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
当时景耀帝还惦记着妹夫被杀的仇恨,再加上南陈的战场上战况惨烈,大周兵马消耗很大,所以对这些献到京城的俘虏,景耀帝也没什么好脸色。 皇子中只封了居长的那个安平伯的三等伯爵位,赐了一处宅院,就让他们住下了。其余的宫妃女眷,则作为战利品,都分发了立功的朝臣将领。 宫中也留下几个宗室女,但都宠爱平平,位份也低,不过临幸了几晚就抛在脑后。 受皇帝的态度影响,京城贵族对这群被俘虏的南陈宗室勋贵没有看得起的,大都肆意欺压。安平伯本人带着全家,十几年里几乎足不出户,谨小慎微地过日子。 秦诺不仅赏赐了安平伯,还为北宫里面景耀帝后宫留下的两个南陈宗室女封了太嫔,让她们安心养老。 这无疑释出了一个态度。 宫中并不因此迁怒南陈的旧人。 京城里对南陈女子的驱逐行为立刻大幅度降低了。秦诺听着潜鳞司送上来的奏报,总算松了一口气。 三天之后,神策营和辟东营整备完毕,先后从驻地开拔,奔赴南陈战场。 临出发之前,两军的统领先后入宫觐见。秦诺如往常般勉励了一番,就让他们退下了。 然而在辟东营詹子平觐见的时候,这个面目刚毅的中年男子却没有立刻退走。 他依然跪在殿中,神情难得地出现一丝犹豫。 秦诺诧异,问道:“詹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皇上,”詹子平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样表达,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臣等知晓,皇上心存仁厚,想要善待南陈的百姓和宗室,但是,此番南下,只怕我等要辜负皇上的信赖了。” 秦诺一愣。 跪在他旁边的是刚刚提拔为副统领的罗信,说的更加直白。 “皇上,南陈形势败坏,非杀戮不足以压服此起彼伏的反抗之心。此番南下,辟东营只怕要让皇上不喜。但除非此举,实在难以服众。” 秦诺心里头一沉,他明白两个人的意思了。 南陈因为之前南军的行为,已经民心尽丧,这种情况下,想要收揽人心,不可能是短时间内的几个善政能做到的,而且如今也来不及了。 想要压服这此起彼伏的反抗,只有用一招了。 杀! 残暴血腥的杀戮,和高压严酷的统治,同样能压服反抗,而且是所有手段中最高效最直白的一种。 南陈战场节节败退,想要挽回形势,只有用这一招了。 秦诺脸色沉了下来,要杀多少人,才能压服这些反抗,杀得人头滚滚,才能换来南方的靖平吗? 他不开口。詹子平等人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臣等蒙皇上重恩,愿意为皇上手中之刀,只希望皇上听闻屠城灭族之暴行,一时勿要苛责阻止。”詹子平从容说着。 他神态平静,话语中还隐藏着一个意思。 此举也可快速收揽人心!将来皇帝平定南陈,只要将他们这些血腥屠戮的刽子手们明正典刑,重责一番,就可以让南陈劫后余生的百姓感激涕零。觉得虽然将领残暴,但是皇帝还是明君,能够为他们出头的。 这可比那些细水长流的政策要见效快多了。 秦诺很快意识到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语。 他自嘲地笑了笑,“朕要用这种狡诈的手段来榨取民意,何其虚伪?更何况,卿等的忠贞之心,朕视若瑰宝,岂会如此利用?” 詹子平一怔,顿时感动又惭愧地道:“是臣僭越了。皇上恕罪。” 罗信倒是一片平淡,他跟秦诺的接触更多些,很明白眼前的少年天子心性之纯正,不可能干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正色道:“皇上是仁君,但臣等是武将,有时候以雷霆霹雳手段,斩杀反抗之心,反而能够尽快结束战争,才是真正的仁慈,所谓以霹雳手段行菩萨之事,请皇上三思。” 秦诺蹙眉,南陈的战局,想要改变这种以杀压迫的形势,除非能快速取得胜利…… 只要快速攻破建邺,俘虏伪帝,所谓反抗势力,自然烟消云散了。 甚至只要陈玹这个人身亡或者被俘虏,就可以彻底瓦解整个反抗势力。 毕竟,陈玹至今都没有子嗣。早年他除了白皇后,并未置办后宫妃嫔,白皇后曾经生下一个儿子,可惜数年之前就不幸夭折了。 秦诺面上露出深思之色。 ***** 又三天之后,京城的春闱开始了,这一年的春闱因为战争吸引了从朝廷到百姓的几乎全部注意力,远比往年更加低调平淡。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就开始了,然后悄无声息地就结束了。 在这一片悄无声息之中,秦诺却对今年的科举颇为重视,希望能从中挑选出几个可用之才来。甚至科举的题目都专门选择了与民生经济相关的要点。 翻阅一篇篇策论,大多数都是陈腐的观点,但也有几个可用的,秦诺仔细标注了。 其中自家表弟陈频的表现,让他意料之外,竟然考中了。 秦诺专门抽出了他的试卷查看,论调工整,文笔精炼,确实是这个年龄的读书人少见的。回想之前见面的时候,自己提出恩荫授官的建议,难怪被他婉言谢绝了。想必也是自持才华吧。年轻人有锐气是最好不过的。 吏部的考官将他列在了第三名探花郎上,这是个比较显眼的位置。也不知是否考虑到了他的出身。这个年代科举还不像后世明清那般严格缜密,入选的也大多数是世家子弟。其中可cao作的地方很多。 秦诺想了想,还是将陈频的名次向后挪了两个,只是搁在了二甲的上层。另外又按照心意将几个看中的人才重新调配了一番。 考试之后,很快放榜了。 春闱之后,按理说应该是选秀,但是秦诺以战争开始,不可耽于美色为名,总算将今年的选秀搪塞过去了。 内务府很是抱怨,但大体上没有人违逆皇帝的决定,毕竟霍太后已经去避暑行宫了,而且战事正紧张。 选秀是要花钱的,户部因为高额的军费开支已经头痛不已了,偏偏今年开春皇帝又减了税,倒是乐于见到这个结果。 也有几个朝臣,提出了小选的折中法子。不必公开选秀,只从名门之中礼聘几位才貌双全,贤良淑德的小姐入宫侍奉,并不耗费什么。 对这个论点,秦诺一概留中不发,使出一个拖字诀,朝臣也无可奈何。毕竟如今朝野上下目光都集中在战事上。 ******* 每年的科举之后,都会有书局将当年中选的文章编辑成合集发行,取名叫《簪花集》,供天下读书人学习参阅。到这个时候,都是书店销售的一个小高峰。 朱笔楼是城东最大的一家书铺,店内各类书籍最是齐全,位置上佳,书店不仅提供各色图书,还有附属的茶楼,供读书人在这里交流品茶,经常有京城文人墨客的诗会在这里举行。 今日正是今年《簪花集》发售的日子,不少读书人一大早就过来购买了。 店铺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旁边的茶楼也跟着热闹非凡。 有相熟的读书人彼此打着招呼,三五成群地落座品茶,一起谈论着今年的热点话题和时事。 “南陈使节上京,是要求和吗?” “怎么可能答应他们,想要求和,先退出建邺城再说啊!” 随着建邺城的陷落,大周兵马退守密州防线,南陈的战事陷入胶着状态,看起来短时间都不可能有变化了。 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打破了沉寂,南陈竟然派出了使节,想要上京城,开展谈判。 “就是。如果是乌理国退守南蛮地带,想要求和,还可以考虑一下。但如此占我土地,杀我子民,岂能轻易算了的?” “话不能这么说,建邺城十三年前还是姓陈的呢。” “若要以这个论,建邺三百年前还是姓宋的,也没见姓陈的还给人家啊。” “天下争夺,当然是有德者居之。” “神策营和神兵营联手,再加上辟东营,何惧这些南蛮妖兵。” 一个声音凉凉地插嘴道:“别忘了,咱们还有三万兵马扣在人家手中呢。” 一群书生在茶楼上,对着天下大事议论纷纷。科举之后,名落孙山的大多数都已经启程返乡了,此时还留着京城的,大多都是考中了的,或者准备在京城的书院留下学习的。对京中的事务也格外留心。 比起左边的茶楼上议论纷纷,右边林立的书架旁边就安静多了,都是正在挑拣书籍的士子。 一个银灰色长衫的年轻书生正在书架前埋头翻找着。 有相熟的年轻人见了,招呼起来:“康兄,怎么也过来了?可是来买《簪花录》的?” 银灰色长衫的年轻人抬起头,秀气的脸上微带腼腆,笑道:“原来是王兄,我是来找南陈方面的典籍,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你。” 两人是同一家书院的学生,非常熟悉。 姓王的士子笑起来,“说的也是,康兄今年高中一甲,何必来这里买什么《簪花录》。” 周围听到的士子,无不为之侧目,眼前少年,竟然就是今科的探花郎康殷? 康殷看到自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脸颊顿时浮起一层红晕,笑道:“《簪花录》也买了一本,毕竟头一次看到自己的文章刊印发行。” 他如此实诚,倒让王德诺无法继续调侃了,转而笑道:“康兄找南陈的资料,可是因为最近的战事。” 康殷点头:“我想写一本平陈策,上呈预览。”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如今也不知道会分派哪个衙门,只是想着万一侥幸。” 王德诺目光落在他手上,“《神龙记事》,你连这么古早的书都翻阅了,果然是要写一篇大作的。” 康殷笑起来:“只是对南陈的历史有些兴趣。”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各自选好了书,付了账,往东头的茶楼而去。难得遇到昔日同学,寻了个座位开始说话。 没说两句,就听见旁边的桌上几个人在热烈谈论着。 “我看这二甲的几篇文章,倒是比前面的都扎实。其中这篇排第五的文章,比前三的还要精炼些呢。倒是今科的前三甲,状元公也就罢了,第二名的好生平淡,并无亮点,第三名的文秀有余,锐意不足……” 几个人对文章一阵评头论足,大多数人都称赞第五名的文章写得更好。 旁边的桌上,王德诺看康殷神情有些黯淡,低声道:“文无第一,管这些干什么?” 康殷摇摇头,“我之前翻阅过《簪花录》,也觉得这陈频公子的文章比我略强两分呢。” 王德诺笑道:“你倒是谦虚,只可惜文章好坏,可不是看咱们的评判,而是考官的看法。” 秉持这个看法的人也不少,对面桌上有一个矮个子的书生笑起来:“扎实不扎实,又不是咱们说了算,还是得看主考官是否合心意。” “是啊,能进这个名次的,文章那个不扎实,读起来,篇篇都是字字珠玑,如玉在喉。只是论点是否合乎题目,才是关键。” “那可未必,听说今科的考卷,是上呈御前的,今上亲自点了名次的。”这个时代的科举还没有殿试这个环节。 “什么?真的假的?”众人都震惊起来,“这么说来,今科的前几名,都是合乎上意的。” “所以说今科前几名的文章,可得好好揣摩啊。”消息灵通的士子笑道。 众人热切讨论了一番,一个人突然道:“唉,就算名次排得高了,也未必将来仕途顺畅。若是高门出身,自然一路青云直上,若是我等小门小户,也只能在地方上熬资历了。” 一句话引来满桌的沉寂,如今茶楼上的士子,包括考中了的康殷和王德诺,都是普通寒门子弟。 一个蓝衣书生慨叹一声:“说的也是,你刚才还替这第五名的抱不平呢,人家的前途,只怕是这一届中最好的。” 开头说话的士子大惑不解,翻开名目,上面陈频两个字映入眼中。 “是哪个世家出身吗?咱们大周并无上等的名门是这个姓氏吧,南陈倒是有。”说到后来,他调侃了一句。 桌上众人都哄笑起来。蓝衣书生摇头苦笑道:“可别在这里乱说贫嘴了。你竟然连这个也不知道。这个陈频,可是南边呈州小有名气的才子,出身更是不得了,可是当今承恩公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