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让人实在是难以想象,眼前这个丑陋的老妇人会生出童天佑那般俊美的儿子。 她意图从童母的眉眼之间看出那个白发少女的影子。一个是娇美俏丽的少女,一个是年迈苍老的老妪,眉眼之间完全找不到丝毫相似之处。但若是两个人,为何李良秀会有如此之大的反应? 童母身旁的婢女再一次喝斥:“大胆!有你这样不懂规矩目不斜视盯着老夫人看的么?” 阿怜不吭气,连忙瞥开视线看向别处。 童母忽然走近她,枯槁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颌,仔细地审视着,苍老沙哑的声音忽地传来,“模样生得真好,难怪阿佑迟迟不肯动身离开。叫什么名字?” 童天佑要出去?要去哪? 阿怜微微蹙眉,道:“回禀老夫人,妾身姓周名桂花,小名阿怜。” “阿莲?” “可怜的怜。” 阿怜手腕上的镯子虽然不动了,但是开始发烫。 童母浑浊的眼眸一瞬间变得 清明起来,视线落在阿怜的袖口。 阿怜佯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打断了童母探究的视线,然后哆嗦着道:“对不起,老夫人,阿怜不是故意冒犯,求老夫人开恩。”说着扑通一声跪下,接连磕了几个响头。 终于童母神情松动,道:“好了,下去吧。” “喏。”阿怜索性爬着离开。 刚爬上回廊,身后隐隐传来童母嘱咐婢女的声音:“身子有点单薄,让膳房给她调一下食谱。” 嫌弃她单薄,让膳房调食谱,这是准备将她养胖了好下嘴么? 直到视线范围内再也见不着童母,阿怜拔腿就跑。然而就在快要到书房时,她在回廊的转角一下子撞到一个人。 “阿怜?!你怎么了?怎么这样慌张?” 听到熟悉的声音,阿怜抬眸,焦急地抓着童天佑的衣袖,道:“那个,我方才听两个小厮说,吴管事派人抓走了芋圆……” 童天佑微微蹙眉,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吴管事。 吴管事挑眉问道:“芋圆?那是谁?” “随我一起来的那只小白狐。” 吴管事一脸平静地道:“哦,原来芋圆是夫人带进门的那只小白狐啊。老朽近日很忙,很长时间没瞧见那只小白狐了。不知夫人说它被我抓走,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怜瞅着吴管事那双犀利的眼睛,虽然他看着她,表面上看起来平常无奇,但她确定这老家伙在撒谎。他现在不承认,她拿他也没有办法。 “不好意思,我也是方才听两个小厮说的。说是昨日傍晚,芋圆在流霜亭附近的湖里游泳玩耍,吴管事派的手下将芋圆捞走。不知是什么原因,吴管事要将芋圆捉走,是不是它叨扰了什么人?” “夫人可能有所误会。我们这儿附近,常常会有猎户前来打猎,您的白狐长得那般好看,但凡猎户见了都会想要据为己有。老朽不知道是哪两个下人乱嚼舌根,误看成了老朽,令夫人这般误会。” “若不是吴管事派人做的,许是那两个下人胡说的。阿怜给吴管事您陪不是。”说着,阿怜便欠了欠身。 “你先回房去。我会派人帮你去找芋圆。”童天佑安抚着她道。 阿怜虽然心有不甘愿,但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她深深地看了童天佑一眼,嘴角微勾,转身离开。 一定是芋圆发现了什么,所以这几只妖联合起来将它抓走。童天佑明显是知道什么,却是在包庇。 回到房中,阿怜来回走动,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满脑子想着要如何救芋圆。如今芋圆被他们抓了,她又联系不上奎河,该怎么办?她绞着手,不停地在心里念着:芋圆,你一定不可以有事!一定不可以有事! 不知过了多久,童天佑终于回到房中。 她凝视着童天佑不说话。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互看了一会儿,终于童天佑率先打破了平静,道:“明日一早,我要动身去临安谈笔 生意,你跟我一起走吧。” 阿怜看着他,冷着脸道:“我现在哪也不想去,我只想找回芋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共生(21) 童天佑道:“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很快应该就能找到。” 阿怜道:“是么?等你找到芋圆,我再随你去临安。” 这是阿怜自进童府以来第一次没向童天佑示弱。她内心很愤怒,但是一直在极力的克制着自己,千万不可表露出来。 童天佑并不意外她忽然之间的变化,反倒是对她的反应似是一直在等待。他凝视着她,不禁勾起唇角,道:“我一直好奇,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摘下脸上的面具同我说话?” 阿怜望着他如墨的眼眸,烛光混着她的影子在他眸中跳动,从模糊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所有人都觉得他对她特别的好,其实这一切都是假相,原来他不只是怀疑芋圆,也一直在怀疑她呢。 她不禁失笑,嘴角轻抬,道:“这里戴着面具的又何止我一人?老爷,你不也是么?明明每天都过得很不开心,可是偏偏在见到我的时候,都会极力地想让我感到幸福开心。我也好奇,你究竟什么时候也能摘下面具呢?” 童天佑轻笑起来,她看似软弱乖巧,掩饰下的真性情果真是这般牙尖嘴利,他倒是没有看走眼。 “我若说,这些日子以来,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呢?并不是在装。”他微微抬眉。 阿怜抿了抿嘴,道:“我信,当然相信。可是老爷却从来没有信过我呢,否则也不会让人将我的芋圆捉走。进门的那晚,老爷可是亲口答应,同意我养 着芋圆呢。” 童天佑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水,轻啜一口,道:“你口中说信我,但是你心里并没有。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或是说你受什么人指使,为何要冒充周桂花嫁给我做妾,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阿怜凝视着童天佑,虽然一脸镇定,但是心里难免有些紧张,不停盘算着。童天佑藏得很深,这些日子一直在制造温柔假相,今夜忽然一下子毫不犹豫的戳穿她,不知下一步会如何。难道今夜就要与他彻底摊牌么?如今芋圆在他们手上,奎河不知去向,他是妖,而她是区区凡人,硬碰硬,她自是拼不过,究竟该如何是好? “是,我承认我不是周桂花,但是我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你出的价钱高,所以我想试着改变一下命运,因为穷怕了。” “是么?”童天佑的目光落在她手碗上,忽地抓起她的手腕,将玉镯举在她的面前,“上好的糯种白底青飘阳绿翡翠镯子可是不多见。你说你穷怕了,穷人家哪里能戴起这等价值连城的贵重东西?” 阿怜轻轻甩开他的手,镇定地道:“我若说这镯子是我偷的呢?” 童天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阿怜随即往他的身前轻轻依偎过去,他伸手迅速捉住了她的胳膊。她抬手,手中却多了一个刺绣精致的钱袋,在他的眼前晃动,“袋中至少有十多两碎银,老爷,现在可信了么?” 做乞丐的那 些年头,为了生存,她和擎苍可是练就了不少“好手艺”。自从进了半莲池之后,退步了不少。 童天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下一刻便伸手揽住她的腰肢,使力将她拉近自己的眼前,道:“你还真是个宝!我今夜已经把话说的这般明白,可你怎么就是不肯同我说句真话呢?” 之前有过很多次亲昵接触,可是她都假装害羞避开了,眼下这般情形,她挣扎着,却怎的也挣脱不开童天佑怀抱,明明看起来儒雅书生气的他,力道却是如此之大。哦,她差一点忘了,他不是人,他可是只妖呢。 “老爷,我说的哪一句不是真话呢?” 从她一进门,童天佑就发觉她很奇怪,明明已被他身上的香气迷了神志,然而却在沐浴更衣后反倒清醒了,不论是喝合卺酒,还是夫妻之间的亲昵举动她都在有意无意避着。他本以为她是只妖,可偏偏他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一丝妖气,她只是一介凡人。但偏偏是个凡人,身边却跟着两个不平凡的东西。 “你这镯子上究竟附着什么东西,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而且你带来的那只狐狸也不是寻常的狐狸吧。” “不就是只普通的镯子么?能附着什么东西?”阿怜将索性将玉镯从衣袖里扒拉出来,看了又看,“我也不明白,芋圆怎么就不是只普通的狐狸了?怎么什么东西到了老爷的眼里看起来都不普通呢?”总之 ,她就抵死不承认。 童天佑冷笑一声,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大掌扣在镯子上,镯子忽然变得灼烫无比。她瞪着眼,想要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倏然,一道白光从镯子里弹了出来,李良秀的魂魄被逼了出来,跌落在桌旁。 阿怜见势,立即用力推开童天佑,张开双臂护在李良秀的魂魄前,道:“不准你再伤害良秀姑娘!” 眼下,事已败露,她不必再伪装。 “良秀姑娘?”童天佑望着阿怜身后跌落在地的李良秀,熟悉的面容令他下意识深蹙起眉头,往事如烟云,早已消逝无迹可寻,却忽然在一瞬间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喉咙微动,轻轻念了一声:“是秀秀么?” 听到童天佑叫了自己一声小名,李良秀不由地瑟缩了下。 阿怜挡在童天佑的面前,生怕童天佑妖性大发,伤害李良秀。 李良秀爬起身,鼓起勇气看向童天佑,道:“是我。我如今变成这样,童天佑你良心可安?”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童天佑满脸的难以置信。 李良秀冷道:“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难道不是比我更清楚么?” 童天佑双拳紧握,内心挣扎。是的,李良秀为何会变成这样,他比谁都清楚。他从知道李良秀踏入这里的第一步开始,就知道她终会难逃一死,但是他却未曾想过李良秀死后,竟只剩下这一缕残魂…… “你是来复仇的么?仅凭你这一缕 残魂,你什么都做不了,更别说复仇。”他盯着李良秀,神色灰暗,指着阿怜,“而她,只是区区一个凡人,根本帮不了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共生(22) 阿怜索性把心一横,厉道:“我是个凡人没错,而且是个不自量力,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凡人。童天佑,你若还有一点良知,就不该助纣为虐。你虽然只看到了李良秀这一缕残魂,但你可想过那些因你而死的女子,刘细妹、陆小梅、何招娣她们死后会怎样?你真的可以每日高枕无忧么?或许你根本就记不得那些因你而死的无辜女子有多少个。” “助纣为虐?你懂什么?!知道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生来就身不由已?”童天佑双目怒瞪,一张俊朗的面庞在烛光下变得狰狞起来。 “身不由己?你苦苦修行成人,难道就是为了今日这样滥杀无辜么?” 童天佑蹙紧眉心,紧盯着阿怜,这个凡人竟然知道他是妖。 他冷冷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却指责我滥杀无辜。你可曾想过你们凡人哪一天不是在滥杀无辜?你杀过的每一只鸡鸭鹅,每一条鱼虾,你摘过的吃过的每一颗果子蔬菜,难道只因为它们不会像你们凡人一样会说话,就活该死么?” 这是个弱rou强食的世道,有些物种生来活着就不易。不只是人,这世上的每一个存在的物种,都是为了活着而存在。而他一直以来也是为了活着而已。 阿怜被他说的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的言语,憋了半晌才道:“你说的这些都是歪理。” 童天佑拧紧了眉心,道:“歪理也好 ,正理也罢,眼下都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待会儿,你带着秀秀立即给我离开这里,不要等到明天。” 阿怜坚定地道:“我不会走的,找不到芋圆我是不会走的。童天佑,你说实话,芋圆是不是被你‘母亲’抓走的?或者我不该称呼她为你‘母亲’,该称她蜘蛛老妖精。” “看不出来你一个凡人知道的挺多的。”童天佑紧抿了薄角。 阿怜道:“你不说没关系。不管芋圆被抓是否与你有关,我劝你最好叫人把芋圆放了。你若敢动芋圆一根汗毛,必遭天谴,死无葬身之地。他,你惹不起。” 死无葬身之地?他早已厌人倦这样的生活,死后如何,对他来说,那根本都不重要。 “芋圆我会想办法找到他,然后送他离开。但是,你和秀秀今晚必须离开。”童天佑态度坚决。 “我凭什么信你?” “你若不信我,只有死路一条,没有其他路可选。跟我走!”童天佑拉过她的手,对李良秀道,“你是自己进去,还是我封你进去?” “童天佑,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凭我李良秀是报不了仇,但老天有眼,天会收了你和那只蜘蛛精。”李良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化作一缕轻烟,又附在阿怜的手腕之上。 童天佑态度坚决,丝毫不在意阿怜和李良秀的话,拉着阿怜匆匆出了房门,径直向侧门走去。 “童天佑,我相信你一定有苦衷,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你若是肯回头是岸,至少还可能活着。与你相处的这么些日子,我看得出来,你本质并不坏。”阿怜被他拉着,却一路苦口婆心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