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呵,胆子倒很大啊。”

    “仗着有贵太君撑腰,什么话都敢说了是吧?”

    “楚倾你要是敢答应他……你给我等着!”

    稍稍一顿,她气势汹汹的腹诽又成了紧张不安的念叨:

    “哎嘛,楚倾那么无欲无求,不会真答应吧……”

    “可别啊我的天……”

    定睛看去,女皇正襟危坐,面无半分波澜。

    于是在满座看好戏的注目中,元君薄唇轻启,神情淡泊地吐出两个字:

    “不行。”

    .

    安静里,隐隐渗出那么一丝倒吸冷气的声音。在座不乏有人觉得,元君真是胆子大了。

    无人知晓女皇究竟为什么突然对元君好了一些,但不管怎么看,元君的分量总归比不过方贵太君这个看着女皇长大的长辈。

    如今元君不给方云书面子,那不就是不给方贵太君面子么?

    连顾文凌都忍不住开口相劝:“元君,方家公子说得也没错,他就今天在宫里。再说,是陛下开口许诺要行赏,元君不妨……”

    “朕可以赏点别的。”女皇淡笑着开口,目光四下一荡,又冒出了主意,叹气道,“今晚与元君也实是有别的事要商量。”

    说着一睇虞珀:“宁王世女等着娶亲呢,朕要与她好好说说这事。”

    女皇说得慢条斯理,抑扬顿挫,真像那么回事。众人便释然了,既是事出有因,那也就说不得什么。

    唯独虞珀脸都绿了。

    她从到宴席上起就一语不发,乖巧地坐在边缘处尽量降低存在感。

    想想也是——这船上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她的长辈,万一一起逼婚那多恐怖啊!

    没想到千躲万躲还是被陛下亲口点了名,而且怎么还要晚上一起用膳?

    事先没说啊……

    楚倾遥遥看到虞珀脸色的僵硬,心下终是拿准了,陛下一定在随口胡来。

    便气定神闲地接话:“是,宁王前阵子为此气病了,不好再拖。”

    虞锦看着方云书:“嗯,事有轻重缓急,朕今日先赏你些别的。”语中一顿,“就把二妹年前着人献来的那颗夜明珠赏你吧。你与朕的二妹是表兄妹,朕这算借花献佛,你别嫌弃。”

    方云书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然这赏赐也着实是厚赏,他只得叩首下拜:“谢陛下。”

    接着虞锦就着人去取那夜明珠来,这事便到此为止。

    继而又是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许是因为适才与楚倾搭了两句话的缘故,虞锦开始不由自主地看他。这么一看,还就愈发挪不开眼了。

    他今日穿了一袭墨色的衣袍,不似平常那样清淡,广袖上的绣纹也繁复一些,让他的气质起了几分变化,饮酒夹菜的轻微动作之间都透出了矜贵。

    他也不太理会眼前的喧闹,倒对眼前案桌上的佳肴情有独钟。修长的手指剥着碧玉色的粽叶,剥好搁在盘子里,又执箸去夹。

    虞锦不觉间看投入了,楚倾察觉她的视线,凝神去探,听到她好一通赞叹:“不理尘世喧嚣,默默的独自美丽,也怪好看的。”

    楚倾:“……”

    “为什么连剥粽子都能这么美,我长得也不错啊,怎么就剥不出这种气质?”

    “光!风!霁!月!”

    “画中仙也就是这样了吧。”

    “啊……吃粽子也美!”

    楚倾佯作不觉,一语不发地把这个粽子吃完,平心静气地又剥了一个。

    虞锦美滋滋地正想再欣赏他吃一个,他忽地抬了头。

    目光一触,她滞了那么半秒,霍然避开。

    楚倾云淡风轻地看着她:“陛下别看了,这粽子给陛下便是。”

    “……”虞锦硬当没看见,默不作声地从自己面前的碟子里拎出一个剥了起来,意思是自己这里有。

    楚倾却当不知,示意身边的宫人将粽子端给了她。

    虞锦只好心平气和地接受了,执箸边夹来吃,脑海里边跳出一句戏谑:“我是馋你的粽子吗?”

    “我是馋你的身子!”

    楚倾的思绪猛然卡壳,满心惊悚呼之欲出。他竭尽力气才将视线控制在面前的又一个粽子上,没直接错愕地看她。

    虞锦想得自己也愣了,暗自狠呸了自己三声!

    她刚才在想什么!

    她馋谁也不能馋他!

    .

    船上的小聚在傍晚时分散去,众人各自告退回宫,虞锦从容不迫地叫上虞珀,一道回鸾栖殿用膳。

    一路上,三个人都安静得出奇。不过楚倾惯是这个样子,虞锦便也没有多想。

    待得到了鸾栖殿,虞锦吩咐宫人多备了一桌膳,让邺风与虞珀一道去侧殿用,她与楚倾在内殿用。

    三人的面色因为各不相同的原因一僵,都想开口推辞,但女皇神情淡淡,眉目间端然写着一行“我看谁敢抗旨”。

    三人便有都不约而同地把话咽了回去,邺风与虞珀各自施礼,依言往侧殿去。但两个人中间恨不得隔开八丈远的距离,乍一看跟要被迫和仇人吃饭似的。

    楚倾锁眉看看他们,又看虞锦:“陛下何意?”

    “让他们私下说说话看合不合适呀。”虞锦含笑,“有外人在,他们一起待一天也会知道行不行。”

    这当然是未来世界的相亲思路了,不是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那一套。

    不过楚倾也没说什么,沉了一沉,又说:“那臣告退?”

    虞锦微怔:“德仪殿有事?”

    “……”楚倾想编个事,但一时没编出来,只得说,“没事。”

    “那就一起用吧。”她理所当然的口吻,看看他发沉的神色,又笑说,“咱们现在没那么生分了吧?”

    楚倾微噎,颔首:“是。”

    生分自是没那么生分了。

    可陛下您方才在想什么?

    一顿晚膳便用的悄无生气,楚倾食不知味,虞锦总在好奇侧殿里那两位怎么样,也用得心不在焉。

    亏得旁边有侍膳的宫人不时为她夹菜,她稀里糊涂地吃着,不知不觉倒也就吃饱了,只是完全不记得自己都吃了什么罢了。

    几是在她搁下筷子准备漱口的同时,楚倾就又开了口:“臣告退。”

    虞锦这才将飘在侧殿的心思收回来,瞧瞧他:“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确是一贯风轻云淡话不多,但现下这么一顿饭用完,她隐隐觉得他似乎比平日更沉闷了些。

    他却一哂:“没有。”顿了顿,又说,“只是还有些大选的安排,臣还没来得及过目。”

    “哦。”虞锦了然地点点头,有些疑色,但也接受了这说法,“那你去吧。也不必太急,还有好些日子呢。今天忙了大半日,不妨早些歇着。”

    “谢陛下。”楚倾十分客气地道了声谢,便向殿外退去。外面的天色已半黑,他让宫人退远了些,径自安静地走着。

    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她恨楚家,但总算不在为家中的事迁怒他了,也并未像宫中传言的那样看向楚休。

    可她……她对他……

    她竟存有那种想法。

    她的那些想法若放在三年前刚成婚时,他会觉得理所当然。可现下经过了那么多事,他已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企图”。

    况且,他也实在不知她究竟是怎么想的。若说她想……她想与他一享床笫之欢,一道旨意召他进寝殿便是。

    却又不见她提。

    .

    鸾栖殿里,内殿的膳撤出去时,侧殿的门也打开了。

    二人一道从侧殿走出,虞锦刚要开口问问怎么样,视线与虞珀一处,下意识地闭了口。

    她发现虞珀眼底,有光。

    这是看上了啊?

    那还是单独问比较好。

    ——都没看上没关系,都看上了也没关系。万一一个觉得行一个觉得不行,当面问就尴尬了。

    虞锦便招呼虞珀进了寝殿,刚追问两句,虞珀的脸就红透了。

    她不好意思明说喜不喜欢,局促了半天,憋出一句:“陛下跟前的人,自是好的。”

    行。

    虞锦莞尔:“朕心里有数了。天色不早,你回吧。”

    虞珀便施礼告退,虞锦又召了邺风进来,问他:“你觉得这宁王世女如何?”

    邺风没有半分犹豫:“下奴不喜欢。”

    “……”虞锦稍稍滞了一下。

    看看他冷淡的神情,她又试着劝道:“真的?是不喜欢还是暂时没什么感觉?她可看上你了,你要是……”

    邺风垂眸跪地:“下奴无意与她成婚,陛下若不高兴,下奴听陛下发落。”

    言下之意,我宁死不屈。

    虞锦不由一懵。毕竟邺风不是楚倾,楚倾脾气一贯很硬,若跟她来这一出她也不会意外。但邺风平日里都和和气气,这话简直不像他会说出来了。

    哑了哑,虞锦伸手扶他:“……也不至于。朕不是事先说了,你不愿意朕不逼你。”

    “只不过……”她恳切道,“这可不论怎么看都是门好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