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陈景福的身体没了支撑,皮球一样骨碌碌顺着楼梯滚了下去,到了尽头,又被墙壁反弹回几步。 “我去,把这哥摔傻了怎么办?”陆惊风内疚地闭了闭眼,转头就训人,“刚刚怎么了你就让我松手?” “傻是摔不傻的,因为连命也没了。”林谙伸手把他往台阶上拉了一把,自己上前一步,这样子看上去,就像是把陆惊风体贴地护在了身后——如果他现在不是比陆惊风整整矮一个头的话。 陆惊风的视线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直接越过林谙头顶,往前看去。 陈景福原本被摔成背靠墙坐着的姿态,这会儿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阖着的眼皮也掀了开,翻着白眼,慢慢朝上扬起了头。 陆惊风本能地跟着抬头,往上瞅了瞅,除了白花花的墙壁,就是盘旋而上的楼梯,其他什么也没有。 再低头,就实况目睹了惊悚的一幕。 陈景福脖子上的那道红痕慢慢裂了开,从左往右,一点一点,一层一层,先是最外面死白的油皮,再是一层澄黄的脂肪,接着是红rou筋膜。 多么生动形象的一场解剖课啊!陆惊风当场就想压着恶心鼓掌。 等撕开一道腕口大的口子,陈景福的头就往一边倾倒下去,另一半还粘连在脖子上,黑红色的血浆静静地流了一地。 一团小小的黑影从口子里慢慢挤了出来,先是头,再是肩膀,身体,腿……此情此景,像极了一场艰难的分娩。 等它全部出来了,湿哒哒、黏糊糊地朝陆林二人爬来,斗大的眼眶里空洞洞一片,是个婴孩的模样。 第7章 第 7 章 一步、两步、三步,鬼婴顺着楼梯爬上来。 可能是因为最后那份阴魄没能成功摄入,它有些先天不足,只化成了上半边身子,腰以下的部分全是一片看不清的混沌黑雾,一切行动,都只能仰仗那两条细痩嶙峋的胳膊。 身体小,头却大得出奇,猩红的舌头也长得超乎想象,它一路匍匐逶迤,津津有味地舔着台阶,发出呲溜呲溜的诡异声响。 陆惊风和林谙两人都站着没动,静静地欣赏着。 等鬼婴近在咫尺,几乎就在脚下的时候,陆惊风嫌弃地开口:“这丑东西真不爱干净。” 林谙身形一僵,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满是一言难尽。 这时候你跟我说这?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陆惊风无辜地眨了眨大眼睛。 也不知道是丑东西三个字伤自尊了,还是批评它不爱干净使其恼羞成怒了,鬼婴尖锐地龇了一声,猛然跃起,绕过前面挡着的林谙,直接就往陆惊风的脸上扑过去。 林谙抹了一把脸:让你作,拦都拦不住。 陆惊风豁了一声,身子往后仰倒,只手撑在楼梯扶手上,两条长腿一蹦,直接纵身从三楼跳了下去,抱头打滚,一落地就往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冲。 那鬼婴也是个有气性的,看都不看剩下的林谙一眼,估计也是觉得跟女人打架没劲,在墙上猛地一弹,转头就往陆惊风窜逃的方向紧追过去。 楼梯间太狭窄,根本施展不开手脚,陆惊风其实是故意把鬼婴引到更加宽敞的地方。一冲出去,他就守在门口,掏出包里桃木灰烧就的黑炭,笔走龙蛇,用五秒钟功夫临时在地上涂鸦了一个拘灵阵。 鬼婴果然尾随而来,一大脑袋栽进了阵中。 拘灵阵遇恶灵则启,金光暴涨,鬼婴怪叫了一声。 但也就只叫了那么一声,它冲刺过来的速度太快,直接挣脱了阵心的引力,由于强力摩擦,身上冒起浓烟。 浑身“仙气”的鬼婴转过身,狂甩舌头。 陆惊风这才发现他可能小觑了这个丑东西,心下一紧,默念起业火咒。这个祖传的绝招吧,放在以前,那是收放自如,逮谁烧谁。现在风光不再了,时灵时不灵,越急越不灵,恼人得很。 念了几遍,左臂上熟悉的灼烧感迟迟不来。 陆惊风心知一时半会儿这绝招是凉了,索性放弃,直接撒开腿狂奔,满车库的遛起了鬼。 边跑边伸手往背包里掏符纸,也不看掏出的是些啥,闭着眼睛就往后扔,最后背包被掏空,他直接把包甩过去。 霹雳哐当一阵响后,脖子上倏地一凉,脚后跟一蹬,他紧急刹车,停了下来。 围着车库跑了有几圈,就是马拉松选手他也喘。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拉着风箱,嘴里弥漫开铁锈味,加速泵动的心脏提高了全身血液循环的效率,导致手脚脑门儿都是热的。 唯独后颈和左边肩膀是冷的。 陆惊风咽了口唾沫,一低头就看到一条猩红的舌头,软塌塌地从肩膀上荡了下来。他不是很想扭头跟那个丑东西来个深情对视,只是僵立着不动,想伸手掏出裤兜里的匕首。 然而手指刚刚触到裤兜边缘,他发现自己被冻住了,除了眼睛能转,其余哪里都动惮不得,就像被下了定身咒。 而那条湿滑的舌头突然打挺绷直了,舌尖长出倒刺,猛地往心脏的位置戳刺过来。 实在没办法,只好走下策。 陆惊风急促地低唤了一声,“鲶鱼!” 左臂上缠着的破绷带应声缩紧,以磅礴之力越收越紧,紧了还收,毛糙的边缘一点一点嵌进血rou,拼命绞死。血液几乎被勒得凝滞不动,左手手背的筋脉暴涨,根根凸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那股灼烧感这才姗姗来迟。 他拼尽全力,艰难地动了动颤抖的手指,眼看灼烧感还差一点即将到达指尖,呲啦一声,那条舌头也刺破了衬衫。 陆惊风的鬓角渗出冷汗。 这时,一道黑影从斜后方凌空俯冲而来,迅疾地缠住鬼婴的大脑袋,一起从他身上滚落出好几丈远。 禁锢一下子就松了开,陆惊风的身体晃了晃,险些没站住。抬眼看过去,临门一脚救他的,是今天下午险些给他割喉的那条“黑线”。 一转头,林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身边,虽然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冷漠的样子看上去有点欠扁,但陆惊风还是莫名其妙感受到一股含蓄的队友爱。 “黑线”与鬼婴缠斗得难舍难分,那鬼婴凶悍异常,战斗力爆棚,虽然只有伶仃两条胳膊,但速度奇快,狠厉刁钻,隐隐有把那条线压着打的走向。 斗着斗着,不知道是不是陆惊风的错觉,他觉得那“黑线”的直径越来越长,个头越来越大,原本只有小拇指那么粗,缓一会儿再定睛一瞧,已经扩大到脸盆那么大,且有止不住的趋势。 不光粗细有了变化,形态也不一样了。 渐渐地,能看出头尾了,还多出了四只爪子,头上长角,尾上出麟。 陆惊风想了想,这他妈不会是条龙吧? 他瞪着眼睛低头看向林小姐,林谙高矜地抬起下巴,嘴角得意地扬起一抹拽拽的笑,高深莫测地道:“式兽冥龙。” 式兽?有什么知识点一闪而过。 “东皇观林氏?”陆惊风一拍手,忽然意识到他貌似收了一个不得了的组员,下意识追问,“林天罡是你什么人?” 林谙皱了皱眉,侧过身,只留给他一个冷漠后脑勺。 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的气场很明显。 这时,那只式兽咆哮一声,叼起鬼婴往空中一抛,张开大嘴,就咕噜一口囫囵吞了进去。 战场安静下来,大地一片白茫茫,真干净。 陆惊风目瞪狗呆了良久,才把掉下来的下巴勉强收回来:“完……完了?” “嗯,估计不太好消化。”林谙点点头,冲他的式兽招手,“大清回来。” 那条五大三粗的冥龙扭着腰亲昵地游了过来,从林谙的脚跟开始盘,一直盘到头顶,把喷着浊气的头颅搁在了林谙的肩膀上,看样子,是在求表扬。 林谙撸猫一样撸了一把它的头,随后打了个响指,那庞然大物就乖乖还原成了黑线样貌,拱头拱脑地缩回了林谙的衣袖。 陆惊风被这番帅到飞起的cao作糊了一脸,羡慕极了,“林姑……林大爷,这线的名字叫啥?大清?” 林谙瞥了他一眼,冷淡地嗯了一声。 “不考虑换个吉利点的名字吗?”陆惊风打从心眼里,觉得这个名字起得简直太不走心,“大清亡了,亡了一个世纪了。” 林谙:“……” 我爱叫啥就叫啥,关你屁事。 “要不叫阿尔法?霹雳暴兽?尼古拉斯.佩妮.清?”陆惊风把背包从地上拾起,拍了拍,重新背上,满嘴跑火车,“无敌小神龙也比大清好听啊。” 插着兜、默默走在他前面的林谙突然停了下来。 陆惊风一个不留意,狠狠地撞了上去,那女人的脑袋不知道是啥做的,铁一样,砸在胸口闷疼! 下一秒,林谙转过身,用拇指和食指,一点都不温柔地拈起他左手上缠着的绷带,顺带着拎起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臂。 绷带已经松了一半,一头掉了出来颓丧地晃荡着,饱浸了鲜血,布料实在兜不住,血就顺着线头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陆惊风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回头一看,他走过的地方,一路都洒着星点血迹,有点惨烈。 “唉,别扯,疼的。”他摸摸鼻子,把绷带的边角从林谙手里夺回来,又原模原样缠了回去,嬉皮笑脸的,一点都不像会疼的样子。 “这上面附了什么?”林谙盯着狼狈的陆组长,心头升起一丝疑问。 邢泰岩不是说这个陆惊风以前是个狠角儿吗?百鬼闻风丧胆的那种。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鬼婴逼到如此自残的地步? “就是普通的言灵啊。”陆惊风不甚在意地回答,“只要我大喊一声鲶鱼!言灵就会往死里勒绷带。哈哈哈。” “鲶鱼?”林谙很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你起名字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第8章 第 8 章 陆惊风哽了一下,思来想去也没法给“鲶鱼”俩字安上个高逼格的深远意义,无从辩驳之下,他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借此掩饰尴尬。 “这个月那三起杀童案的犯罪嫌疑人落网了,在美禄医院住院部,三楼楼梯。” “嗯……死了,鬼婴反噬。我也想救来着……唉,一言难尽,见面再详谈。” “别叨叨了,赶快过来清理一下尸体吧兄弟,现场怪瘆人的,大半夜的,被无辜群众看到得吓出人命……诶?你去哪儿?” 陆惊风摁断电话,叫住迈开腿就想独自离开的孤僻组员。 林谙侧过身,给了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回去睡觉。” “把手机号给我,微信也扫一下,还有家庭住址、座机电话,一切你的联系方式。”陆惊风脸上堆满了疑似亲切的笑容,还为自己的不要脸行径找了个再合理不过的理由,“新组员入职,我得补全个人资料,回去备个案。” 心里实际上想的则是:这么一条大鱼可千万得逮住咯,万一大佬回去睡了一觉起来,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这个组太磕碜,没什么发展前途,反悔了咋办?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不顺心就跳槽的,一个想环游世界就辞职的,比比皆是,惹不起惹不起。 所以多一个联系方式!就多一份劝回的希望!实在不行,还可以三顾茅庐俗称堵门! 林谙很少给别人留联系方式,就算是留了,手机号码十天半个月就换一次,哪怕是他爸林天罡,也总有找不到儿子的时候。但今天,可能是被陆组长期待又饱含诚意的眼神打动,他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对准陆惊风递过来的手机二维码,扫了个微信。 回酒店的路上,他反思了一下自己反常的行为,觉得这可能得归结于人类看到黑白二维码就想手贱扫一扫的好奇心。 叮的一声,显示好友验证请求已通过。 陆惊风的微信头像就是他本人,应该是其他人抓拍的。他单手捂着眼,笑得特别夸张,整齐的牙齿连同牙龈都露了出来,整张脸皱在一起,把原本清隽文气的长相扭曲得近乎于丑。 但这张相片里的笑容看久了,会无端生出一种感染力,能轻易使得盯着它的人也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