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至少他们自己认为不成正比。 罗朗也遇到许多世家子弟怀才不遇,郁郁寡欢之人。这些人中有嫡出的次子,也有庶出的人。 平心而论,其中有些人的才华的确是不错的,只是为了家族,他们只能忍耐,只能籍籍无名,只能被牺牲掉。 但有了科举之后,家族不给太学名额,他们还不能自己考吗?家族的资源不平衡的是选官资源,又不是教育资源。世家孩子们的教育都不差,难道和连识字都困难的庶族们比考试都考不过吗?若真是考不过还有什么脸面说什么怀才不遇? 而且,世族子弟大多心高气傲,只要有一批人去考了一次,考过的人绝对会鄙视那些没有考过的人。同朝为官,他们也一定会亲近于那些和自己同时和全天下的读书人比试过的人。 何况,会试之后,被录取的贡生们可以在殿前考试,由皇帝亲自出题!他们的策论会被皇帝亲自查看! 也就是说,只要能考上会试,他们就有了一次直接上达天听,亲自被皇帝问策的机会! 即便是世族子弟,这种机会也十分难得。 罗朗思来想去,觉得,若他遇到这种事,即使自己已经是罗家家主,都忍不住下场考一次。 他自诩才高,若不去考,总觉得会有人嗤笑他怕落第似的。 对于世族而言,没有办法全力支持的子弟们若是靠自己的努力考上科举,入朝为官,光明正大的又为家族增添了一分助力,何乐不为? 从此之后,他们也不由再为了选拔家族继承人而忍痛放弃自己的亲生孩子。他们完全可以将家族资源都倾斜给嫡长子,然后尽心教导其他孩子,让他们去科举。 说不定,他们还能取得比嫡长子更广阔的前程呢。 罗朗思来想去,不由叹气。 若不是看了总纲,若不是看了陈文和翟阳写给皇帝陛下的分析,他定不会对着《招贤令》心存抵触。他甚至觉得,这《招贤令》明明就是对世家有利。 你看,先确定了世家有名额,世家子弟可以直接进入太学,直接拥有了举人身份,可以做官;其次世家的教育肯定比普通人强,这科举还不是世家子弟你争我抢? 罗朗低声道:“这献策之妙,不愧是陈元长和翟禹川,朗自愧不如。” 刘荨回过神,回答道:“你不是不如,只是眼界狭窄了些。你若能跳出罗家的束缚,成就肯定不会不如他们,甚至比他们更大。不过科举制度出现之后,你大概也能从罗家中解脱了。你大可以把家族族长的位置还给那群对你不满意的堂兄弟们,让其他人自己去考。考得上就有官做,考不上就是自己没能耐,全部给闭嘴。你何必忧心每一个人的前程。” 罗朗想努力挤出笑容,却笑不出来。 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刘荨叹气:“你爹专门找了朕,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罗家对你不好。” 罗朗傻眼:“……什么?” 刘荨道:“作为父母……好吧,是大部分正常的父母眼中,自己的子女才是最重要的。或许罗家人都盼着你把罗家发展得如何,你的父亲只希望你过得开心,你能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罗逡言,你小时候有许多梦想,有许多抱负,长大之后,就只剩下了罗家。他看着难受。” 罗朗讪讪道:“父亲对陛下说了这些?” 刘荨点头:“你父亲还言,他曾经告诉你,不要听那些人胡扯,结果被家里剥夺了教养你的权力,直接被派去了洛阳,当了近十年的洛阳令,待他回来,你都已经长大了,他也教不了你什么了。” 刘荨叹气:“其实朕觉得啊,或许比起你那只是当了三公,却没有任何建树的大伯,你的父亲才是真正有大能耐之人。你大伯只是擅长做官,但你父亲是一个有思想的人。若他有了机会,定能做出真正的成就。” 罗朗不由眼眶有些发热。 虽然他接受家里教导,也承认了大伯才是家中父亲那一辈中最厉害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和父亲不亲近。 他的父亲的确在罗家,在祖父口中,有些不着调,是个庸俗无能之人。 但他记得,他的父亲会不遵礼仪,将他抱在怀里,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带着那时候还年少,没有展露出才华的自己满院子疯跑的过往。 他的父亲手把手教他识字,一字一句教他念书。他对这个世界、这个国家的第一印象,都是来自于父亲。他的梦想和抱负,也第一时间告诉父亲,然后被父亲鼓励,说他一定能实现。 可当他被祖父亲自教导之后不久,父亲就远赴洛阳担任洛阳令,这一走就是十年。虽然有书信往来,但书信中只言片语,又怎能敌得过时间和空间的阻隔?他和父亲终究是生疏了,连见面都不知道说什么。 可他在心底,仍旧对父亲十分亲近。这毕竟是他血缘上的父亲,毕竟是最初教导认识这个世界的人。 罗家所有人,甚至世间所有人都说他父亲无能,远远比不过大伯,可皇帝陛下却说,父亲是个真正有才能之人,甚至比大伯还厉害,只是缺了机会。 罗朗这一瞬间忍不住产生了一些任性的想法。 他觉得,科举制度也挺好的。若是他父亲生在有科举制度的时代,肯定能凭借自己努力得金榜题名,殿前问策,堂堂正正进入朝廷,而不是在洛阳令上一待十年,蹉跎十年。 刘荨见罗朗动容,心想,血缘之情真是奇妙。明明十年未见,罗朗对罗逡还是很亲近的。 而他穿越的这个人的父皇,则对唯一的亲生儿子不闻不问。 血缘之情还真是奇妙呢。 “此策已定,你若有建议可以提出来,若是觉得心里难受就当没看见吧,只要不把朕的真实目的拿出去乱说就成。朕还是相信你的,不然就不会给你看这些了。”刘荨合上折子,道,“对了,你父亲顶多几月就要外放了,回家之后多陪陪他,一些事可以多问问他。” 罗朗行礼应下。 刘荨让罗朗离开,然后手肘拖着下巴发呆,直到司俊回来。 “怎么了?发什么呆?”司俊问道。 刘荨“嗷”的一声叫起来,道:“手麻了!” 司俊:“……伸过来。” 刘荨乖乖的伸手让司俊给他按摩。 司俊:“在发什么呆?” 刘荨道:“这不是在想罗朗那小子吗?像个小老头似的,真没意思,还是元长和禹川在的时候有趣。” 司俊道:“世家培养的继承人都这样,你还没习惯?” 刘荨道:“习惯什么啊?我又没有近距离接触。而且陈文不也是世家培养的继承人吗?” 司俊道:“陈家不一样。陈家能不顾家族安危,让继承人上街游行,被党锢之祸下狱,你觉得陈家的教育能和其他家族一样吗?不过如果没有你,估计陈家也会渐渐和其他世家一样。” 和其他世家一样,只管自保。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人还是自私的。 当无私之心被黑暗的朝廷磨灭,也就只能自私了。 刘荨美滋滋道:“那还是我太厉害了嘿嘿。对了,元长和禹川的折子你看一下,我觉得写得挺详细,简直可以直接实施了。果然只有世家对世家的心思揣测的最清楚,按照他们上面的说法实施,估计世家各个还以为这是给他们好处呢。” 司俊匆匆扫了一遍之后,哭笑不得道:“你该不会给罗朗看了这个吧?” 刘荨道:“当然啰。他可是我的秘书,这些必须得知道。” 司俊道:“你就不怕他告密?” 刘荨笑嘻嘻道:“他既然是我秘书,迟早会知道。与其他他偷偷摸摸揣测我的意思,不如我先把话讲明白了。他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知道什么做了没用,除了惹一身sao没好处。既然上了我的贼船,难道他还想下去吗?哼哼。” 司俊敷衍得哄道:“是,是,你最厉害了。那么厉害的皇帝陛下,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刘荨道:“过午不食,一天两顿不懂吗?” 司俊:“吃不吃。” 刘荨:“吃。” 干净利索,谁爱过午不食,谁自己去。 .................... 罗朗神色恍惚的回到家,他爹已经回来了,正搂着他娘秀恩爱,特别没羞没躁,没脸没皮。 怪不得许多人都说他爹很奇怪,像个纨绔子弟。 不过纨绔子弟会搂着自己的发妻天天秀恩爱,从不接外面的女人回家吗? 罗朗开始走神,知道罗逡站在他面前,还没回过神来。 罗逡好奇:“朗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站在这里发呆?难道是陛下交给你什么为难的事?” 罗朗心想,的确有令我为难的事,但不是交给我的。 罗朗心知皇帝陛下告诉他的是机密,即使是家人他也最好不开口。不然若传了出去,他家肯定会遭殃。 不过,罗朗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不然心里憋着难受。 罗朗犹豫了一下,道:“父亲,若陛下选拔人才不再依靠世家举荐,这可如何是好?” 罗逡眉角一挑,道:“这不是理所当然吗?早该如此了。” 罗朗惊讶:“为何?” 罗逡:“选人选贤,这是自古以来先人们的教导。就算没读过书的人,也知道这个道理。先帝们信任各地乡贤,让他们举荐贤人,可后来,就变成举亲,举故,甚至这察举成为阿谀奉承的手段。还不改变,陛下哪来的人才为他效力?” 罗朗辩解道:“可这样世家要如何……” 罗逡打断道:“比起家族,为父更看重的是这个天下的黎民百姓。” 罗朗眼眶一红,低下头,不再言语。 罗逡叹了口气:“回房好好休息,好好想一想吧。你也不必太在意。即使陛下不再让世家推举人才,以你才华,可保罗家百年不衰。这已经是完成了你祖父的嘱托,你又何必太在意百年之后的事?儿孙自有儿孙福,若后人不努力,你再为他们谋算,也没有用。” 第58章 罗朗和罗逡父子两对话的时候, 刘荨正靠在司俊身上, 一边吃着司俊喂到嘴里的水果, 一边嘴里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我觉得啊,世家真是太可恶了,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啊,就被洗脑洗成小老头了。”刘荨假惺惺的叹了口气。 司俊用匕首给刘荨切水果,送进嘴里, 一边还帮这个边吃边说, 一点吃相都没有的人擦嘴。 “这也不算什么洗脑,家族为了延续, 肯定需要选择继承人。罗朗既然接受了家里资源的倾斜, 自然要为家族贡献。”司俊道,“在现代社会也是如此。” 刘荨翻了个白眼, 道:“好吧好吧,话是这个理。怪不得罗逡在这个时代评价不高,因为他自私,更注重小家对吧?不过罗逡的做法更符合我这个现代人的胃口。” 司俊笑了笑,没说话。 罗逡的确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罗逡的妻子也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罗逡和他妻子只有罗朗这一个孩子,他却不愿意娶妾,这在作风糜烂的世家中, 简直是怪胎。罗逡的妻子也担了许多嫉妒的恶名。 可罗逡这人年轻时候更加混不吝,谁说他妻子坏话,他就上前怼谁, 连女人都不放过,可谓给罗家丢尽了脸。 之后罗逡的妻子也一改世家妇的做法,不劝丈夫上进,不给丈夫主动纳妾,在外面谁说她坏话她谁的面子都不给,直接针锋相对。 这一对夫妻可谓是奇葩不已。 若不是罗逡夫妻两还有罗朗这个好儿子,不知道被家族打发到哪里去了。 不过为了罗朗,罗逡夫妻两渐渐收敛。虽他们内在并无改变,但在外形象变得谦逊许多,再遇上有人冷嘲热讽的时候,大多忍气吞声,实在不成,就不出门交际了。 思及罗逡夫妻两早期的做法,和这近十年来的低调,以及史书中寥寥数语“性宽和能忍”这唯一的评价,司俊也不由有些羡慕罗朗。 别说古代,现代社会能为了儿子完全压抑自己的才华和性情的父母又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