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对着他人,看着他的那张脸,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说话,心里就咕嘟咕嘟地冒气,实在压不下去,转念一想,点了点头:“也好,只是不必去那么远了。我看边上风景就很好,要不,劳烦你陪我走走?” 特别通行证到手之前,冯恪之并不打算在她面前提及自己的想法,免得万一有变,到时让她失望。 他也没指望她能给自己好脸色,刚才不过是应父亲的话,试探一下而已。 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 冯恪之带着她出了别墅大门,两人沿着山道,慢慢朝前散步而去。 时令开始进入盛夏,林荫蔽日,道旁草木繁茂,鸟语阵阵,令人心旷神怡。 孟兰亭一边沿着山道上去,一边随手采着道旁五颜六色的野花,走了一段路,瞥了眼身后,见冯恪之双手插兜,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于是放慢了脚步。 冯恪之走到她的身边,说:“是不是累了?累了的话,先歇一会儿吧。” 他的语气很是温柔,又体贴地脱了自己的外套,铺在近旁的一块石头上,示意她坐上去。 孟兰亭没坐,低头闻了下花香,微笑着说:“冯公子,有件事,这几天让我觉得有点奇怪,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我解个疑?” 冯恪之微微一怔,随即点头:“你说。” “那天晚上,顾先生约我去新世界饭店,幸好你来得及时,帮了我很大的忙,我须得向你道谢。但是我也有点想不通,冯公子你是怎么知道我当时在那里的?” 山风吹动她的头发和裙裾。 她低头,轻嗅手里的那束小野花,却不知,在对面人的眼里,自己也如一朵风中轻颤的洁白幽兰。 冯恪之望着,就想起了昨夜自己摸过的照片上的那张小女孩的脸庞,正微微出神,冷不防听她问出这个,回过了神儿,吓了一大跳。 旖念顿消,第一反应就是立刻编个借口,譬如正好饭店有人看到了,通知了自己,好把事情撇干净。 但见她问完这句话,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 不过一个电光火石间,冯恪之就改了主意,决定向她坦白。 只有这样,说不定还能挽救。 “兰亭,我错了!” 冯恪之立刻说。 “我向你老实交待!是你办公室的一位胡太太告诉老闫,老闫又告诉我的!” 他顿了下。 “至于老闫……他就是我让他去跟你的。” “这其实是当初我花钱让宪兵上课的同时,为了追求你干的另一件事!我早就后悔了,想向你坦白,好求得你的谅解!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正好借了这个机会,我向你诚挚道歉!” “我保证,以后我再也不干这样的蠢事了!” 冯恪之一口气说完,望着孟兰亭。 孟兰亭一怔。 本以为他会矢口否认,自己就可以痛斥他一顿了,没想到他竟承认得这么痛快,连带着又是认错,又是发誓,心里原本的怒气,好似拳头打在了棉花堆上,软绵绵地借不到力了。 “兰亭,你原谅我吧。这真的是我最后一件瞒着你的对你做过的不该做的事!我发誓!” 他的表情,诚恳至极。 孟兰亭和他对望了片刻,脑海里浮现出那夜他陪着自己,要自己打他的一幕,心一软,几乎就要相信他了,突然又想起那天在教务处里听来的别人对自己和他的议论,想到现在恐怕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了自己和他的所谓“关系”,火气顿时又上来了——只是那种气愤,却不方便在他面前发泄,于是冷笑:“恕我直言,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在我看来,都和……” 她本想骂他“和放屁一样”,但那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 顿了一下,“都毫无信用可言!” “还有,和你说过多次了,请叫我孟小姐!” 面前的这张脸,实在可厌。 孟兰亭将手里的野花朝他脸摔了过去,转身就走。 冯恪之闭了闭眼,睁开,见她已经撇下自己下去了,伸手想捉住她,又不敢,只好抄起她不肯坐的衣服,继续在她后头跟着。 见她步伐如飞,一下就将自己甩在了身后,转眼到了一段草木茂密的狭窄的拐弯处,正想追上去提醒她小心脚下石阶,突然见她站定了,整个人仿佛僵住。 “兰亭!” 冯恪之立刻感到不妙,叫了她一声,几步并作一步地奔了过去。 “蛇——” 孟兰亭感到自己的脚腕仿佛被针刺了一下,低头一看,尖叫出声。 “别动!” 冯恪之已经到了她的身边,喝了一声。弯腰一把捏住了一条刚在草丛里被惊动,冒出来咬了她一口的蛇的七寸,用力一甩,蛇断了骨。 冯恪之一把扔掉蛇,接住了人已软了下去的孟兰亭。 第58章 冯恪之扔掉蛇的一刻,就认出这是条普通的黑鳞花斑蛇,属林蛇种,虽然看起来模样丑恶,但人被咬了,看体质,有些无感,有些人,伤口最多也就红肿发痒个几天,无剧毒,夏天活动频繁,在山里经常看到,从前有回还钻进过他的房间。 刚才应该是被她脚步给惊动了,这才从草丛里窜出来咬了她,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见她大概因为惊吓过度,面孔雪白,人都软绵绵了,将她轻轻放靠在了石阶上。 “别怕,不是毒蛇!” 他立刻安慰她,替她检查伤口。 她穿的是条长至脚踝的洋装裙。 冯恪之撩起她的裙裾,露出一截小腿。 入目一片脂膏般的白得耀目的雪肤。蛇牙就在右边脚踝靠足背的皮肤上,咬出了两个小口子,伤口处,正慢慢地渗出两颗血珠子。 他立刻捏住她的足踝,用手指帮她挤压伤口处的残血,掏出手帕擦拭后,见被咬得较深,血丝还在慢慢地往外渗,略一迟疑,捉住她的脚,低头凑了上去。 孟兰亭从小就怕蛇或蜘蛛这类动物,刚才实在事发突然,脚边窜出来这么一条蛇,唰地咬了自己一口,吓得魂飞魄散,人就要软下去了,这会儿惊魂稍定,见冯恪之半蹲半跪在自己面前,低头凑了上去,似乎要用嘴帮自己吸出残余脏血,心里过意不去,怎么肯让他做这样的事,急忙阻拦:“别——” 冯恪之已经低头张嘴,唇轻轻贴到了她雪白的脚背上,帮她再用力吸出了几口残血,吐掉了,这才放下了些心,用手帕在她足踝上紧紧地打了个结,说:“别怕,没事了,最多会痛痒几天。” 孟兰亭的心还在砰砰地跳,有点不敢看他,轻轻点了点头,自己抬手撑着石阶,慢慢地站了起来。 腿还是有点发软,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感到他伸手过来,扶住了自己。 “不用不用!我没事了,我自己能走的——” 但是冯恪之已经握住了她的胳膊。 “你不方便。快些回去,还要处理伤口的!” 他轻而易举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眼睛没看怀里的她,笔直地望着前方,沿着山阶,快步往别墅而去。 孟兰亭不敢挣扎了,拒绝的话更是说不出口,只好缩着一动不动。 “……冯公子,你让我自己走吧,我真能走……” 眼看快要到别墅门口了,孟兰亭怕被人看见了,扭了扭身子,挣扎着想下来。 “小少爷!孟小姐!这是怎么了?” 孟兰亭才动了下身子,大门旁,那个门房手里拖了把扫帚,晃悠悠地从一旁走了过来,突然看见两人,定下了脚步。 “孟小姐被蛇咬了一口。” “不好了——” “老爷!孟小姐被蛇咬啦!” 门房一把丢下手里的扫帚,扭头一边往里跑,一边嚎了一嗓子。 结果就是包括冯老爷在内,别墅里的人,上上下下,全都被这一嗓子给惊动,从屋里呼啦啦地跑了出来,如临大敌。 “兰亭,你怎么样了?” “恪之,她被什么蛇给咬了?” 冯老爷快步而出,神色紧张万分。 冯恪之把孟兰亭送进客厅里,放在沙发上。 “是条林蛇,刚才我已经简单处置了下。爹,家里有蛇药吗?” 冯老爷这才松了口气。 山间夏日多虫蛇,别墅里自然备有常用的蛇药。 “有!有!” 冯老爷立刻喊人去拿药。 很快,清水和药都送了过来。 孟兰亭脸已经红得不行,根本不敢抬眼看人了,心里只怪自己刚才太过不小心了。 冯恪之下意识地伸出手,瞥了她一眼,略一迟疑,又收手,往后站了些。 一个老妈子帮孟兰亭清洗伤口,拧了条雪白的洋毛巾,帮她把脚也擦了,再挤压出残血,上了药。 “好了,好了,这样就没事了。兰亭你别怕!” 冯老爷在旁一直安慰个不停,忽然想了起来,转头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冲着儿子咆哮:“你怎么搞的?连这个都做不好!我让你带兰亭出去转转,你让她被蛇咬?” 冯恪之看了眼孟兰亭,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吭声。 “伯父,这和他无关!刚才他也提醒我了,是我自己不小心,靠得太边上了。” 冯老爷说翻脸就翻脸,倒是把孟兰亭吓了一跳,赶紧解释了一句。 冯老爷这才勉强压下火气,叫人扶她回房间休息。 原本的做客日常,就这样被这条冒出来的蛇给改变了。 孟兰亭的体质大约属于敏感类型,到了晚上,果然如冯恪之说的那样,伤口处有些红肿发痒,好在因为处理及时,情况不是很严重。 来这里,她本就不欲多见人面,正好籍着这个借口,接下来的几天,基本都在房间里看书复习。休息了几天,伤口痊愈,冯老爷的寿日也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