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正如李准所说,穿着短打的工人们只有二三十人,男女老少都有,但他们进进出出,各司其职,剥树皮,沥洗晾晒,推磨盘打粉,忙忙碌碌,有条不紊。 李准指着屋内冒起的炊烟:“我们的香,都是取最好的檀香树皮,掺杂秸秆粉末,不易碎散;还要在中药粉里滚一圈,才算得成型,香味悠久醇厚,静心安神。” 主角团里里外外观察了一圈,哪里都挑不出毛病。 无论是熬煎中药的厨房,还是堆塔造香的加工室,都是窗明几净,整整齐齐,一看就是个秩序井然的加工线。 工人们似乎也受了这种纯净悠长的香味影响,干活不疾不徐,毫不浮躁,眉梢眼角竟然都带着古朴的禅意。 慕瑶在摆的整齐的成堆佛香和香塔前驻足,掰了一小段揉碎,拈在指尖嗅了嗅,有些懊恼地摇摇头。 这些香里没有骨灰。 慕声无声地走上前去,帮她把上面堆着的香篆一一掀开,径自从最底下拿了一块,递到jiejie手上。 慕瑶与他对视一眼,迟疑地嗅了嗅,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慕姑娘觉得我们制香厂如何?” 骤然看见热情的李准向她走来,慕瑶不动声色地将手上香篆藏在袖中。 “品质上乘,不愧是皇家用香。” 李准十分得意地点点头,招呼道:“诸位也累了吧?随我回去,十娘子在家备了好酒好菜。”他亮晶晶的眼睛瞥向柳拂衣,豪爽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柳兄再陪我喝一杯。” 看出来了,常年隐居在这人迹罕至的坑里,热情好客的李准快憋坏了。 第59章 鬼魅制香厂(四) 山中的夜并不寂静,草丛里的蛐蛐儿发出阵阵低吟。偶尔有萤火虫发出一团团冷色的微光,大多数时候,暗淡的月色都不足以温暖这漆黑的夜。 几人的步子轻轻踩在草丛里,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柳……柳大哥。”妙妙在温度骤降的夜里冻得有些哆嗦,摩挲了几下自己的手臂,“我们是不是绕了路呀?”话音未落,“阿嚏”一声弯下了腰。 连一个路痴都感觉出来了,夜里走的这条路和白天不是同一条。 白天他们随李准去过一次制香厂,兜兜转转,没发现不妥。直到慕声将上面的香篆掀开,从底下拿了一把掺杂骨灰的香。 按李准所说,制香厂晚上不开工,那下面这些掺着骨灰的香又是从何而来? 要想寻求真相,得在夜里再来一探究竟。 柳拂衣刚要回答,见她吸溜着鼻子,想起来什么似的,解开了自己的披风。 妙妙揉着鼻子,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阵带着梅花冷香的风吹过她的脸,随后便披风严严实实地包住了,肩膀被人一掰,生生扭过来,慕声低垂眸子给她系上带子:“大半夜出门,穿这么少是想被冻死?” 妙妙不习惯熬夜,脑子迟钝得像浆糊,懵懵地抬头望他,四目相对的刹那,那双潋滟的黑眸顿了一下。 他猛地捞住她肩膀,飞快地将她又扭了回去:“好了,走路。” 长而翘的睫毛飞快颤动两下,随即目光瞥向不远处的柳拂衣,是一个有点警告的神色。 妙妙眼看着正准备脱披风的柳拂衣手指僵住,表情从惊诧变成了欣慰,甚至还对她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双手一拢,又将带子系了回去,开始自说自话:“突然觉得又有些冷了,不脱了。” 柳大哥这是在干啥呢?她飞速甩了甩脑袋,勉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说来也挺委屈,主角团四个人,另外三个都有炫酷的夜行披风,一看就是专业队员,只有她没有,行囊里花的绿的sao包襦裙,一看就是混饭吃的团队花瓶。 只是…… 刚才黑莲花脱了自己的披风给她? 她猛地回过头去,恰巧撞上慕声的眼神,她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脱口而出:“谢谢慕公子!” 慕声望着她在月色下亮晶晶的一双眸子,手指在袖里无声捏紧:好呀,在柳拂衣面前避嫌成这样,连他大名也叫不得了。 凌妙妙战战兢兢地望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心里咆哮:嚯,怎么又生气了?! 泾阳坡副本开始后,凌妙妙收到过一次系统通知,慕声的好感度卡在70%。如果以50%为分水岭,他现在应该是对她有点好感…… 应该是很有好感才对。 那为什么她损他,他生气,夸他,他也生气,不好好说话惹他生气,好言好语谢他还惹得他生气? 不懂少年心的凌妙妙每分钟都在煎熬,觉得自己寸步难行。 各怀心思间,只有慕瑶一人认认真真回答她开头提出的问题:“这是阴阳裂。” “什么是阴阳裂?” 柳拂衣答道:“泾阳坡被四座大山环绕,是天然的凹地。凹地,本就有聚拢的意象,又是几万村民埋骨地,阴气极重,到了夜晚,群妖汇聚于此,白天和夜晚的泾阳坡完全不同,所以叫阴阳裂。” 慕瑶停在溪水前。 泾阳坡有两条溪水流过,眼前这是最大的一条,泉水滑过长着青苔的石头,有些足有一人高,有些是密密匝匝的小圆卵石,没在水下,溪水汩汩流淌。白天,他们就是踩着这些石头小心翼翼到达对岸。 到了晚上,不知为何,水竟涨起来了,没过了石头。 凌妙妙拎起裙摆要淌,被慕瑶拦住:“小心,这是暗河。” 妙妙心里有些崩溃。差点忘了,白天和晚上,这里全然不同。 “像水鬼、缠女一类的妖物,最爱潜伏在溪水中,夜晚吸收阴气,太阳出来前离开。” 谁能想到眼前这条倒映清冷月光的小溪流,其实是妖物强身健体的矿物洗澡水…… 不知道主角团怎么对付,她肯定对付不了,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柳拂衣:“柳大哥,那我应该怎么过去?” 柳拂衣想了想,笑了:“这好办,你不沾水,我背你过去。” 她点点头,刚想走过去,背后传来冷冷一声唤:“妙妙,过来。” 凌妙妙扭过头,慕声隔了几步盯着她的眼睛,浓密的眼睫下两汪水润的眸,只是泛的是冷光,转而瞪着柳拂衣,看上去余怒未消。 她有些怵这眼神,迈着腿往柳拂衣那里靠:“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他眼眸一沉,嘴角一翘,讥诮神色瞬间占据这张青春鲜活的脸,“凌小姐又不是第一次麻烦我了。” 柳拂衣一怔,忽然揽着毫无防备的她疾走几步,把她往慕声眼前一送,抚掌道:“好了,就这样,大家抓紧时间过河。” “哎柳大哥!”她瞪大眼睛回身去抓,抓了个空,手腕让慕声死死攥住,一下子拉回到他身边。 “真不好意思,凌小姐,柳大哥不想背你。”他眼里含着寒星,定定地望她一眼,俯下身来,“快点,要么上来,要么自己想办法过去。” 妙妙撩起裙摆趴上去,揽住他脖子,慕声带着气将她向上一送,也不提醒,差点让她翻下去,她左思右想气不过,在他肩上狠狠拍了一下:“你怎么啦,没事犯什么病?” “……”慕声冷笑,“坏你好事了,真对不起。” 妙妙皱起眉头,气鼓鼓地想了半晌,还是放低姿态,趴在他耳边,不耻下问:“出门还好好的,突然生什么气?” 少年顿了片刻,偏过脸去,远离了她温热的唇:“我没生气。” 妙妙哼了一声:“没生气,你阴阳怪气地喊什么凌小姐?” 慕声长睫微颤,反唇相讥:“你不也喊慕公子了吗?” 他的腿已经浸入寒冷的水中,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搅碎了水中月光。 冷战不过一分钟。 凌妙妙闲不住,转眼间又拍拍他的肩,开始絮絮叨叨:“哎慕声,考你道题:今有立木,系索其末,委地三尺。引索却行,去本八尺而索尽。问索长几何” “……”她在说什么东西。 “考勾股定理的,勾股定理学没学过?” “……”他敛了眉。 “《九章算术》读过没?” “……”闭上嘴,决定无论她说什么,都不回应。 凌妙妙很铁不成钢,猛拍他的背:“老祖先的智慧啊,到你这里就截断了!” 一直得不到回应,似是说得有点累,软趴趴地挨在他背上歇了片刻,有气无力地拿手指拨弄他黑亮的头发,嘟囔道,“偏科啊慕声,难怪连竹蜻蜓都不会做……” 慕声始终低眸留意着水面。 行至溪水中央,无数妖物被他吸引而来,袖中符纸,干脆利落地一张张斜飞进水中,冒头的水鬼和缠女都被远远打飞开去,让出一条宽阔大路来。 一切杀戮,在水下寂静无声地进行,这些暗流涌动,背上的人什么都没发觉。 慕声三心二意地听,听见了关于“竹蜻蜓”的嫌弃,刚要火起,偏偏她伸出手指头在玩他的头发丝,一下两下,好痒…… 就好像被拿捏住了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思绪全跟着她的掌控走,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眼前还漂浮着溪水上的水汽,将一切都模糊得软绵绵的。 凌妙妙说得口干舌燥,正在放空,忽然听得他低低应道:“十二尺。” “哈?” “索长几何。” 她反应了数秒,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延迟答题。 自己默算了一遍,一个鲤鱼打挺活了过来,猛拍他的背,声音清脆,兴奋得不得了,“你可以呀慕子期,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就是老祖宗智慧的化身。” “……”少年被她夸张的一顿折腾弄得有点躁了。 早知不理她了。疯兔子。 凌妙妙在长途旅行中的确有点儿人来疯,确有点儿道理,是为了提醒自己和司机都不睡着。 刚安生了几秒,困意果然就像藤蔓似的慢慢升上来,她眼皮越来越沉重,迷迷糊糊间看见一个细长条的东西一扭一扭地攀上了慕声的腿,黑色的,鲜红的信子一吐一吐。 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蛇! 那蛇爬得飞快,刚才还在慕声腿上,转眼就蜿蜒着爬上了他的腰。 她急忙撑着他的肩膀伸长手臂,想把它拨掉,还没等挨到,先让慕声斜出一只手,猛地一巴掌打在她手背上,直接将她的手打偏了去。 那蛇受了震动,“哧溜”一声滑了下去,慕声一个火花“砰”地炸响,红光消失后,水蛇断成了几截,啪嗒啪嗒掉进水中,还在冒烟。 凌妙妙两眼冒火地揉着通红的手:“你打我做什么……” 他似乎比她还生气,声音有些不稳,“那是蛇,你拿手抓?” “它往你身上爬呀!”妙妙的气焰弱下去,想来也确实有些后怕,“我没想那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