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他的话像是钝锤,一下一下的敲击在何栖迟的心脏,闷闷的膨胀的难受。 终于到了医院,何栖迟跟在那人身后上楼。 林泽宴的病房在顶楼vip专区,很安静,走廊地面干净到反光,一格一格的玻璃过去,阳光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病房两侧站着一身黑的保镖,阵仗很大,也许是钟笙提前吩咐过,他们见了何栖迟,齐刷刷的低下头鞠了一躬。 还给何栖迟吓了一跳。 是怕吵醒房间里的人吧,他们没有出声。 何栖迟跟他们打了招呼,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 手放在铜把手上往下轻轻一旋。 何栖迟想,她应该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刻。 林泽宴穿着病号服,虚弱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几乎和床单同色。 他的肩膀部分裸/露着,身上缠着纱布,手背扎着各种针管。 空气安静到近乎死寂,病房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刺鼻难闻,熏得何栖迟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躺在这里才知道,林泽宴已经这么瘦了。 他本来就白,这样瘦到脸颊凹陷下去,整个人都显得憔悴。 窗外撒着白花花的阳光,落在他鼻尖一丁点光芒。 几近深秋,树上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风一吹飘落如雪,剩下的挂在树梢苟延残喘,风经过滤都显得灰败颓唐。 房间里明明十分温暖,可何栖迟还是感受到了风的味道,吹得人心焦。 双腿像是被定在地上,遥遥站在门口呆站半晌,都不敢往前走上一步。 眼泪啪嗒掉在衣服上,何栖迟才堪堪回过神来。 她缓缓走到林泽宴病床旁边,几十步的距离,何栖迟却走了像几光年那般遥远。 “阿……”何栖迟的嗓子眼像是梗着什么东西,酸酸的,一发声就牵动着嗓子周围的肌rou,连带着整片胸腔都跟着发疼。 “阿泽啊……” 何栖迟呆站在床边,她知道不合时宜,可她的思绪还是跳到了小的时候。 初见林泽宴,他小小一丁点,站在翠绿色旗袍女人的后面,腰杆挺得笔直。 一双眼睛黑溜溜的,胆怯却大胆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像是初入森林的小鹿,可爱到令人心疼。 后来她看到他被他的母亲摁在地上毒打,他抱着自己蜷在地上,恹恹的没有气息。 失去了希望,连挣扎都不会,整个人都是灰败的。 就像此时窗外的树叶。 明年会不会发芽不知道,只知道马上他就要走向死亡。 ——就像现在。 眼泪开始不受控制的,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何栖迟在病床前一点点矮下去,最后低下头。 外面的保镖安静半晌,隔着隔音极好的一扇大门,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哭声。 离开。 这个词对于何栖迟来讲并不陌生,她短短一生经历了太多次离别。 先是陈泽被警察带走,她从双塔村离开,后来骆夫人走了,方岱墨去了美国。 何栖迟骨子里是个恋旧的人,每一次的离别都会令她痛苦不堪,强忍着不许哭泣。 这一次却再不能隐忍。 林泽宴这个人占据了她的大半生命,有些东西不能想,不能回忆。 一旦开启一个口子,后面的事情就会像口袋里的玻璃珠子,哗啦啦洒落一地,不受控制。 就好比现在。 每次想到林泽宴有可能真的从她的生命中消失,连着血rou筋骨,硬生生的从她的身体里掰开来,分离出去,冷风灌进空洞处,那点温暖不堪一击,湮灭得无影无踪。 心脏被分离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剩下的部分只会一点点枯萎,死去,再不能愈合。 那种疼痛感何栖迟根本不能忍受。 其实这种感觉从在那个地下车库分手之后就一直存在,累积着。 她想也许他会过得很好,高高在上的总裁,一人之下而已,想要对他好的女人一抓一大把,他穿着得体的西装出席各色酒宴,想必很快就会把她这样一个狠心的人忘记。 可是他们相识这么久,从小到大,陈泽有多么依赖她,她再清楚不过。 那样一只胆小的小鹿,第一次打架是为了她,第一次打群架也是为了她。 他想要保护她,单枪匹马在林氏闯出一条血路,就像当年,她从陈佳玉手下把他救起,拉着他的手在夕阳下奔跑一样。 她是顽石,陈泽就是依靠她生长的藤蔓,依靠着她汲取养分。 她是信仰,也是他的生命之源。 何栖迟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一直都在逃避。 她根本不敢想象没了她的林泽宴,会是什么模样。 当谈雅告诉她,《案中案》最后一期的嘉宾里有他的时候,何栖迟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心里的狂喜几乎快要灭顶。 终于能再见一面了。 林泽宴的状态却不好,很不好。 整个人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他本来就白,现在脸色更是苍白得没有血色,穿着西装甚至有种空荡荡的感觉,咳嗽的时候用尽了全力,几乎快要咳出眼泪来。 她最不敢看的,是他的眼睛。 浅褐色的瞳仁那么特别,那么好看,现在却没有半分神采,除了第一眼看到她时闪出些许光辉之外,其余时间就像一口枯井,萦绕着深入骨髓的痛意和绝望。 他……他应该过得还不错吧,就是最近生病了? 也不知道钟笙是怎么照顾他的,未免太不当心了。 应该过几天就、就会好起来了吧? 这样想来,何栖迟自己都不能相信。 他不好,离开她之后,他一点都不好。 “对不起……” “对不起。” 是我救了你,也是我亲手把你毁灭。 何栖迟蹲累了,直接跪在床前,小心翼翼的戳了戳他的手臂,指尖凉得发麻。 “你还能听见么?我说对不起。” “阿泽?” 这个名字像一个开关,想叫的时候就会堵在嗓子眼。 只能无声的摆个口型,换来大批大批的眼泪。 说不出声音来。 他疯狂一般的想要她叫这个名字,可是何栖迟从未放在心上。 阿泽阿泽。 多么亲近的叫法,轻轻唤来,口型像在微笑。 像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阿泽阿泽,我护你无风无雨,我护你一世平安。 眼泪蔓延到被褥的时候,何栖迟哭得累了,她不敢碰他,头微微枕在床边,小心翼翼的。 钟笙就是这个时间进来的。 他没有敲门,一进来就看到何栖迟这个鬼样子,眼睛已经完全哭肿,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鼻头红红的,嘴唇干得有些裂了。 简直要多惨有多惨。 钟笙只瞥了她一眼,确认了管子连着的仪器上的各种数据,这才大步走到何栖迟身边。 “何小姐,有时间聊一聊么?” 声音不带什么感情,比窗外呼号的寒风还冷几分。 “恩,好。”何栖迟带着nongnong的鼻音。 已经丢人丢到太平洋了,也不在乎再多丢一些。 站起来的时候腿麻了,何栖迟趔趄了一下,把着床头柜,姿势诡异的站起来。 饶是这样钟笙也没肯回头扶她一下。 他见过的林泽宴比她惨几千几万倍,所以才会这样无动于衷吧。 现在的钟笙看到她的样子,心里会不会有一丝丝复仇的快意呢? 跟在钟笙身后往外走的时候,何栖迟莫名其妙这样想到。 这是一间高端私人医院,整个一层只住着林泽宴一个病人,十几个专家在隔壁的办公室候诊。 钟笙把她带到一间陪护房里,何栖迟默默关上门。 “何小姐,我不知道您……”钟笙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 何栖迟仰着头,笔直的看着钟笙。 他停顿的那一下,原本想说的是何小姐,我不知道您究竟有没有良心。 话到唇边,钟笙忍住了没说,可何栖迟还是知道。 不知为什么,反正她就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