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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省这几天,在司礼监没见到参自己的奏折,终于松了一口气。 之前参他的折子雪片一般飞过来,堆成小山,亏得皇帝精神不济,又被莫冲霄引着修道,于是他把这些都压下来,不叫皇帝知道。 皇帝知道了,究竟会怎么说,卢省总有些忐忑,不过,最不济也就是申饬几句,皇帝现在,内外都倚仗着他,一会儿不见人,就着急得很,卢公公的位置,还是稳如磐石。 谢靖那伙人,虽然想动他,但是他们现在,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前些日子,大理寺的霍砚,递了几次牌子,说要求见皇帝,皇帝怕见了这一个,不见其他人,影响不好,最后也没见。 这期间零零散散,求见皇帝的人,不下数十拨,上至首辅,下到言官,皇帝一个都不见,虽然免不了在宫中长吁短叹,却让卢省喜不自胜。 皇帝不上朝,对他本人身体有好处,朝政只要经卢省的手,阅知一二就足够了。若是这样就能出乱子,便要治内阁那帮人的罪,食君之禄,却不为君分忧,全都该打。 宫里还有莫冲霄帮他说项,劝着皇帝,卢省想着,自己真是一路顺风顺水。 那年初见莫冲霄,乍一看,以为是世外高人,没想到区区一点金银,就叫他折了仙骨,跟自己进了宫。他甚是乖觉,皇帝的心事,卢省透了那么一丁点,就被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卢公公如今,是内外皆安定,想必过不了多久,内阁中人,就该向他俯首称臣了,权宦之中,威势最盛的,曾经做到了“九千岁”,人家做得,卢公公自然也做得。 卢省便想,自己比那“九千岁”,却是冷静自持许多,不像那人,把人都得罪光了。他与张洮,平时以礼相待,逢年过节,一份薄礼,君子之交淡如水,合该如此。 他心中快慰,走路也有劲,连轿子也不坐,在宫禁之中,行步如飞,别的内侍在后面,追赶不及。鹅毛一般的雪片,静悄悄洒在他路过的地面上。 陈灯此时,却有些焦头烂额,皇帝午后喝了莫冲霄的符水,一觉睡到现在,醒来已经是傍晚了。 皇帝一醒,就要找人,却发现卢省不在,莫冲霄也不在。 平时也就罢了,今夜却是不同。 这天是谢靖生辰,虽然这一年,皇帝作了个大死,但也成功让谢靖入阁,这个成就,值得庆祝。 宫里的贺礼,一早就赐下了。谢靖也按规矩回了谢恩折子,可惜不能当面向他道贺。 他心中惆怅,顾不得合不合适,去问道士,如今身子眼见好了些,只是那桩心事,究竟有几分把握。 莫冲霄心中,十分不解。 皇帝想要什么人,还能等那人说个“不”字吗?又想这该是情根深种,才想要玩“心甘情愿”的把戏,可见红尘之中,一个“情”字,让人都痴愚了,既在眼前的东西,全都视而不见。 他便辞了皇帝,前去白云观中,等到入夜,好好参详一番星象,再来复命。 卢省看了他一眼。 莫冲霄知道,这是让他仔细回话。 既要拿谢靖把皇帝的兴头吊住,又不能让他们见面。 莫冲霄是午后走的,此时刚刚傍晚,陈灯就说,“星星都还没出来呢。” 皇帝一想也是,这时候卢省也回来了,他进门前脱了大氅,肩头留着两朵雪花,一进屋就化成水汽,只是浑身上下还带着雪气,闻着冷飕飕,皇帝就问,“下雪了?” 卢省说是,又把雪意描述了一番,跟着老调重弹几句,“瑞雪兆丰年。” 皇帝就说,“下雪了,那岂不是看不见星星?” 卢省一想,也对,赶紧把话说圆了,“道长是世外高人,自然有法子,皇上且放宽心。” 皇帝就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早上问莫冲霄的话,现在想来,真是无稽之谈,既是和谢靖有关的事,为何不去问他本人,反倒往别处下功夫。 他这一年,总归是在胡乱折腾,也不知谢靖心里,往日的情分,如今还剩下多少。 修道不朝已是半年有余,虽然没听到多少怨声,恐怕是内阁和卢省滤掉了。 总归是他太着急,想着有捷径可走,人要是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太好的时候,真不要做什么重大决定。 皇帝现在心中,充满了懊悔,和心虚,他觉得自己肯定是乱来了,但是乱到什么地步,偏偏还看不清。 仿佛今夜要从雪和云之外,找到星星的踪迹一般。 他心中思念的人,明明知道在哪里,却又要往别处,去找他的方向,实在是太荒唐了。 “谢卿……” 在他刚刚穿过来,还是个年幼无知的孩童时,向谢靖伸出了手。 从那时起,谢靖就留在他身边,毫无保留地信任和保护着他。 那么这一次,就算是犯下这么荒唐的错误,如果能够开诚布公地谈谈,谢靖应该也会原谅自己吧。 一想到这里,朱凌锶忽然很想很想,立刻就见到谢靖。 他实在是思念得太久了,久得之前的种种龃龉,全都淡掉了。不管是祁王,还是分别的那三年,或是谢靖不肯入内廷的事,一下子都不再重要。 他心里莫名生出一个念头,只要见到谢靖,不用多说,他也一定能明白。 虽然自己把局面弄成一团混乱,但是到时候有谢靖在,定然万事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