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元晰歪头看看他,心下小小地纠结了一下,觉得也好。 张子适便把他抱了起来,走了没多久,他就趴在他肩头睡着了。张子适一路想着心事也没注意,直至到了太子妃所住的锦华宫门口,他侧耳一听,扑哧喷笑。 崔氏旋即看向他:“怎么了?” 张子适指指元晰的后背,压音说:“睡着了,打呼噜。” “……”崔氏忍笑,也没招呼乳母,径自伸手说,“给我吧,我抱他进去。” 张子适把元晰交给了她,元晰在二人换手时醒了几分,崔氏拍着他的背哄了哄,他就又睡熟了。 崔氏抿唇笑笑:“看来他今晚是背不成书了。大人快请回吧,可别明日一早各府的孩子都回来了,大人却还没起。” ——张子适前不久刚这么闹过一次笑话,被她一提顿显局促,匆匆作揖:“臣告退。” 翌日清晨,叶蝉知道元显元晋又要回去读书了,就起了个大早,和他们一起吃早饭。 元明也醒了,一家子便都坐到了一起。叶蝉正喝了口粥,听到元明说:“哥哥不笑!” 她和谢迟一齐看向元明,又顺着元明小手所指的方向一并看向元显,然后便见元显扁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小孩子或许都不爱读书,不过元显和元晋都还没闹过这样的情绪。叶蝉知道是那天挨罚的事弄得他不高兴了,却又不好说什么,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好啦,吃一堑长一智,不要再用弹弓打人了。” 元显还扁着嘴,叶蝉拿起红糖包揪下一小块,在他嘴边碰了碰:“别赌气啦,弟弟们都看着你呢。” “……”元显看看元晋,又瞅瞅元明,有点不好意思地就着她的手把红糖包吃了下去。 吃完这一口她还想接着喂,元显便不干了,低着头把她手里剩下的接过,自己啃了起来。 还是自家的东西好吃。 ——元显边吃边这么想。 东宫里的菜都看着特别好看,他最初的时候觉得新鲜,便也觉得好吃。可日子久了,他就觉得还是自己家里舒服了,自家的菜都是按他们的口味做的,不像东宫里,道道都有规矩;而且在家中,他们可以叫自己喜欢吃的,娘也经常想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让厨房做来——比如烤红薯,在东宫就只能有什么吃什么,自己叫膳绝对不允许。 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可元显突然觉得特别愁,特别委屈。 吃完了早膳,谢迟就送他们往行宫去了。他从前送他们去东宫,都不太跟张子适多说话,毕竟现下东宫里的孩子多,他不想张子适着意照顾他们,反倒引得别的堂兄弟看他们不顺眼。可这回元显大热天被罚站的事,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心疼,就难得地把张子适请到无人处说了几句话。 他道:“张兄,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但元显元晋现下在东宫算年纪小的了。小孩子不懂那么多是非,做错了什么,劳张兄帮着说说话。” 张子适自知他指的是什么事,无奈一喟:“你当那是我罚的还是太子妃罚的?东宫现下有御前的人关照着呢。那事一出就禀到了陛下跟前,陛下开的口,我们也不好说话。” 谢迟微滞,张子适接着又道:“不过陛下准不是冲着元显元晋。最近吧……”他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又说了下去,“二王和三王好像一直不太安分,他们的几个孙辈在宫里,陛下想把规矩先立住。但你放心,陛下也不想刁难这些小孩,小惩大诫而已。” 谢迟苦笑着点点头,想到谢逢的事,又叹息着摇头。 张子适见状笑道:“还有什么事,你直说。” “……没有。”谢迟摆手,“跟你不相干,我突然想到了谢逢。我们几个兄弟看他现在这样都不忍,奈何君威不可触,什么也不敢说。” 张子适沉了沉,忽而道:“我若为他求个情呢?” 谢迟一嚇:“可别!” “不是,陛下昨晚许我讨个赏,我当时想不出要什么,陛下说让我想好了再禀便是。”张子适用一种“这机会不用白不用啊”的目光看着谢迟,两个人怔然对视了片刻,又一并摇头,“算了。” 他又不是立了什么可以名垂青史的大功,陛下开这口,只是因为昨天兴致高而已。他适可而止地讨点赏陛下肯定会给他,但若真求这样犯忌讳的大事,那叫不识趣。 谢迟哑声笑笑:“这个节骨眼上,咱们谁都别犯险,不然谢逢心事更重。我琢磨着,找个不会被陛下迁怒的人先探探口风倒可以,但找谁,我还得想想……回头再说吧。” “行,得了空咱一起议一议也行。朋友一场,现下谢逢这样,我也……唉!”张子适摆摆手不再多说,二人就此相互一揖,便道了别。 谢迟离了锦华宫,张子适折回专门备给他歇脚的厢房,喝了两口茶,忽地心念一动。 ——谢迟说不能犯险说情,这个有道理,他也确是别开口为好。但若想找个不会被迁怒的人探探口风…… 张子适眸光微眯,觉得自己或许帮得上忙。 两日之后,太子妃去清凉殿觐见。从前她并不时常面圣,毕竟是公公和儿媳的身份,说起来于礼不合。 可打从立皇孙的事提起来,不见也不行了,太子不顶事,皇孙全靠她照料,陛下不叫她来问话还能问谁? 于是崔氏对面圣的事早就不怵了,陛下待她也宽和,有什么说什么,反正都是为了元晰好。 张子适所提的谢逢的事,崔氏也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下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开口提要求,她竟然有点惊喜。 到了陛下跟前,她才发现这事并不太好说。心里一边斟酌,一边如旧把关乎元晰的大事小情都禀完了,还是没想到如何提起这和元晰全不相干的一码。 最后,崔氏踌躇来踌躇去,觉得倒不如直言相问。她坐着这个太子妃的位子,问一问宗亲的事情原也并不逾矩。 她便缓缓道:“儿臣近来还听说了一事,觉得有些奇怪,想问一问父皇。” 皇帝正喝着茶润口,随意点头:“说。” “……从前的宝亲王谢逢。”崔氏还是有点紧张,禁不住地低了头,“儿臣听说他犯了些错,被陛下削了亲王的爵位。儿臣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想着他还年轻,想请父皇消消气,别跟他计较。” 皇帝抬眸看了看她,未见愠色,只淡声道:“你从不问这些事。” 崔氏低着头,听到皇帝又说:“谁求你开的口?” “……没有。”崔氏心下逐渐慌乱,一时想不出该怎么答,只有一个念头在此时的心乱如麻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绝不能说是张子适提的。 皇帝也没催促,平淡地看着她。 “儿臣只是听说……”她强定住心神,“听到孩子们偶尔在议论,觉得奇怪就记了下来,也没注意是谁说的。” 皇帝面色微缓,又打量了她须臾,点了点头:“童言无忌,你不必怪他们,也不必多理。” 看来皇帝并不愿多提此事,也不想此时赦免谢逢。 ——张子适要她探口风,摸清这一点就够了。崔氏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接着起身行礼:“那儿臣告退,明日带元晰来向父皇问安。” 锦华宫中,孩子们用完午膳后有一个时辰可以休息。年长些的知道不能懈怠,大多用这个时候来看书,年幼的有些会午睡一会儿,更多的是聚在一起玩闹,不过没人敢招惹元晰,家里基本都叮嘱过他们,要对元晰恭敬。 元晰对此有所察觉,他觉得不太舒服,不过这样也有些好处。 ——比如,在听说二叔爷爷家的几个堂兄捉弄元晋后,他就绷着张脸出来把元显元晋一起叫走了,没人敢拦他。 “别理他们,以后都别理他们就好。他们再欺负你,你告诉我!”元晰很仗义,一副护短的模样。 他心里模模糊糊的知道元晋为什么会挨欺负,一是因为和一众亲王府的孩子比,元显元晋这个侯府的出身低了一大截;二是元晋来得还最晚,比元显晚两个多月,比那一大波宗亲也要晚几天。 几天时间,足够大家先一步混熟了。 但元晰不乐意,他早就跟元晋玩在一起了,他不在意元晋是不是最晚来伴读的一个。他都想好了,他们如果再欺负元晋,他就去皇爷爷跟前告状! 元晋见他面色铁青,倒过来哄了哄他:“别生气别生气……我没事的!以后我们还一起玩!” 元晰:“……” 他锁眉看着元晋,想说你是不是傻?结果元晋一脸无辜一脸不解地回看了过来。 元晋好像还不太懂这些。 在他的概念里,不太有谁欺负谁,再加上大家的捉弄也不会太过火,他就只当是在玩,只不过玩的过程让他有点不开心而已。他觉得大家都不是故意的。 这个缺心眼的元晋! 本来在护短的元晰被他搞出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又跟他说不通,只好私底下告诉元显:“你跟元晋说,让他别那么缺心眼,人家嫌弃他出身低,他还拿人家当兄弟。” “啊?”元显一脸诧异地望着他,“谁嫌弃他出身低啦?” 元晰:“……” 他突然觉得心里闷闷的。他比元显和元晋明明只大了一岁不到,为什么他们能什么都不懂?能天天傻开心? 在他们眼里好像谁都好,什么事都不值得挂心。元显在东宫几个月了,唯一一次明显的闹脾气就是前阵子玩弹弓被罚了站,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 元晰觉得,这不对呀! 身份高低一类的事,他几乎日日都在听,虽然他并不喜欢,可他也无比清楚为什么那些堂兄堂弟对他毕恭毕敬的了。功课更是压得他一想就累,他平日都没有休息的时间,晚上比别人睡得晚,早上也比别人起得早。 他忽地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像元显元晋这么……这么二过,也没有像他们那么开心过。 所以,那是种什么感觉呢?他想都想不出来。 第101章 九月底,天气渐凉,圣驾回了洛安。然后,二王三王各自上了折子,皆说身体不适,要去洛安城外的园子休养些时日。 许多人都是这时才猛然意识到,随驾去郢山避暑的人里,竟然完全没有二王府、三王府的人。八王在圣驾启程前很不巧的中了暑,都还去了个世子呢。 所以,二王、三王这请的这道旨引得街头坊间津津乐道,但议论也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皇帝很快就准了这道旨意,说会好生照料他们送进东宫的孩子,让他们安心休养,这件事便算有了定数。 以在明德园避了好一阵的谢迟终于回了府,第二天一早,便去顾府向老师问安。 顾玉山一贯待学生不错,当下又有大半年没见了,便取了好茶出来招待他。 师生二人品了半晌的茶,谢迟松气一笑:“可算了了,这几个月,真是让人紧张。” 顾玉山将茶盏搁到案上,抬眸睃着他:“呵,你为何觉得了了?” “……两位亲王都已然表了态啊。”谢迟道,“陛下廷议过继之事,二人皆说自家孩子才德不够,是第一回;眼下躲去园子里,是第二回。” 他如今也摸明白了,洛安城里的宗亲到园子里避暑,常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比如陛下最初赐他明德园时,不想世子们找他的麻烦,就让他赶紧去住了一住;比如他前阵子自己躲出去免得招惹是非,旁人似乎就都达成了某种默契,除了谢逢那事实在没办法以外,再没有其他人去扰他;再比如,目下二王三王匆匆地躲出去了,坊间也好像一下子就嗅出了什么,各人心里都有各人的想法,不约而同地躲远了这两处府邸。 总之,去了外面的园子就好像远离了天子脚下,就好像远离了庙堂之高,个中的意思,大家都是明白的。 顾玉山却摇了摇头,四下也没外人,他说话便也少了些避讳:“若你是陛下,你觉得这事,完了么?” “?”谢迟想说,那我觉得就完了啊?可仔细想了想,又明白过来,“二王三王也可能只是以退为进?” 顾玉山沉了一沉:“他们以退为进,陛下倒未必在意,左不过是会些闲气。但他们既动过那份心思,陛下势必怕他们有什么糊涂举动。所以啊,这事一时完不了。” 谢迟心头微栗,静了静,不安道:“那何时才能完?难不成陛下要二位亲王……” 顾玉山又摇头:“若真能取之性命,这事倒简单了,可他们又没有明面上的错处。”他怅然一叹,“就这么耗着,怎么也要再过三五年吧,等皇长孙的地位稳了,这事才能过去。” 要不然,怎么还把人家的孩子押在东宫呢?那几个孩子论年纪可谁也不适合给皇长孙伴读,进了东宫,只能让老师单独教着,麻烦得很。 谢迟缓缓叹气,顾玉山打量着他笑笑:“这些事,你没掺进去就很好。陛下一直器重你,大约再过些日子便要给你新差事了,你只消好好办差、好好读书,不要总把心思花在不相干的事上。” 谢迟一怔,转而意识到自己近来好像是有点庸人自扰。就拿这些纷争来说,他其实躲得很及时有效,非说与他有关系,那也只是谢逢的事让他放不下,他并不需日日为此紧张不安。 谢迟忙起身,恭敬一揖:“是,学生知道了。” 与此同时,谢追去了谢逢府里,努力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是来给谢逢带话的,告诉他说御前侍卫的差事安排好了,明晚开始就可以进宫当值,顺便还把衣服和佩刀给谢逢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