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节
孟铎身形一颤,移开手,退后半步。 少女得了自由,咳几声,俯身大笑。 “孟铎,你怕了。” 孟铎不说话,冷眼剜她。 令窈不畏惧,迎上他的眼刀,同他四目相对:“先生,你还没回答我呢,亲手置我于死地的滋味,是好还是坏,嗯?” “等你死在我手里的那天,我再告诉你。” “这次不杀我吗?” “下次再杀你。” “那你来作甚?” “来看猎物。” 她听见他说“猎物”两字,寒眸微瑟,笑了笑,也不生气,往里而去:“先生,既然来了,那就陪我下盘棋再走吧。” 孟铎长身玉立,一动不动。 令窈回眸:“你不下棋,就趁早滚。” 孟铎走过去。 下的是六博棋。墨黑方正的棋盘上,玲珑剔透的骨棋三三两两散落。 令窈掷最后一次棋骰,落下棋子。 她的棋艺是同郑嘉和学的,六博棋除外。这种古老失传的棋法,是孟铎手把手教她玩的。 六博棋比一般的棋更能磨砺人的心性。她十岁时第一次下六博棋时,屡战屡败,气得差点掀了屋子。 而如今,她已彻底掌握六博棋的精髓,融会贯通,碾压对手不在话下,只除了孟铎。他总能跟她打成平手。 棋骰到了孟铎手里,他下完最后一步棋,整盘棋便能分出胜负。 少女坐在他对面,双手托腮,烛光映出她洁白脖颈上的红印。她一身娇嫩皮rou,稍稍一用力就会留下淤痕,方才他猛地一掐,便留下了红印。 他掐她的时间,不足她掐他的十分之一,力道过了些,但他已及时止住。他知道他脖子上同样也有被她掐出的红印,甚至是青紫瘀痕,换做别人,莫说掐他,就是动他一根头发,早就横尸郊外。 “痛吗?”孟铎声音暗哑,沉沉视线定在令窈脖间的红印。 令窈将脖子仰长,露出红印:“痛,现在还痛着呢。” 孟铎袖下的手一顿。 令窈不赖烦催他:“快些。” 孟铎掷出最后一枚棋。 令窈指着棋盘:“你输了,我赢了。” “嗯。” 令窈笑着收下他的骨棋:“因为我说痛,所以你故意输给我?” “不是。” “就像上次一样,我之所以能从孟军逃脱,是因为你故意放走我,对不对?” “不对。” 她将胜利赢回的骨棋拿在指间摩挲,“先生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已不是被你囚在军帐不知所措的小姑娘。许多事情我已想明白,比如说,先生今日来此,并非想要羞辱我,先生分明是——” 孟铎面不改色:“是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令窈弯了眉眼,并未回答他,手指抵住唇瓣,悄声:“嘘,有人来了。” 门被推开。 穆辰良端着凉云粥迈进来:“卿meimei,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令窈起身往外走几步,回头看,身后已无孟铎的人影。 她知道他没走,内屋窗棂紧闭,他定是凝神闭气躲在大屏后。 “卿meimei?”穆辰良又唤她。 令窈应声:“我在这,你过来。” 穆辰良跑过去,忽地脚步一顿,数秒间又恢复满脸喜气洋洋的神情,献宝一般将用青瓷碗装着的凉云粥端给令窈:“你闻闻,香不香?” 令窈嗅了嗅:“香。” “得你这句夸赞,我今晚的功夫就没白费。” 穆辰良第一次下厨,弄得灰头土脸,脸上沾了黑炭脏渍,十根手指因取冰块做凉粥被冻伤,又红又肿,手背有被小刀划破的伤口。整个人狼狈至极。 令窈接过他的粥放到案桌上,替他擦拭脸上的污渍,又取来药膏,处理他手上的伤口。 “下次不许做这些事。”她停顿,道:“我会心疼。” 穆辰良黑亮的眼睛欢喜雀跃:“你心疼我,那我更要做了。” “就心疼这一次,下次不心疼了。” “哼,你说假话,我才不会上当。” 凉云粥摆在案上,穆辰良甚是期待:“卿meimei,你不尝尝它吗?” 令窈尝了一勺又放下,“好吃。” “既然好吃,为何不吃几口?”穆辰良有些沮丧,“回来时你还在说有些饿了,这会子不饿了吗?” “饿啊。”令窈拉起他,往大屏走去:“所以想吃更好吃的东西。” “更好吃的东西?是什么?” 两人在离大屏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令窈微微仰起脑袋,轻咬朱瓣,点了点穆辰良的唇:“是这里面的东西。” 烛影晃晃,映出地上两道影子。 窗外的风正追逐着树叶,霸道不失温柔地将其禁锢,每当树叶旋旋逃离时,风便不慌不忙地将它卷回去,时而拍打时而轻抚,乐此不疲。 孔雀蓝大屏后,男人隐在黑暗里,一张脸冷如冰窖。 大屏挡住了烛光,却挡不住前方沉醉的呢喃声。 男人乌沉眉目里的沉静端方逐渐消失,从未有过的阴鸷寒气溢满眸底,负手在背的手紧握成拳。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们去院子里,我想赏月。” 名为赏月,实则是放孟铎离开。 但其实有山阳在,她放不放他,没有什么区别。 满院的守卫全被调离,令窈躺在穆辰良怀里,眼睛却对着穆辰身后不远处的屋门。 长廊遮住了月光,男人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他从屋内踱步而出。 穆辰良看月亮,令窈看孟铎。 孟铎对上她的视线。 少女盈盈浅笑,眸含秋水,脑袋搭在穆辰良肩头,冲他笑得眉眼弯弯,红唇呼口气,似在嘲弄他。 孟铎眼中阴霾更浓。 “卿meimei。”穆辰良忽地低眸问,“何事这般开心?” 令窈收起遥望的视线,那人已经离开。 她侧头亲了亲穆辰良的脸颊:“同你赏月,我心中高兴。” “当真?” “你若相信,便是真话。” 穆辰良一愣,旋即笑道:“那定是真话了。” 令窈伸个懒腰:“我困了,你抱我入屋歇息。” “好。” 是夜,夜深人静,一道暗红的身影自月下走过,悄悄避开院里驻守的东宫守卫,来至院子外的假山旁。 穆家暗卫长早已等候多时,一见来人,立刻半跪问安:“少爷。” 穆辰良从披风后露出白瓷般俊秀的脸,“有件要紧事交给你。” 暗卫长:“但凭少爷吩咐。” “孟氏主君来了幽州,务必跟牢他,不要打草惊蛇,等候我的命令。” 暗卫长想到孟氏主君身边的血手,虽然为难,但还是应下:“属下遵命。” 穆辰良交待完事情,没有多做停留,迅速离开,原路返回。 重新回了屋子,榻上的少女保持着他离开时的睡姿没有变过。 穆辰良松口气,轻手轻脚上榻,生怕吵醒她。 才刚一钻进被窝,被人制住。 “方才去哪了?” 穆辰良咽了咽,“如厕。” “假话。”少女覆过来,摁住他双肩,居高临下看着他,不见半分惺忪睡意:“你抓不住他的,不要让你手下的暗卫白白送命。” 穆辰良一怔,不再伪装:“这是幽州,是我的地盘。” 少女声音冷静:“他有山阳,天下第一的血手。” 穆辰良不说话了。 少女伏近,捏捏他鼓起的腮帮子:“你若让人追过去,谁知道他会布下什么天罗地网等着对付你。” 穆辰良嘴巴撅高,委屈看她:“你是想说,我不是他对手,对不对?” 她想了想,点点头:“你我同在他手底习书多年,他能耐几何,你早该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