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这一点他在鸾栖殿养伤时并无太多感受,但现在,他看不到自己究竟是身处一间普通的牢室还是挂满可怖刑具的刑房,便无从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这种恐惧一下就深起来。

    他不自觉地细听周围每一分动静,一丝一毫都不敢放过。又不自觉地设想接下来会是怎样的结果,想来想去,最可怕的大约也就是陛下口中的凌迟了。

    凌迟,又称千刀万剐。

    他其实并不太确信自己能不能受得住,但以此换长姐速死,总归值得。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有没有牵连楚休和楚杏。

    但愿没有吧。

    陛下近来待楚休似乎都还不错,若他能继续在鸾栖殿当差,指不准也能有被赦出奴籍的一天;至于楚杏,眼下既然进了太学,就算来日不能为官,能读书识字也总还有许多其他事情可以做。

    但愿他们都平平安安的。

    无声地长舒一口气,楚倾伏到桌上。

    从当下的安寂来看,多半已是入夜了。他还是睡上一会儿为好,也不必这样硬撑着等。

    该来的总会来,若只剩这几个时辰可活,何不对自己好一点?

    很快,睡意就朦朦胧胧地弥漫上来。侵袭全身,让他坠入更深一层的黑暗。

    梦境随之而来,他微微皱眉,神情不安。

    他鲜有什么好梦可做,多数时候梦到的都是楚家一夜倾覆的纷纷扰扰。

    楚氏一门数代簪缨,到他母亲这一代,已可谓光辉至极。他母亲是丞相,姨母是大将军,出将拜相同在一门实现。

    先帝用人不疑,对楚家信任之至,他便在不满十岁时就与皇太女定了亲。

    先帝临终之时,虞锦也才十二岁。先帝唯恐江山动荡,便留了遗旨,命丞相辅政。

    他初见虞锦也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那时她有点怕生,坐在龙椅上看着他不吭气。

    他便信步上前,蹲到了她面前,笑问她:“陛下半晌都不说一句话,打算成婚后也这样么?”

    她因为“成婚”一词双颊骤红,他心里有种恶作剧得逞的愉快。

    那时他却不知道,她原是真打算成婚后也这样。

    大应女皇十五岁便可大婚,大婚即可亲政。

    她在大婚当日顺理成章地收回了虎符。

    楚家在军中积威不浅,但将士们更忠于皇帝,先帝大概也是因此才能这样放心地用楚家。

    于是在他还在洞房里等她的时候,禁卫已压向了楚家。

    他听说这件事的已近半夜,他被惊住,懵得彻彻底底。

    再细问家中落罪的原因,竟然是谋逆。

    他直至此时才知,为何大婚的宴席早已散去,女皇却迟迟不来见他。

    他硬闯了鸾栖殿,与她据理力争。她正写着刑部尚书亲自审案的旨意,眼也不抬一下地告诉他:“这不是元君该多嘴的事情。”

    她已经换了一身常服,淡淡的暖黄,与鸾栖殿中的灯火通明恰好呼应,他的一袭大红婚袍显得与这一切都格格不入。

    “陛下……”他看着她,只觉得不可置信。

    他甚至不知她是从何时开始对楚家生出的恨意,竟然一出手就要将楚家赶尽杀绝。

    .

    “哗啦——”钥匙碰撞的声响撞入梦境,接着,就是开锁的咔嗒声。

    楚倾蓦然惊醒,抬头看去,眼前仍只是令他茫然的黑暗。

    “哥!”接着出现的声响令他周身一冷:“楚休?!”

    楚休进屋便来扶他,被他反手握住:“你怎么来了?陛下她……”

    “她说让你回去养伤去!”楚休的口吻轻松无比,“也不杀长姐了,会暂且让暗营的人将她看押起来。”

    跟着又补充说:“哦……我和小杏也没事,你放心吧。”

    楚倾愣住,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而后他追问了一路,也仍没弄清究竟怎么回事。

    楚休只语焉不详地说,是陛下自己想开了。

    弑君辱君这种事……竟还能以“想开”一词了结么?

    楚倾愈听愈是费解。

    鸾栖殿里,虞锦在楚休离殿后原想回去就寝,却不知怎么就停在了殿门口,止不住地往外张望。

    宫人自然不会拦她,也不会多嘴相问,她便直至暖轿停在殿外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

    她……抽什么风?

    虞锦怔了一怔,猝然转身,逃也似的回到内殿,一把拍上殿门。

    殿门阖上,她又禁不住地扒在门缝处看。

    她看到他被宫人搀扶进来,分明紧咬牙关的样子,心底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

    殿门口,楚倾艰难地迈过门槛,驻足缓了缓气。

    殿中的暖意与熏香的味道一并扑来,他这才真切地相信自己确实回了鸾栖殿。相信之余,那股不解也涌得愈发厉害——她到底为什么?

    她究竟在想写什么呢?

    当真能忍下长姐的两条重罪,既不迁怒他,又饶了长姐一名?

    他满心都在探究她的心事,与此同时,皇城中的钟声遥遥撞响,隐约传来,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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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声音蓦然铺天盖地地压下:

    “他没事吧?”

    “看起来气色倒还可以。”

    “我去当面问问?”

    “算了还是不去了。上午气势汹汹地把人送过去,这会儿又没骨气地接回来,想想都丢人!”

    “……万一他有什么不适呢?”

    “呵,不适也是自己作的,谁让他那么死要面子。”

    一股瞻前顾后的矛盾之感可见一斑,楚倾惶惑地抬头四顾,迟疑着开口:“陛下?”

    从方才的一句句听来,她该是就在附近,在能看到他的地方。

    却听楚休回说:“陛下应是已经睡了,哥你也早点睡吧。”

    那声音却还在继续:

    “他为什么叫我?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不然还是去见见他?”

    “去了宫正司,晚膳他应该也没怎么用吧。”

    “要不传个宵夜给他,顺便问问他有什么事?”

    虞锦在不知不觉中,心里已不知念叨了多少废话。

    终于,她推门迈出了门槛,倒还维持住了一派若无其事:“元君可还好?”

    “……”楚倾忙从偷听心音的专注里抽离出来,面无表情地朝她颔首,“臣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虞锦:这种丢人的反反复复瞻前顾后的心情我这辈子都不会让他知道!

    楚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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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查办

    “……没事就好。”虞锦道。

    尴尬开始慢慢升了起来。刚才推门而出的那一瞬她没想太多,凭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就出来了。但现在真说上话,就渐渐清醒起来,想起白日里的不快。

    虞锦不自在地轻咳,睃了眼侧殿:“回房歇息吧。”

    说着顿一顿声,又吩咐楚休:“去传宵夜来。”

    楚休应了声就依言告退,自有旁的宫人搀扶楚倾进屋。楚倾坐到床边,虞锦坐到两步外的绣墩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楚倾方才读了一次她的心声,当中思绪没断,听了她好大一段话。却是仍不知道她为什么肯让这件事轻易过去,当下依旧困惑满心。

    想了一想,他姑且没有再读。如方才那般的结果读一百次也没什么用,还是一会儿挑起个话题再探才有效。

    两个人便各自静默而坐,直至宵夜端进来。

    楚休一见屋里这般安寂便一阵紧张,边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端上榻桌边小心开口:“哥……”

    楚倾:“嗯?”

    虞锦:“在宫正司该是没怎么吃东西吧,元君好好用些。”

    楚休松气,看来是没事。

    接着他便拿起双筷子,要喂楚倾用膳。楚倾近来看不见,用膳都只能如此,但当下想到圣驾就在面前,就挡开了楚休:“我自己来。”

    楚休讶然:“啊?”

    虞锦白眼暗翻:今日份的死要面子,已达成√。

    她边想边淡淡看着,看他究竟如何用这宵夜。

    结果这事倒没有想象中的难。他坐在榻桌前,几道宵夜都放在榻桌上,榻桌又不大,一道道都只能紧挨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