在前方骑车的时候,张晓武盯着寒风就一个劲儿地骂,估计也是在自家爸妈面前给憋得,在她这儿也用不着讲究什么风度礼仪。 她盯着张晓武的侧脸,刹那间恍惚了一下,仿佛看见了当年他的影子,迎着冬日绝好的太阳,大概是心情舒畅,还耀武扬威地一路按着铃铛,“叮叮当当”地响了一路,惹来了许多人的注目。 张晓武和许暮之,两个人的性子,有太多的相似。 张晓武像极了当年的许暮之,这些年,更是有很多地方重合。 可与其说是两个人相像,倒不如说,是因为张晓武对许暮之的崇拜,一路走过的路,都是踩着许暮之的脚步。 许暮之啊…… 她模糊了眼睛,已经快要看不清张晓武的身影,张晓武察觉到她没回自己了,转过头来,她极快地低下头,一滴泪水悄无声息地融进了衣服里。 张晓武顿时有些不自在了,轻咳了一声,“那什么……由光儿?出什么事儿了?” 大拇指揩去眼中的几滴晶莹,对着寒风吸了吸鼻子,摇头,“没事儿,为你难过的。” “……” 张晓武“嘶”了一声,“我说由光儿啊,我一听说你回来了就来找你了,我这新年虽然过得难受,但也不至于这么难受的吧?” 她坐在后座不说话。张晓武也闭了嘴,骑着车,带着她就去了海边。 这大冷天的,去什么海边。 她头发丝儿被吹得凌乱不堪,海风是极具穿透力的,吹得她牙齿上下打颤,想骂张晓武,硬是没能连成一句完整的话来。 白楚河陆骏意郑开心早就已经到了那儿,见他们来了,吆喝着,“赶紧的,脱鞋,下水!” “不许退缩,是哥儿们就必须下!” 她震惊了。 这几天虽然暖和,但也还没到能肆意玩水的地步吧?更何况她是个怕冷又怕热的人,让她下水,不如自尽好了? 陆骏意说,“也就是看着这几天暖和,没见哥儿几个都没穿羽绒服呢吗?由光儿你别杵那儿,和大伙儿一起!” 她依然不肯。 白楚河笑了,看了张晓武一眼,张晓武会意,同另外两个人对视。 没憋好屁。 果不其然,三秒后众人蜂拥而上,钳手的钳手,抱腿的抱腿,脱鞋的脱鞋,抱着她就往那水里走。 她快疯了,骂着王八蛋,脚丫子接触到那冰凉的海水时,她尖叫地跳脚,跑上了岸。 一个两个都笑得极没良心,她哭笑不得,可这不也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么? 她叉着腰看着那几个没心没肺的人,卷起了裤筒,一扫阴霾,笑道,“行啊,都给我等着!” 说完便跳了进去,又是一阵厮杀混战。 那海水冰凉,她耐力没张晓武几个人好,没放五秒钟,就冻得受不了,爬回了岸边,等到舒缓过来,又跑回去祸乱着他们,这么来来回回地跑动嬉戏,脚也渐渐适应了这样的温度,最后竟然还有些后背发热起来。 白楚河间隙拉过了她,低声道,“由光儿,你要是真喜欢许大神,就别让自己后悔。” 她正在水里跃得起劲儿,这话夹着海风吹进了她的耳朵里,她动作一滞,笑容僵在了那里。 她拢了拢耳边地头发,看着白楚河极是认真的表情,愣了一下。 这事儿是怎么传到白楚河的耳朵里,她没问。 白楚河舒展了笑,说,“我知道挂念一个人的滋味儿不好受,我也知道,有些事儿就是得问个清楚,问清楚了,也就能死心了。” 那边的张晓武玩得不亦乐乎,突然就开始猛烈地冲着她们挥手招呼着,“这边儿有鱼嘿!你们俩赶紧过来!” 张晓武吆喝后就跟着陆骏意跑去抓鱼了,白楚河拍了拍她的肩,“我这也只是个建议,你就当我放屁好了。” 说完白楚河就跑了过去,而她站在那儿,白楚河的话入了心,她愣怔地想着那些话,海水冻得脚冰凉也不曾有过察觉。 直到脚心被冻得生疼,她才赶紧上了岸,脚上踩着沙子,回暖了不少。 她拍着那些沙子,给自己套上了鞋袜。 问清楚了,也就能死心了。 她没有白楚河这样的勇气。 季谦于白楚河,或许是一个仰慕的对象,一场晦涩的心事,得之是幸,失之亦能安稳度日。可许暮之不一样,许暮之出现在她最为难捱的青春年华里,就像是一缕暖阳拂过她冰凉的世界,她是如此渴望着那一丝温暖,又是何其珍惜地护着这样的一份心事。 她怕自己问清楚了,他们俩从此一刀两断,而这样的结果,在她看来,比如今这样的无言可对,惨烈了太多。 郑开心见到她又穿上了鞋,傻了,开始撒泼打滚,“由光儿,你怎么又穿上了?!” “是啊,还没玩够呢!” 她失笑,“饿了,咱要不去吃饭吧?” (番外一个番外番) 陆圳提着一个牛皮纸袋推门进了一个房间。 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十点整,大年三十,除夕夜,团圆时。 按理说这个时候是家家户户团圆聚会的时候,可陆圳也想不起来,自己有多少年没在除夕夜的时候回过家了,家中的父母骂着自己小没良心,可这么多年,似乎没有他,也过得挺乐呵,梁络安也是如此。 许多年前的那场巨变,他们的挚友,从那一刻起,在这世上孑然一身,团圆,就成了一种忌讳。 房间里有两个人。 梁络安坐在那老板椅里玩着手机,像个大爷似的伸长了腿,丝毫不顾及这是别人的办公室,交叉搭在办公桌上,陆圳走进来的时候头也没抬,懒散地喝了一口水,“有劳陆律师,大年三十儿的,扯了个什么鬼犊子理由说要加班加点,不肯回家过年呐?” 陆圳没搭理他,而是径直走向了睡在办公室另一侧沙发上的人,那人闭着眼睛像是在小憩。 陆圳甩下牛皮纸袋,“啪”地一声落在案上,“你可想清楚了,这么多年来的努力,你要这样做,就真的白费了!” 陆圳的语气悠闲得像是在寒暄,可话里的那些提醒和不善,让沙发上的那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无神,无聚,仿佛陆圳说的不是自己。 梁络安见这模样,笑了,放下了腿,“真打算回莫斯科了?舍得你那小姑娘?” 陆圳冷笑,在侧坐下,翘起了二郎腿,“许暮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一走,就是真的放弃了,今后,都甭想回来了。” 许暮之起身,拿过那袋档案,从里面倒出了一沓资料,和一个小小的u盘。 梁络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那u盘里可是记录着当年的所有事儿,就连那漏洞都完好无损地保留着,我费了多大心思才给你弄来的,你就这么退缩了?” 许暮之没说话,梁络安也没想他回答自己,又倒回了椅子里,长叹一口气,“也是,走了好,走了可别再回来了,省得斗得你死我活,回来了那位估计也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你。” 许暮之开口,轻轻一句,“多谢。” 陆圳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听到这句话后笑了,“谢?我特么现在想恁死你。” 许暮之无言失笑,将那些资料仔仔细细地封存好,拿过了陆圳放在案上的火机,点燃了那些资料。 梁络安唏嘘一声,陆圳却大惊失色,泼了一杯水,火熄了,燃着白烟。 屋内安静了下来,梁络安与许暮之都没说话,唯有陆圳被气得直喘气。 “我替你收着,”陆圳捡起了那些资料,“许暮之,你记着,若是以后你想要取回这些资料,就是给老子哭着跪着,老子也不一定给你!” 梁络安撑着脑袋看着对峙的二人,好整以暇,笑了一两声,没说话。 陆圳这人口是心非,最是刀子嘴豆腐心,许暮之这人从小就坏,心眼儿里更坏,几个人之中一旦干了什么坏事儿,那坏主意一定全是他憋出来的,陆圳打小就没赢过许暮之,梁络安从小一路走过来,看过来,听了陆圳这话后,当即就断定,到时候谁求谁还不一定呢。 只是这次,他心中那个百般谋算的人,让他失望了。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可这一“失”,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是一个女人。 许暮之拿起了桌上的u盘,什么都没解释,当着陆圳的面儿,顺手理了理睡乱的头发,就出了门。 陆圳在后面叫道,“哎你去哪儿……” 梁络安吆喝住了陆圳,手里的手机也没闲着,“过几天都要飞俄罗斯了,人那是给自己找个理由解解相思之情,怎么那么不识趣呢?” 梁络安继续说,“这……北京开车去重庆,怎么着最快,也得一天一夜吧?就他那精神状态,你该担心他会不会路上出车祸。” “就这么最后一次了,无所谓了,”梁络安叹了一口气,“还想见见那姑娘是何方神圣,谁知道还没见着,就出这样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