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程母身上渐渐颤了起来,儿子用弟弟拿捏自己,自己不是没想过用新妇拿捏儿子,可董吕氏说的话历历在耳—— 我在外头听说,萧嫂嫂在阵前救治伤病,安抚战乱中的百姓,上上下下好些人夸呢,朝廷都下了表彰,便是您硬逼着将军休了她,那又如何,她还能饿死冻死羞死不成,不过是叫人家都说您糊涂恶毒呢。将军一肚子火还不是发到董家头上,您弟侄二人还能有命么!待您百年之后将军再迎回她,她照样儿孙满堂的享福,可董家呢…… 看着萧夫人静如寒冰的面庞,程母声音被堵在了喉咙里,颤着手指,转头对程始道:“我的儿,你就看着她这样欺负我?” 程始沉声道:“我知道阿母总觉得我向着元漪,可阿母想想,难道我是一成亲便如此的么。这十几年来,元漪的所作所为,阿母您的所作所为,儿都一一瞧在眼里,”他扭头看了妻子一眼,回头对程母道,“——元漪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董家不可继续姑息,阿母,你也该歇歇了,不该您管的,您以后就不要管了。” 程母顿坐地上,浑身无力,说也说不出,骂也骂不出。程始心中生怜,抬头瞧了萧夫人一眼,只见萧夫人微微点头,程始便道:“你先回屋,叫人把门关严实了。” 萧夫人看着程始微微一笑,道:“喏。” 第7章 程母呆呆的抬起头,看着儿媳出门而去,还带严实了门窗。屋内只剩程家母子二人,当中那个鸡首蛇身盘旋的鎏金铜盆中的火炭发出轻裂声。 程始松开绷紧的双臂,恭身扶起程母坐到胡床上,一改适才冷硬,柔声道:“阿母,您十年未见儿子了,您看看孩儿,可变了模样。” 这句打头词的柔和语气萧夫人足足教了七八遍,他自觉已经十分到位。 程母一听这话,顿时泪如雨下,颤着手掌去抚摸儿子粗糙风霜的面庞,又是心痛又是恨:“你……你……个没良心的!” 看儿子鬓边已染了霜色,走时还是二十多岁的爽朗青年,回来已是威严陌生的中年将军了;便满声问起这些日子可好,可有受什么伤痛,一时间母子俩说了好些体己话,可没抚慰几句,程母又忍不住埋怨起来。 “你是阿母的头生儿子,是阿母身上掉下来的rou,阿母怎么不惦记你了!偏你的心肝都全都给了你婆娘,再无一分留给我这老媪!”程母越想越伤心,“这十年来你统共有过几片竹简回来,不是记挂四娘子,就是云里雾里说些听不懂的,你……你可知我是怎么过的……” 程始咧嘴一笑:“我倒是想给阿母写几句,可阿母也不识字呀。”说到这里,脸色一沉,“我不乐意叫葛氏拆读我给阿母的话。” 程母边擦泪边道:“你就这么看不上眼她?不就是……那么个名字么?” 程始沉声道:“娖儿不到两岁就没了,她倒好,才生下二娘子就起名婥,早早晚晚‘婥儿、婥儿’的叫,安的什么心。” 这事程母知道,娖婥同音,葛氏愚蠢,以为男儿必重儿子(其实程母本也这么认为),原只是为了戳萧夫人的心,谁知其实最伤心的却是程始。 那小小女孩生的粉妆玉琢,既似萧夫人秀丽明眸,又像程始浓眉广额,彼时程始初为人父,真是心爱得不知如何才好,萧夫人产后体弱,家中又无多余仆妇,程始一得空便将襁褓绑缚在自己怀中到处走动。可当时正值程家最艰难之时,日常只够温饱,何况各种补养的东西,许多事情都顾不上,唉—— 程母性子粗,事隔许多年才渐渐看出儿子的心中隐痛,不过再想想,萧夫人这么聪明的人居然什么都没说,故意叫葛氏惹下大祸尚不得知,可见这女子有多么厉害能忍。 “我和你娣妇说了,可她说那名字是葛太公的意思,不好违了长辈。”程母忍不住替葛氏说了句话,虽也不喜这儿媳,但这桩婚事是她做主的。 程始冷哼一声:“她也只会拿老父来挡了,若非葛太公忠厚诚实,当年与我多有相助,我早教二弟休了她!” “哼,这种妇人,平日无事生非,挑唆饶舌,恨不能阖家不得安宁,她便心里痛快了,好端端一个家,就教这种人搅坏了!”程始越想越气,“前几日我去瞧二弟,直是满身暮气,凡事不管,仿佛老朽一般……” 程母插嘴道:“二郎本就不爱说话,他幼时……” 程始打断道:“不爱说话又不是死气沉沉!他幼时虽寡言,爬树射鸟也是来的,我起事之时他也跟着四处交结,哪里比旁人逊色了?!”所谓长兄如父,几个弟妹便如程始的儿女一般,自己可以骂,但哪容人家看轻。 “讨了个丧气长舌的婆娘,天天指着鼻子数落他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二弟还能成什么事?!”程始一掌拍在胡床边一个小案几上,那小案几发出咯吱轻声,“当初实不该贪图葛家富有,害了二弟!” 程母看着那微微摇晃的玄色鹤纹漆木小案几,这是她照着隔壁万老夫人屋里的那个叫匠人打了个一模一样的。万老夫人每每一拍案几,万将军那般魁伟的汉子也缩成一团跪拜在地,不住磕头哀恳老母。她曾见过数次万老夫人发脾气,好生羡慕,想着自己也能这样拿捏儿子就好。可惜,她一次都没这机会用上的案几,如今儿子倒用上了。 “说起来都是阿母的不是,当初我还在犹豫,说要看看葛家娘子的品行,阿母就忙不迭的应了!”程始想起来就一肚子气,当时他正因为娶了萧夫人惹老母不快,于是也不敢在葛家的亲事上过分坚持。 程母心虚,且暗暗叹气——长子少年老成,小小年纪就背负家计,隐隐便如一家之主般,但有疑难之事自己倒要去问他拿主意,这叫她如何拍案几耍威风。 “我知道,阿母是为着贴补舅父,看上了娣妇的陪嫁!娣妇还以为是元漪吃用了,哼,我程始顶天立地,再不济也不会拿娣妇的陪嫁来养新妇!”程始数落起来一桩接着一桩,“为着董家的脸面,我不曾说破,舅父他还得了意了!” 一提到弟弟,程母也拔高了声音:“难道就看着你舅父一家饿死不成?!” 母子俩一个脾气长相,吼起来也是一个赛一个雄壮。 程始当下就不客气的回道:“一样的田地,人家能收十斗谷子,舅父只三四斗,自来农事靠勤快才有好收成。舅父自己拈轻怕重,还顿顿都要精食,吃过一餐野菜粗粮就来寻阿母哭,还有脸怪旁人!” 程母艰难的辩解:“你舅父自小不曾劳作,又体弱,如何……” “天下大乱,外头的州郡都易子相食了,舅父还金贵呢!我们兄妹几岁就干活了?”程始冷冷道,“阿续上山挖野菜时才四五岁大,有一回险些叫野狼给叼走了,十个指头裂开的没一个好,晚上还得学着拿针,痛得睡都睡不着,倒不见阿母心疼!” 自来家境艰难,最受苦的必然是长子长女,程母辩无可辩,忙中抓住一桩:“那萧凤呢!他也光吃不干活,你还不一路养大,还给他读书娶妇呢!” 程始嗓子也扯高了:“萧家出事时阿凤才几岁,比老三还小呢,那会儿咱家至少饿不着了,我连老三都舍不得使唤,还会叫阿凤干活?!可舅父几岁了,阿永外弟几岁了,好吃懒做,怕连秧苗都不识罢!” 程母恨恨咽下一口气,道:“好,这都罢了,那你还帮着重立萧家呢!萧家都破落成什么样了,大宅早教贼子一把火烧了,你还要重建起来……” “阿母不必说了!”程始利落的打断道,“定又是葛氏与你说的,这长舌妇!” 程母回过头,不去看儿子的眼睛。程始不屑道:“我不怕与阿母说,我不但帮阿凤重建了萧家大宅,还买回了不少当年萧家抵卖出去的田地,但凡能寻到的萧家老仆也都赎回了!” 程母气急败坏,指着儿子:“你,你……” 程始得意道:“当初元漪就说,她要嫁个能帮她振兴萧家的男人,做牛做马都成,我若不能,她另寻别人去嫁!我一口应了。”想起妻子当年的艰难,程始面露不忍,声音都软了:“元漪可怜呐,堂堂萧家女公子,却叫逼迫到那份上了。” 程母恨铁不成钢,举起拳头用力捶了一下儿子的肩头:“你这不成器的,那么个二嫁妇,家破人亡,财物都抵卖光了,你还这么稀罕!她不嫁你这傻子,还能嫁谁?” “儿就稀罕!”程始捂着隐隐发痛的肩头,毫不在意道,“儿小时在萧家大宅头回瞧见她时,儿就稀罕上了,除了她,儿谁都不想娶,亏得天下大乱,不然儿哪有这份运气!” 话锋一转,他又道,“阿母也别说这便宜话,萧家虽破落了,当初想娶元漪的也不是没有。你当她是阿息么,一次两次倒贴那么多陪嫁才许的出去。” 提到幺女,程母气也馁了,只有叹息的份。 程始接着道:“元漪乃女中豪杰,说话算话,这些年来她跟着儿风里雨里,刀山火海,多少次儿命悬一线,多亏有元漪才撑的过来!” “是是是,天好地好,只有你新妇一人最最好!”程母赌气道,哪怕知道是事实,她也不肯认这个怂。 “元漪自是好的!”程始大声道,“阿母抬头出去看看,如今建功立业的那些个将军、侯爵,十个里头七个都是原先乡里的豪强大户,不是行商有钱的,就是世家出身的,剩下那三个虽出身贫寒,却是早投了陛下,立下从龙大功的。可咱家呢?” 程母心知这话不假,隔壁万家原就是当地州郡的大豪族之一,万将军的亡父留下了大笔财帛田地另好些部曲,这就是万将军发家的本钱。 “起事靠什么,要人要钱,就算儿能振臂一呼召集些儿郎,可军饷呢,粮草呢,将士们伤了残了要抚恤归置吧,难道看着他们的孤儿寡母活活饿死,岂不冷了旁人的心?咱家原先不过一略有些余粮的农户,哪里拿得出来!”程始想起当初的艰难,声音都梗塞了,“打下城寨虽有俘获和富户贡献,可也不能穷尽搜刮呀,一旦坏了名声,与土匪强盗何异?!” “偏偏咱们乡没龙气,陛下也好,当世几位驰骋天下的英雄也好,竟没一个在邻近的。”关于家乡的地理位置程始也很郁闷,他不是有野心的人,当初不过想赶紧找一个靠谱老大投了,以后好好效力,谋一份前程就是。明明家乡也山灵水秀,怎么就是不出带头大哥呢。 “从戾帝篡位天下群雄反正算起,到儿结交了万将军,短短十来年,多少扯旗起事的人马被灭的无声无息,昨日还在喝酒吃rou,美貌妇人环绕,今日就头颅挂在城门之下或旗杆之上。妻儿老小不是战乱中丢弃了,就是死于非命。元漪对儿说了,咱不能学那盗匪行径,只图一时痛快,大有大的闹法,小的小的保全之术。” 程始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嗓门愈发大了:“那会儿得来的一分一毫都要小心计算着花用,要修葺兵械城墙,要休养伤病,还要四处招揽有能之士!咱家也没什么大名望,人家英雄豪杰凭什么来投,不就是凭一个仁义惜民爱兵如子的好名声么?!元漪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连缴来的丝帛锦缎都要拿去换粮草。若非如此,娖儿……娖儿也不会……” 一想起长女,程始不禁梗塞:“就这样,一边抵御盗匪和外来掳掠的残兵散将,一边安抚乡里,方圆几个郡县的豪族和百姓也肯认儿这个名头,儿才渐渐立住了根基,不至与那盗匪一个下场。阿母总觉得儿有钱,不肯拿出来给阿母花用,却不知儿难呐!” 程母实则也并非爱财,不过是萧夫人进门之后眼见儿子把什么都交给萧夫人管理,心生妒意而已。这些说辞她之前也听过,可总觉得儿子是在推托,把钱给新妇那般爽快,给老娘却推三阻四,是以越来越气。这回见儿子眼泛泪光,听来却是信了九分。程母嗫嚅道:“后来不也有几个有名望的将军来招揽你么?” “招揽?!哼,替死鬼罢了!”程始冷声道,“遇上万将军之前,儿吃了多少次亏。那些听起来好大名头的甚么大将军,知道儿出身寒微,都不把儿放在眼里。好声气的,还会拿金银珠宝来说是‘邀君共商大事’,托大些的,只满嘴空话,一石粮草也无就叫儿过去听他们命令行事!” 程始瞪着程母道:“亏得元漪机警,一直防备着。她对儿说‘冲锋陷阵易,良臣择主难’,一定不能轻易托付家小。是以才将阿母你们始终藏在乡里之中,倘若不妥,儿和元漪当即可以轻骑脱身而走。就这样,阿母还整日埋怨儿‘只带元漪在身边享福,却叫父母兄弟在乡间吃苦’!后来结交上万将军,儿不是快马加鞭把你们从乡间接来了么!” 程母偌厚的脸皮终于也泛上些羞红,讪讪道:“难怪这些年大郎怎么总把咱们一家安顿在万家边上呢。” “元漪有眼光,前头几个甚么‘讨贼大将军’,她没看几天就说不成,不是眼大心空没本事,就是心狠手辣不把麾下当人看的。只有万将军,虽才具未必当世一等,但慷慨豪迈,仁厚大度,儿好好帮衬,两股力气攒一块,总能在这乱世上活出一条路。若非这般,哪里能等到投诚陛下的一日。” 说起妻子的好处,程始真是气也壮了理也足了:“万家是隋县第一豪族,不算万将军的部曲,万老夫人自己就有家将卫士百余众,寻常匪徒盗贼近不了身,护卫女眷足矣。元漪劝儿,既与万将军结了兄弟之盟,不妨将家小托付,既能保平安,又显诚意,两全其美。” 说到这里,程始顿了顿,定定看着程母,道:“程家能有今日,元漪居大功,当日我在军帐中发下重誓,今生如有负元漪,不得好死!” 他自觉自己已经表态清楚了,谁知程母耐着性子听儿子夸了新妇半天,早已忍不住了,她自来是个蚌壳性子,最恨有人用大道理来压她,哪怕心中心中已服气了,嘴上也不肯服软。 程母这会儿醋意上涌,连董舅父也忘了,恨恨道:“你张口元漪闭口元漪,那阿母呢,你可有想过阿母日子过得可好?!” “吃好穿好,富贵荣华,阿母有甚不好?”可惜程始这辈子所有的柔情细思都用在萧元漪一人身上,完全不理解母亲到底在不满些什么。 程母眼中几乎滴下泪来:“五个孩儿中,我最疼爱三郎和你,可你们一个两个成亲后就只顾念新妇,有什么话都只与新妇说,再不理阿母,阿母膝下空空,心头也空空,如何好过?!” 她是农妇出身,并不惧怕吃苦受累,只是儿子自打起事后无论作甚自己都蒙在鼓里,相反萧夫人却时时相伴身边,没她不知道的,显得自己倒成了个外人。 程始觉得程母的抱怨匪夷所思:“男儿成家立室,本就如此呀。便是百年之后,阿母是与阿父合葬,儿子们也是与新妇同室而葬。” 说着一顿,程始看了程母幽怨的神色,‘很聪明’的理解到其他地方去了:“自阿父过世后,阿母多有寂寥,儿也知道。不知阿母是否有可心之人,若有,何妨改嫁?”他心想只要母亲喜欢,哪怕多贴补些嫁资也无妨,总该叫母亲晚年快乐才是。 程母原本湿润成南美雨林的眼睛立刻干成撒哈拉,怒目如火地看着儿子。 程始还自觉自己很大度,道:“阿母不必羞赧,阿母为程家劳心劳力,孩儿们都看在眼里,阿母若要改嫁,儿子和两位弟弟绝无二话。何况程家人口单薄,若神灵护佑,将来阿母生下新的弟妹来,也是好事,儿子必待以同父手足!” 程母终于忍无可忍,提起那黑漆木小案几重重朝程始砸去:“你这竖子,给老身滚出去!将来你若先走了,老身一定给你新妇寻个好人改嫁,再生它一群新孩儿!” ——这就是这对十年未见的母子谈心的最后一句话。 …… 那边厢,青苁正为萧夫人轻轻捏肩,听见不远处传来阵阵含糊的喊叫,微笑道:“大人和老夫人都是大嗓门,也不知说的如何了,只盼老夫人回心转意,一家人总要和和气气才好。” 萧夫人微微弯起嘴角,道:“左不过一些陈谷子烂芝麻,先头硬过了,如今就该来软的了。我叫大人多夸夸君姑当年的辛劳,多说说母子如何相依为命过日子的,少提我和萧家,亲母子俩有什么过不去的。” 青苁眉开眼笑:“夫人睿智,大人这回一定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一次,不要对历史背景对号入座,本文架空。 第8章 萧夫人并未愉悦多久,待程始回房,她看见丈夫额角上一个包问清楚原委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拿起一个漆木酒卮在他另一边额角也砸出一个包来,给程大将军恰好凑成一对。 当夜,程始等到程母的气劲消了,额顶一对匀称的包再去了程母屋里,终于把白日里不曾发挥的演技外加真感情好好展现了一番,母子总算和好了。 接下来就是巩固战况。 先是程始将一名面目劳苦头发花白的老媪领出来,程母一见顿时泪如雨下。当年董家丰足之时,董太公曾雇过一些佃农,这位老妇人就是当初在董家帮农之女,程母与其一同在乡野玩耍长大,颇有姊妹之谊。后来家计日益艰难,董太公不得已遣散帮农。 萧夫人颇有心计,在随夫四处征讨之时,一直留意寻找当年四散逃难的同乡同族,本想寻几位董家的远方族亲为助力,结果找来找去没有音信,显见董家族人的确死散的差不多了。 结果还是程始一路征战,名声日盛,这胡姓老妇人自行寻上门来。说来也巧,当初这胡媪随新嫁的夫婿离乡之时,程母才诞下程始不久,刚起了大名,倘若换做程家其他儿郎,胡媪就未必敢上前相认。 萧夫人顿觉奇货可居,赶紧安置好胡媪伤重的儿子和病重的孙子,一路带回都城。原本一回来程始就要将胡媪领出来,却被萧夫人劝阻,定下计策步骤一二三四。 “君姑是自家长辈,不是大人征讨的敌军,一锤子下去死伤不计,战胜即可。”萧夫人微笑道,“要慢慢来,先叫君姑把这十年的火气给出了,大人母子之间消了芥蒂,再来一个老姊妹相认,方能水到渠成,事半功倍。” 程母果然喜出望外,搂着胡媪又哭又笑,又拍打程始又笑骂为何不早将胡媪请出。程始赶紧托出腹稿,道:“彼时阿母正气头上,我将人领出来显得我别有所图似的,现下阿母不气儿了,好叫阿母知道,我只是为了叫阿母高兴罢了。”程母听了,果然更加感动,又知道程始将胡家儿孙归入部曲,并留胡媪在她身边陪伴管事,只觉得儿子待自己真是用心了。 胡媪在外吃了几十年苦,谙于世故,能哄会劝,琢磨程母心思的本事更远胜董舅母之流,那是她打小练出来的。她已见识过萧夫人厉害,自然知道自己该如何说话行事。 更妙的是,整个过程,萧夫人十分乖觉的呈全面隐身状态,自顾自忙碌家务安抚伤亡部曲的遗族,留这对母子叙述离别之情,一会儿鼻涕眼泪的说战事艰难,一会儿唾沫横飞的讲外头风光,外加胡媪在旁帮腔抹泪。一时间,母子俩简直情比金坚。 程母又听了胡媪说前方战事如何惨烈,多少将军都缺胳膊断腿少了眼睛耳朵,她摸着儿子身上的陈年旧伤,简直心都要碎了,想到儿子这样不容易,董舅父还要在后头挖墙脚捞钱,恨不能立刻割下弟弟rou来给儿子炖补。 葛氏有数次想要去程母处给萧夫人上些眼药,不是碰上程始正在讲故事,被不想要第三者插足的母子一齐白眼出来,就是撞上程母和胡媪沉浸往日情怀,被没好气的骂出来。 程少商自是不知道具体过程,只知每日程家老爹似乎比前一日更高兴些,直到程始告诉她家中多了一个胡媪;略略知道一些前因后果后,程少商不由得感叹,之前萧夫人是忙于和丈夫打拼家业,大事为重,没工夫和程母葛氏计较,一旦腾出手来要收拾家事了,简直分分钟搞定这帮无知妇女,实力碾压。 这日早起,阿苎眉目含笑的对程少商说‘今日午膳全家人一道用’,她顿时闻到了一股打扫战场的味道。 饮完药在屋内转三圈的当口,青苁夫人捧来了一件簇新的深衣和一口漆木匣子,米白色锦缎上织就茜红梅花枝的锦衣,领口袖口镶四指宽朱红光缎,中衣是全新的雪白色细棉布。深衣宽大,须莲房和阿苎一起动手给程少商穿上,精美的织锦一圈一圈束起,再配上一条同四指宽的暗红色缀玉饰的腰带,即使没有全身镜,程少商也能感觉到衣饰的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