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没有,我是不敢相信……”青雁声音又轻又软。她翻了个身面朝段无错,垂着眼睛陷入沉思。 段无错瞧她这样子以为她还在犯困。他早见识过青雁的能吃能睡,倒也没再招惹她。他抻了抻被子,睡觉。 只是他觉得青雁身上暖呼呼的,将手探入她的衣襟一边暖着手一边睡。 青雁乖巧地令他意外。柔软温暖的触觉让段无错很快睡着。可是青雁满腹心事,好久都没睡着。这导致她第二天醒得特别迟。段无错已经不在她身边。 青雁喊了人进来伺候。她倦懒起身,打着哈欠坐在梳妆台前,等着婢女为她梳发。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还在想敛王要来的事情。 “奴闻泠,日后在夫人屋内伺候。” 青雁怔了怔,慢慢抬眼从铜镜看身后的人。 不清楚。 她压下心里的惊骇,转过身去。 易今泠握着梳子,抬起头。 四目相对。 第66章 清脆一声响, 梳子落在地上。 易今泠怔了怔,赶忙蹲下来捡起梳子,用干净的帕子仔细擦拭。她握了握手中的木梳, 问:“夫人要现在梳发,还是先让闻穗进来服侍夫人换衣梳洗?” 青雁听见了她的话, 每一个字都听清了。可是好像一时间又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半晌, 青雁才开口:“让闻溪进来。” “是。”易今泠转身退下去,脚步匆匆, 似乎也不想在屋子里多呆。 她一口气走到门外, 脚步顿了顿,才发现自己的手中还握着那柄梳子。她略抬起头,望着浅蓝色的天际,轻轻舒了口气。 院子里扫洒的侍女好奇地望过来。易今泠低下头, 转身去厢房寻闻溪。 知道青雁找她,闻溪有些惊讶。自从府里有了侍女, 她早上已经不会过去伺候青雁梳洗, 这事儿都交给了闻穗和闻青。 出了什么事情? 闻溪首先想到的就是青雁的眼睛。她赶紧赶过去,迈进青雁的寝屋,看见青雁呆呆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凳上, 刚要询问,只吐出来一个“夫”字, 青雁嚯的一声站了起来, 朝闻溪扑过来, 紧紧抱着闻溪。 小姐, 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怎么就沦落到相见不能相认了呢…… 闻溪懵了。她下意识地想要箍着她的青雁推开,敏感地觉察到青雁身上很凉,她的身子似乎在轻颤。她抬起的手僵在那里,皱了皱眉,动作不自然地放下手,勉强任由青雁抱着她。 闻溪甚至耐着性子哄人:“做噩梦了?是又梦见大火了,还是又梦见没东西吃饿得直哭?” 青雁抱着闻溪的腰,没吭声。 闻溪转头望向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凌乱床铺,不确定地问:“昨天殿下脸色不好,难道他又凶你了?” 她琢磨了一下,又说:“殿下应当不至于打你,莫不是不顾出家人身份与你同房了?” 闻溪觉得这猜测有道理。念及青雁小姑娘一个,没个长辈教导宽慰,闻溪又放软些口气说:“这没什么可怕的。但凡女子总要经历。初次是会疼些,可多经历几次,也就不疼了两个人好好配合,还能是种享受……” 闻溪很少主动说那么多话,更极少劝慰旁人,还是这种话题。说着说着,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说这话像扎嘴似的,她嘴唇都哆嗦了一下。 只青雁还是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劝慰:“这事没什么大不了。换一种角度来说,夫人这样的美人日日搂在怀中,若是不起色心,也不算个男人。” 段无错刚巧走进来,将闻溪最后几句话听见耳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闻溪看见了的段无错,愣了愣,赶忙拍了拍青雁的肩膀,强硬地将她推开,朝段无错福了福膝行礼,硬着老脸退下去。 青雁看了段无错一眼,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这一大早钻进别人怀里哭诉了什么?”段无错逼近,揪了揪青雁的耳朵。他“咦”了一声,语气莫测地说:“这个闻溪该不会是男扮女装吧?夫人,可莫要在贫僧眼皮子底下红杏出墙。” “殿下胡说。”青雁瞪他一眼,可她前一刻还耷拉着眼角。这一瞪,没多少气势,只觉得软绵绵的。 段无错点点头,认真道:“贫僧对夫人如此体贴周到,也换不来夫人半分真心。唔,夫人莫不是对男子不感兴趣,贪女女之好?” 青雁情绪低落,不想和他斗嘴。她转身朝梳妆台走去,在镜前坐下,从抽屉里翻出梳子来梳理长发。 段无错走过去,俯下身来,将手压在青雁的肩膀上,微微用力。 “夫人还没有回答。”他的声音里也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青雁眼前都是刚刚见到小姐的那一幕,段无错压得她肩膀发疼。压抑许久的情绪像是寻到了出口。她“啪”的一声摔了手里的梳子。梳子砸在铜镜上,镜搭上的圆铜镜晃了晃,掉落在地,发出闷重的响声。 段无错有些意外,甚至不敢置信。 已经多少年没人敢在他面前发脾气摔东西了? “呵。”段无错轻笑出声。搭在青雁肩膀上的手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慢悠悠地说:“夫人莫要恃宠而骄,莫不是想试试贫僧会有多骄纵着你。” 段无错捡起落在地上的铜镜,吹了吹铜镜上的细尘,将铜镜搭在了镜搭上。 青雁深吸一口气,问:“殿下到底想要做什么?” 段无错微笑着,语气温柔:“贫僧只想好好疼爱夫人。” “殿下想要一个你理想中的夫人。这个夫人单纯善良没有错综复杂的背景,全身心地爱慕殿下死心塌地。能够陪着殿下归隐山林,享受山野之乐,家园之睦。”青雁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刚刚放回来的铜镜微微晃动,镜中映出的自己像浮在水面的幻影,并不真实。 “这难道不是身为妻子的责任?”段无错慢慢收了笑,不知何时起眯起了眼睛打量着青雁。 青雁转过头,望向段无错。她直白地问出来:“殿下可喜欢我?” 段无错慢条斯理地捻着佛珠。 “应当是有些喜欢的,喜欢的却不是我,而是我符合殿下要求的地方。殿下一定觉得若慢慢改变我,让我全身心爱慕殿下对殿下死心塌地,彻底变成殿下想要的样子,那殿下一定就会更喜欢了。” 青雁的声音是一惯的好听,清凌凌的。每一个字都说得那么清晰。 她神情淡然,话却说得认真,并没有半分动怒说气话的样子。 “殿下对我很好,我都记得。可是我很清楚殿下为我做的一切都是怀着改变我的目的。” 段无错看着青雁淡粉似的樱唇开开合合,忽然很想堵上她这张嘴,不准她再说下去。他捻动佛珠的动作早已停下。他弯下腰,手掌搭在青雁的后颈,微微用力,让她扬起脸来靠近他,对上她的眼睛。 “贫僧想让自己的妻子死心塌地地爱着我有何错?” 他说话时,靠得那么近。 “没有错。”青雁认真地说,“可是我同样有自己的选择,未必都要遵从殿下的设计。” 段无错眯起眼睛来,半晌,忽然轻笑一声,狭长的眼尾里勾勒出一抹嘲意。他说:“夫人莫不是要说以真心换真心这样的话?夫人可是气恼贫僧没能全身心爱着夫人?” 他凑近青雁,轻轻吻她的眼睛,慢慢下移,在她软软的腮上辗转轻吻。 脸上痒痒的,青雁蹙了蹙眉。她想躲,可又躲不了。 “不。小……”青雁咬了下舌尖,“jiejie曾经教我,人生在世,什么都可能不属于自己,唯有自己的真心是彻底属于自己的,是完全可以自己做主的。以真心换真心自然极好,可若一个人交出真心就要求对方偿还真心,这是强买强卖。” 何况,你所做的一切都怀着改变我的目的,并没有真心。 段无错的眸子猛地一寒,凉意袭来。 愤怒,又或者别的情绪在发酵。 若是往昔,青雁对上段无错这样的眼神,应当是怕的吧。可是太多的情绪堆压,不管是她与段无错之间真真假假的感情,还是假公主的身份,小姐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压在她心里,那些被她可以掩藏的疲惫终于压垮了她日日的笑脸。 她望着段无错的眼睛,继续说:“殿下想让我做一个合格的妻子,我会尽力去做。可殿下别忘了我们不过是和亲,从来都没有情投意合,更没有承诺过的真心。更何况,殿下也知道我本就不想嫁你。” 她的声音仍旧清凌凌的,带着执拗的小倔强。 段无错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又成了往日微笑儒雅的模样。他手掌向下,握住青雁纤细皙白的脖子。似乎只要他微微用力,就可以拧断她的脖子。 “贫僧记得夫人怕死。”段无错声音依旧温和,只是透着一股微凉的冷意。“夫人当真不说些好话求饶命吗?” 青雁便认真地说:“我怕死,殿下不要杀我。” 段无错缓缓地吸了口气,再慢慢舒出去。他微笑着松了手,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青雁。 “很好,很好,很好。”他慢悠悠地连说了三声。 啧,他看中她身上的优点中,天真单纯这一点看来可以抹去了。 继续折腾,若是被他发现她身上其他的优点也没有了,再宰了她做人皮灯笼也不迟。 很好,很好,很好。 段无错理了理衣袖,转身往外走去。转身的刹那,脸上的微笑荡然无存,只剩彻骨的冷意,隐隐夹杂着多年不曾有过的愤怒。 直到段无错走远,青雁挺直的小腰杆才软下去,脊背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看来她赌赢了。 易今泠没有走远,立在门外听到了屋内的对话。她立在原地沉默了很久,转身去找长柏。长柏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来。 “你是故意安排我来见她的。”易今泠说。 长柏垂着眼睛,声音低落:“她不肯认我……” 他慢慢抬起眼睛,长长的眼睫下,黑白分明的眼眶中蓄满了眼泪。长柏只比青雁年长一岁,五官也秀气。此时的样子像个脆弱的孩子。 他慢慢弯了腰,蹲下来,继而跪下来。 眼泪掉落。 脆弱,又狼狈。 再见她的狂喜,还有她不肯与他相认带来的痛苦。 “她肯认你吗?”他望着易今泠,眼中含着最后一丝希冀。 “没有。”易今泠说。 长柏笑了,笑得特别开心。 “原来她不是只不肯认我,也不肯认你的……也许不是青儿呢。如果不是青儿就好了。不不……是她,最好是她。她活着比什么都好……” 他胡言乱语,又哭又笑。 “咚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 闻青站在门口听见了长柏又哭又笑的声音,她压下惊骇和心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恭敬地禀告:“长柏大人,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长柏低下头,双手捂住脸,擦去脸上的泪。半晌,他恢复了平时的语气说:“知道了。” 易今泠神色复杂地看着长柏如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