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那就等下一次,养精蓄锐,卷土重来。只不过,平民又得继续遭殃了。” “你们是和他们一起行动吗?” “不是。应该在大战爆发之后,相隔不会太久。”李瓒说,“我们的战场在西北郊的极端组织据点。” 宋冉低头走在他身边:“你来这儿也三个月了吧?” “对。” “受过伤么?”她轻声。 李瓒顿了一下,表情不太自然,说:“没受过重伤。” “重伤是……” “断胳膊断腿,要做大手术的。”说完,察觉到什么,扭头看她一眼,淡笑,“我们的作战方式跟政府军不一样,受伤率不高。别担心。” “别担心”这话一说出口,彼此都有些沉默。 宋冉随手揪起路边一片青草叶子,道:“你好像没跟我说过,为什么一定要来这边。虽然大致原因我想得到,但,那时我们都没仔细聊过。” 李瓒知道她想听什么,却偏偏在这个关口无法回答。 他扯起嘴角,随意笑笑:“哪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太烦恐怖袭击了,看他们不爽。” 宋冉顺着他的心意,也笑了一笑:“我也差不多,为了写写书什么的。” 说话间,已走到山岗底下,宋冉再次回望这座巨大的坟墓。 这时,几个流浪的少年唱着歌儿走过。 忧伤轻缓的调子,正是宋冉在东国听过无数次的民谣。只不过这次那几个少年唱的英文,她忽然听懂了歌词: “他们说时间能治愈一切悲伤, 他们说将来你总是能够遗忘; 但这些年来的笑容和泪痕, 却始终让我心痛象刀割一样!”(注释1) 李瓒将头盔递给她,说:“在哈颇城拆弹的时候,那个小孩就唱的这歌。” “我刚也想到了。”宋冉戴着头盔,跨坐上摩托,在他背后轻声说,“谢谢你今天带我来。” 李瓒微抬着下巴,系着头盔带子,没答话,反而交代了一句:“真等大战爆发了,你要注意安全。不要冲出前线。其他地方也不要乱走。那时候,没有哪片区域是绝对安全的。” “我知道。”宋冉说,“我会跟他们本国记者一起,而且会在军力比较强的后方。倒是你……”她声音低下去,心口忽然抽疼了一下。 李瓒有一会儿没做声,似乎仍在系带扣,只有清淡的嗓音从前头传来:“我的话,你不用担心。战争过后,我会转移去下个地点。如果到时你没看见我,不要胡思乱想,应该是我走了,去其他地方了。……也不用去找我。” 宋冉根本不信他这话。 可不信又能怎么样呢,在这座风雨飘摇的城里。 明知……他不愿让她担心。他已肩负太多。 她坐在他身后,忽然发现,他的后背其实挺瘦的,他也还很年轻。她眼圈红了,但他再也没有回头看她,发动了摩托。 大风吹过来,很快就蒸干了她眼中的水雾,了无踪影。 第50章 chapter 50 驱车回城中心, 宋冉一路都没再听到炮火声。 下午六七点到达战地医院,前方热热闹闹的。一大帮东国军民成群结队往一条民巷里头涌, 不少外国志愿者和无国界医生夹杂其中。 李瓒将车停在医院门口,问经过的医生:“怎么回事?” “参加婚礼。” “婚礼?” “有个士兵是阿勒本地人, 要结婚了,听说是姑娘求的婚。说在上战场前把婚礼办了。” 宋冉望一眼人群, 问:“谁都可以参加?” “当然, 这都什么时候了?那姑娘现在结婚, 是为了给心上人鼓劲。也给城里所有人鼓劲。” 李瓒和宋冉都没说话, 各怀心事。 李瓒停好车, 回头看宋冉, 像是邀请:“想去看吗?” 宋冉点头。 且不说这婚礼非同一般, 她不能错过。再说, 她还想跟他多待一会儿, 哪怕就一会儿。 两人随着人潮走进民巷, 很快步入巷子中一处废墟。 这里原是个庙宇,中间本有一栋高耸的亭台,是祈祷的地方, 也是婚礼行礼的地方。但亭台被炸毁,只剩废墟之上庙宇的穹顶和尖角。四周断裂的栏杆上竖满蜡烛, 从郊外采来的各色野花铺满破碎的台阶, 实在不够的, 拿橄榄树叶充数。 亭台遗址外是一圈空地。大块军绿色的毡子铺在地上, 充当毛毯供客人席地而坐。 空地外层原有一圈走廊, 但走廊、墙壁、附近房屋全夷为平地,这里成了一个无限开阔的地方。 后边涌来的人,哪怕站在几栋房子之外的废墟上也能远眺婚礼。 没有喜糖,也没有烟酒。不少士兵和外国人慷慨地贡献出零碎吃食,饼干花生面包之类,供蹭热闹的小孩子们分享。 宋冉和李瓒来得早,在里层的毡子上找了片位置坐下。 李瓒向周围人打听,为什么不去别的庙里办婚礼。当地人说,这是这对新人出生时受洗的地方,纪念意义重大。 宋冉:“难怪。” 李瓒看了眼地上的毡子,说:“如果不是打仗,这下边应该是漂亮的波斯毛毯。” 宋冉补充:“门口应该还有喜糖。” 说话间,彼此都想起了去年在梁城军营里参加的那场婚礼。 宋冉有些唏嘘:“不过这样的婚礼也挺好。陌生人都来为他们祝福。所有人都等待,注视,不会尴尬。” “是。”李瓒说,“你最不喜欢尴尬了。” 这话,他并不知那夜自己醉酒时说过一次。宋冉却记得清清楚楚,他说,等以后他们结婚,闲杂人等一律走开,不让她尴尬。 如果世上没有战争,那该多好啊…… 宋冉微吸着气,眨眨眼睛,抬头看天边,太阳要下山了,余晖笼罩在庙宇的废墟之上,照着穹顶上彩色的玻璃窗熠熠生辉。 “好漂亮。”她喃喃。 李瓒望过去,盯着彩色玻璃里绚烂的夕阳。 夜将降临。 如果一觉醒来,已是三个月后,该多好。 她问:“你跟恐怖分子打仗的时候,都做些什么?有分工么?” “大部分时候是爆破任务。” 她想了一下:“就是电影里那种?带着重型炸药潜伏到对方的火线上?” “差不多。” 宋冉心口刺疼,执着望着那块彩色玻璃,问:“有遇到过很危险的时候么?” 李瓒说:“还好。” “受过伤么?” 李瓒一时没做声,从来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但她今天问了两遍。 宋冉扭头看他。 他淡笑:“不是说过么?伤过,但好了。” “严重么?” “不严重。都是小伤。” 她不知信也不信,但没再问了。 更多的人过来这附近。持枪的军人也来了,维持稳定。 宋冉架起摄影设备。虽然战争时期,物资匮乏,但人们收拾得整洁干净。有的姑娘还穿来艳丽的衣裳。流浪的孩子们也在门外洗干净了手,擦干净了脸蛋,欢乐地在人群里跑来跑去。 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要不是在废墟之上,怕是看不出战争留下的阴影和创伤。 夕阳落下,夜幕降临。 几个身着粉色长裙的女孩持着烛台走来。四周渐渐安静下去,连小孩子都停止了玩闹。 女孩们走到亭台旁,点燃栏杆上的一排排蜡烛。盈盈烛火,在每个人的眼瞳里跳跃起来。 乐师摇起了摇铃,铃声清脆,在夜风中有节奏地作响。众人的目光同时朝一个方向望去,一身红衣的新郎和新娘挽着手,笑盈盈地缓缓走来。 新郎英俊潇洒,新娘俏丽娇羞,他们踏着铃声,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互相搀扶,小心翼翼走上废墟,站到庙宇残破的穹顶旁。 那里,一位身着民族服装的老人捧着经书等着他们。 老人抚摸着庙宇的尖顶,在夜风中念起了经文。 空地上,废墟上,乌泱泱数百号人,一片寂静。 老人慈祥而苍茫的声音在回荡。 诵经完毕,新人交换誓词,证婚人现场写好婚书,交给对方。 新人执着婚书,相拥亲吻。 直到这一刻,有人鼓起了掌。新人向陌生的人们挥手致谢。 乐师们敲鼓,拉琴,摇铃,弹唱,音乐放肆而起。 小孩子们尖叫着,笑闹着,又蹦又跳。 大叔大娘们嗓音宽阔又洪亮,对唱起了祝福爱情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