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死?” 她吃了一惊,一下停住脚步紧张的问,“你做了什么,怎么惹到他了?还有还有,他是谁啊?” 他是谁? 他敛眉说,“曾是我的亲人……我什么都没做,他想杀我,不过因为我是长子嫡孙罢了。” 长子嫡孙,才有继承家主的资格,然诺大的家业陡然易主,他又年轻,正值壮年的凌昌自然心有不甘,阴谋诡计迭出,所求不过就是家主之位罢了。 他的语气已是十分淡然,阿蓉却在旁听的胆战心惊,这就是大户人家的生活? 这样想来,自己这“野人”一样的日子倒还不错,不求别的,最起码安稳。又走了一会儿,阿蓉忽然灵机一动,问他说,“那你的眼睛……也是被他害的?” “不错”他说,语声里却听不出仇恨与沉重。 她却气得不行,停下脚步来认真说,“这人心真是太坏了!阿启,你一定要好起来,等眼睛好了,去找他报仇!”边说边拍他臂膀,算是十分真诚的鼓励。 仇自然是要报的,可这样一番突如其来的鼓励,却只换来他的心底微漾,他笑了笑,缓声说,“好。” 又走几步,之前尚算宽敞的路就变成了羊肠小径,两侧还都是深沟,阿蓉牵着树枝的一端,放慢了脚步,还不停叮嘱他,“小心点儿啊。” 凌瑧轻声说好,乖乖跟在她身后。 两刻钟后,终于临近水潭,鼻尖能闻到清冽水汽,阿蓉心情不错,回头跟他说,“到了,你听,有流水声呢!” 他当然也听到了,只是不止流水声,他还闻到了一种特殊的香味。 “那是什么?是什么果子吗?”他问,闻起来似是果实成熟的香气。 “没有果子啊,”她环顾一圈,忽然惊喜道,“开了许多花,好漂亮!” 她领他过去,他尝试着摸索,忽然怔住了,问她,“这花,是不是像雀鸟?” 阿蓉细看了一下,忙点头,“是啊,一串串的,像许多小鸟儿。”还好香,她凑近闻了闻,说,“像熟透了的果子。” 凌瑧可以肯定了,他面前的,是江南极少见的“仙人藤”。 仙人藤通常只生在塞北,且只在初春开放,可眼下已经六月,在这江南不起眼的荒山中,竟然悄悄开着仙人藤。 所以,这处的山水,实在神奇。 心间感叹过后,他对阿蓉说,“这花儿可以吃,你摘一些,等会回去可以煮汤。” “真的?”阿蓉很惊喜,忙摘起花儿来。她刚才闻到香味就很有食欲了,只是在考虑能不能吃,眼下凌大夫发话,她只恨自己没带竹筐出门呢! 阿蓉兴高采烈的摘着花,凌瑧则自己往试着潭边走,这几天他的视力进步不小,明与暗的区别越来越大,他小心辨别光线,慢慢走,走出树荫后,水汽扑面而来,眼前一下豁然开朗。 “这便是玉蝶潭。”他轻叹。 阿蓉采了几串花,凑过来为他介绍,“因为水是玉一样的颜色,潭子的形状又很像蝴蝶,所以叫玉蝶潭。” 他虽还不能清楚看见,但也已感受到这潭水的魅力,两人皆被沉醉,一时无话。 然而没过多久,宁静的气氛忽然被打破,阿蓉兴奋的指着潭中直叫,“鱼!” 放眼望去,正有条肥鱼惬意的游在清澈水底。 “比咱们吃过的都大呢!”她感叹。 肥鱼很嚣张,似乎知道她抓不住自己,肆无忌惮的在她眼皮底下盘旋。 她恨得牙痒痒,“我怎么没带张渔网……” 凌瑧失笑,有心帮帮她,指尖悄然用力,水中肥鱼顿时翻了肚皮。事罢拂袖,轻飘飘的说,“可以了。” 阿蓉顿时目瞪口呆,“你,你你怎么做到的?” “小时候常练,挺简单。”他说。 她都结巴了,“可,可是你不是看不见吗?” “听声音啊!”他一脸莫名,看不见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吗?太小瞧他了! “鱼在水里,你也能听到声音?”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他说。 如果心足够宁静,微风都可以听得到,何况是流水? 阿蓉还想说些什么,凌瑧忍不住提醒她,“那鱼只是被打晕了而已,你再不赶紧捞,等它醒过来就晚了。” “哦,对对!”阿蓉这才挽挽衣袖,赶忙将鱼捞了起来,一通忙活等把肥鱼结结实实的抱在怀里,她才终于有空,抬起脸来无比崇拜的说,“阿启,你真厉害!” 凌瑧“嗯”了一声,表面十分淡然,然心里在暗暗感叹,幼时苦苦练习的暗器,这时候才派上用场呢。 鱼还在活蹦乱跳,两人已经不约而同的联想起那鲜美绝伦的味道了,一时再也没了赏景的心思,赶紧启程往回走。 归路比来时好行,但阿蓉依然不太放心,仍将木棍递到他手里,牵他回家,两人心情都不错,已经开始讨论起鱼的吃法。 阿蓉问他,“阿启,你一定见多识广,你说,鱼怎么做才最好吃?” 说起吃他随手拈来,“清蒸,最能体现鱼的鲜味。” “是吗?”她质疑道:“可是我听说,临安城的名菜,是松鼠鱼呢!” 他非常不屑一顾,“那是乡间宴席上的做法。食材实在普通,才拿来哗众取宠,你见过谁拿刀鱼糖醋吗?” 阿蓉,“……” 她当然没见过,她甚至连刀鱼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她有些悻悻,不过也不甘示弱,举起手中正提着的肥鱼摇晃一下,说,“那个刀鱼……有它好吃吗?” 凌瑧一噎。 诚然,从小到大,他吃过无数次刀鱼,那么珍贵的河鲜,也不过只在清明前才有,如昙花一现,引世人追捧,甚至千金难求。可现在,提起刀鱼,他并没有什么食欲,心里无比期盼的,不过是面前的姑娘,手中提着的那尾不知名的鲜鱼。 于是他认输了,诚实道:“没有。” 阿蓉扑哧一笑,“你真会说话!”笑过之后,她豪情的许愿,“将来等我发达了,一定要去尝尝那个刀鱼。”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忽然问她,“你打算一直待在这里吗?” “不知道。”她摇摇头,忽然惆怅起来,叹息说,“我也不想躲在这里,可是……”她摸摸脸,轻声说,“不想听他们叫妖怪……” 她停下脚步,十分严肃的说,“阿启,如果你眼睛好了,一定要先告诉我,我……我得把脸遮起来,免得吓着你。” 这话说得,直教人心疼。 他沉默一下,问她,“如果你的脸好了呢,你会去哪儿?” “我的脸……”她没怎么有信心,叹道:“还能好么?” 他决定告诉她,“当然能好,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要费些时日。” 阿蓉惊呆了,发觉他不是在说笑,连忙问道:“你是说我的脸还能好?你是说真的?那怎么才能好呢?你会治吗?” 凌瑧一笑,说:“当然可以,不过要先等我把眼睛治好。” 她忙不迭的点头,“可以可以,我能等。”得了这个好消息,她简直要乐开花。如果脸还能好,等多久都可以啊! 病人对自己有信心,凌大夫很满意,可是嗯了一声后,还是要问她,“你还没回答我,如果好了,还留在这里吗?还是回从前的地方去?” “从前的地方?”阿蓉一愣,“你说邵家啊?”没等他点头,她就鄙夷的说,“我才不要回去,脸都撕破了,回去干吗?” 凌瑧这才有了点儿笑意,又听她道:“如果我能好,我就下山去,去镇上找点事儿做。嗯,我能做什么呢?”她认真想了一下,问他说,“你觉的我烧饭好吃吗?不然我去饭馆儿,做个厨子吧!” 他差点一个趔趄,这就是她的人生规划吗?他想了想,决定找个借口叫她再斟酌一下,“食客通常都很挑剔,可能有人喜欢吃你烧的,有的人不喜欢,碰见暴脾气,砸了你的场子都有可能。还有……厨房烟熏火燎,你不怕辛苦吗?” 她摇摇头,“不怕啊!我知道众口难调,不过我会努力学习的,尽量做到让大家都满意。”停了一下,她解释道,“其实我是觉得,饭馆迎来送往的,客人很多,我多打听打听,说不定可以找到我爹娘呢!” 原来是这么个主意,凌瑧说,“寻亲有许多办法,兴许我也能帮上忙,只是饭馆人多眼杂,不适合姑娘家。” 唉,也是!阿蓉想了想,遗憾的放弃了这个主意,不过想到他的话,随即又开心起来,无比感激的说,“阿启,认识你真好!你不但能帮我治病,还要帮我寻亲,我要怎么报答你啊?” 他笑了笑,客气道,“你救我在先,救命之恩,自当……倾身相报。” 说完,悄悄轻咳一声。 不行不行,不能直接说,以身相报。 毕竟是凌家少主,还是要些面子的。 第十一章 自打发现甘泉那日起,凌瑧平日所用的水就已经全部替换了。 熬药所用,饮用,甚至洗漱所用,全是甘泉的水。这水滋润他肌理,入他脏腑,在他体内循环更替,日复一日,终于将他被麻痹的视觉唤醒。 山间几声鸟鸣,将人从梦中唤醒。 昨日的调息非常顺畅,因此一夜的睡眠也非常好,还未睁眼,他已觉得浑身舒服至极,这是自打中毒后头一次有这样的感觉,眼皮以外也是光线充足,他一愣,忽然预感到了什么。 试着慢慢睁开眼睛,幸而是在清晨的屋里,光线并不太激烈,他抑制住狂烈的心跳,慢慢坐起身来,贪婪而小心的打量眼前的场景。这是一件不大的旧屋子,墙壁已是斑驳,除过一张桌两条凳,几乎没什么家具,他身下的也只是张破旧竹床,一切都很简陋,却又整齐,那边靠墙的桌上,甚至还有一束野花…… 其实他应该熟知这样的格局,可当看在眼里,这一切的滋味都不同了。 这一刻,谁都不能理解他内心的喜悦。 是的,他终于能看见了…… 虽然这一刻在心内不知期盼了多久,可当它真正来临,一切却有些不真实。毕竟一直到昨天,眼前还只是一些模糊的轮廓而已。 屋子里看够了,他就走到外面,推开门,仿佛是个全新的世界,却又那么熟悉。 那棵老榆树,闲适的立在院子里,底下的阴凉里就是他们吃饭的石桌;再往前看,是拿破石头堆起来的院墙,靠墙有一排篱笆,上面爬满了藤蔓与花儿;微风吹过,小朵的茉莉并细长的忍冬轻轻摇动,送来阵阵馨香,底下是一丛丛的野天麻和野菊,整整齐齐的开着紫色和黄白的花…… 都是些极其普通的花草,却如点睛之笔,叫这陋室与众不同。 他还没有欣赏完,身后忽然传来响声,他一怔,里屋的人儿已经走了出来,见他站着,主动跟他说话,“早啊阿启!” 他还没来得及的回头,那姑娘已经走了过来,一身粗布衣裙,却掩不住苗条的身形,唔,她比江南常见的女孩子们要稍高一点儿,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带起熟悉的清香,她怀里抱着雪白的团子,正是那只爱撒娇的小猫。 她停在他面前的花架旁,把怀中小猫放下,叮嘱一句,“去玩儿吧。”就又站起身来,对他微笑一下,走到水缸边,舀水浇花。 果然,她的五官生得很好,皮肤白净,除过……右眼下有块紫斑…… 但在他看来,瑕不掩瑜。 阿蓉边给花浇着水,边问他,“阿启,你今天想喝什么粥啊,是笋干呢还是菌子?” 可他并不答话,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专注的看她的背影。 这就是救了他的那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