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可惜,小拳头嫩生生软趴趴地,一点也没有威慑力。惹得顾大郎发笑。 阿彩却像是听明白了,金色的眼睛一眨,文雅地咕咕叫了两声,拍拍翅膀往林子里跑去了。 真好,阿彩在没有成为一只不能离开金丝笼的笼中鸟之前离开了。顾容安挥挥手,而她这辈子也不要再往笼子里钻了。 “阿耶,阿彩刚才还回头看了我一眼呢,它是不是也舍不得我?”顾容安抱住顾大郎的大腿撒娇。 “我们安安这么善良美丽,阿彩当然舍不得你。”顾大郎抱起顾容安,一个劲儿夸着,把她送回了马车上。 放生了阿彩,顾容安了了一桩心事,高兴地往陆氏怀里扑,没多久就睡着了。 春天是个比较适合长途赶路的季节,不冷不热,还时常春雨霏霏,路上的风尘就没有气候干燥的时候重。然而从云州到太原府要经过应州、朔州、代州和忻州,长路漫漫。即使为了照顾女眷,马车的速度并不快,在坐了两天的马车后,陆氏和顾容安开始晕车了。 母女俩的常态就是一上车就开始头晕胸闷,又恶心想吐。把曹氏和顾大郎急得不行,什么陈皮水、贴生姜、掐xue道都试过了,也没顶用。 还是后来路过应州府城外,看见一个摆摊郎中挂着专卖晕车晕船药的幡子,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买了一瓶药丸子吃着。没想到效果竟然不错,陆氏和顾容安吃了这个药,马车一颠簸就瞌睡,却是再也不难受了。 为此,顾大郎还亲自骑马跑了十里路回去找那个郎中把他摊上剩的十几瓶全买了瓶备用。 母女靠着这个药,一路睡到了晋阳城。 直到到了晋王府前的北静街,才是被叫醒过来。 北静街已经是晋王府的范围了,长街阔丽整洁,清清静静地没有一个闲人,直直可望见晋王府巍峨的王府大门。 顾容安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第12章 王府 昨日李当勇就使人快马报讯,此时王府大门前已经有人候着了。 “奴婢李顺,拜见夫人,大郎君。” 领头的是一个穿着内侍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衣绯红,显然晋王府中地位不低。他隔着车给曹氏请了安,又对骑在马上的顾大郎行了礼。 李当勇跟李顺是熟识的,他人已经送到,李顺又没有别的话,李当勇就告了辞。 同行一路,顾大郎倒有些不舍,“李指挥使,下回如有机会,再请你喝酒。” “那属下就先谢过大郎君了。”李当勇拱手道。在世子面前留了好印象,他此行也算不虚。 李顺一直面带微笑侍立在旁,待李当勇牵着马辞去,这才笑容满面地道,“夫人和郎君一路辛苦,王爷已是盼望多时了。” 经历一个多月顾大郎已经长了许多见识,还会说些场面话了,当下翻身下马,也道,“惭愧,云州路途遥远,让父亲久等了。” 李顺笑容谦逊,“王爷见了大郎君定然十分高兴。”这个大郎君端的长了一副好容貌,身长玉立,丰神俊秀,竟比世子长得更像王爷,李顺的笑容越发亲切了些。 顾大郎笑笑没有说话,抬头看门上高悬的红地金字匾额,却不是他新识的晋王府三字。 “请大郎君上马吧,”李顺亲自为顾大郎牵马。 “我可以骑马?”顾大郎问道。李当勇及亲卫军早在踏上北静街的时候就下马步行了,他倒是一路骑着马到了王府门口。 “大郎君回府,自是不用下马。”李顺顿了顿,笑容谦和,“况且过了端礼门,是王府外廷,要去存心殿还有一会儿呢。” 这话的意思就是王府很大,路还有很远,不用代步怕是不行。 顾大郎抬头看眼前巍峨的大门,其高阔壮丽远非晋阳城的城门可比,这样的门,内里莫不是一座城?顾大郎的心脏似惶恐又似振奋地颤抖起来。 “王爷还等着见大郎君呢。”李顺提醒道。 顾大郎点点头上了马。李顺吩咐他带来的年轻内侍接替了车夫,为曹氏赶车,自己为顾大郎牵马,领着一行人自中门进了端礼门。 作为封王的藩镇,晋王府修得恢宏大气,华美阔丽,堪比一座小型皇宫,还分了内廷外廷,各司其职,俨然一个小朝廷。 从正门端礼门进去,是一片开阔的广场,中轴线上雄踞着一座高大宫殿,仅仅是那汉白玉的须弥座就高达三丈,面阔十一间,墙柱涂以朱红,描金绘彩,巍峨的重檐庑殿顶铺着青绿色琉璃瓦,殿前长长的龙尾道自上而下,左右配殿拱卫,端的是气魄宏伟,辉煌大气,一股王气扑面而来。 顾大郎骑在马上,觉得眼睛已然不够看了。这就是他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的家业吗?顾大郎从没有这么清晰的意识到,晋王府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那是承运殿,是王府外廷正殿,平日里是不开启的,只有重大典礼祭祀的时候用。”李顺用恰到好处的音量给顾大郎解释,坐在车里的曹氏等人也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曹氏把车帘子拉开了,从里往外瞧。曹氏忍不住低声跟陆氏说,“这么大的屋子,竟然是放着摆设的!” 虽然从进了晋阳城马车的颠簸就轻了,陆氏的头晕胸闷之症却还在,恹恹地靠在车壁上,听了曹氏这么说,撑起身子往外头望了一眼。她的神色慎重起来,这晋王府的门庭远比她想象的深。 顾容安干脆趴在了车窗上,原来这时候承运殿就已经是面阔十一间了吗。诸侯王的正殿按制只能修七间,面阔十一间的宫殿已然是违制了。 重游晋王府,顾容安发现祖父后来称帝并非没有预兆,这些违制建筑明晃晃昭示了他的野心。然而唐皇偏居长安,已是掌控不了各地诸侯藩镇了。 因晋王要见顾大郎,李顺领着顾大郎走的外廷官道,女眷们却不能从这里走的。进了门就分了两路。 曹氏她们乘着马车穿过广场外沿,转向右折,这边却又有一个重檐华丽的大门,门只一间,乃是通往内廷的体顺门。 到了这里就有一群穿金戴银的女人围上来请安,乃是王妃派来的人。陈mama带着吉祥如意下了车,与来迎的郑mama一道跟在曹氏的马车旁,入府的队伍又扩大了一倍。 这回进了门是一条长长的望不到头的夹道,两侧宫墙深深,红墙黛瓦,道旁每隔三丈就有一对高大的盘龙纹宝顶石灯柱,远远望去,甚是壮观,也不知入了夜,这条夹道是如何的灯火辉煌呢。 静静的夹道里只有马蹄和车轮声,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豁然开朗,却是一处小型广场,乃是晋王府内廷最后一道门,贞顺门。 陈mama并郑mama扶着曹氏下了马车。陆氏随后在侍女的搀扶下也落了地,转身把顾容安抱了下来。 郑mama直到这时才见到了陆氏母女正脸,大为意外,看了陈mama一眼。她还以为大郎君娶的是个村妇,没想到是个出色的妇人,那粉雕玉琢的小丫头也不像是乡下出来的,倒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陈mama笑容不变,微微颔首,搀着曹氏道,“夫人还请乘步辇入内。” 步辇?曹氏定睛一看却是一乘绫罗围绕,华盖为顶的软榻,四角由四个黄衣力士抬着。有风吹来,辇上的五彩纱幛便纷纷扬扬,说不出的好看。 直到被陈mama等人簇拥着上了步辇,曹氏还有些回不过神,今日所见已经超出了她大半辈子的认知,那种惶恐比乡下人头一回进城还要心惊胆颤。 那边郑mama也同样请陆氏乘辇。陆氏身体不适,见曹氏已经坐上了步辇,抱着顾容安也上去了。 步辇随着力士们整齐划一的步伐,有节奏地微微摇晃,曹氏不由扶紧了步辇上的扶手。 怕什么,还能比那年饥荒,娘俩差一点饿死更糟糕吗? 王府内廷建筑没有外廷辉煌大气,却又是另一番别致精巧,一路可见亭台楼阁,花木葱茏,恍如人间仙境。及至下了步辇,不说曹氏,就连陆氏也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上辈子阿婆就是住的这里。顾容安认出来这是长寿殿,与长春殿同在晋王府的中轴线上,是晋王府内廷正殿之一,然而与王妃所居的长春殿间隔着好几个小花园小院子,离着祖父住的存心殿就更远了。因着这里原本就是为将来的老太妃养老所修的。 “这是长寿殿,王妃为曹夫人备下的住处,还请陆娘子和小娘子暂且随您住着。”郑mama躬身道。 又有候在门前的一个白胖妇女上前,“奴婢王氏阿常,是长寿殿掌事,曹夫人但有什么,只管吩咐奴婢。” “好好,多谢王妃安排了,”曹氏点点头,她掌心冒汗,“那我什么时候去见王妃?” “王妃说曹夫人一路辛苦,今日就先不见了,请您好生歇息,明日再请您过去。”郑mama很满意曹氏的态度,她还以为曹氏会要求见晋王呢。 听到今天先不用见面,曹氏就放松了许多。看见王妃身边的陈mama郑mama离开,曹氏更是松了一口气。 跟着王mama从长春殿的鸟头门进去,是一个四方的院子,沿着雕梁画栋的庑廊,穿过种着大片芍药花的庭院,才是到了正殿。 九脊顶的正殿面阔七间,黑瓦朱漆,廊上有金凤彩画,檐下挂着大红的宫灯,居中的直棂隔扇门大开。长寿殿须弥座较矮只三尺,汉白玉的台阶上燕翅排开一群着黄绿间色裙的侍女。见了曹氏等人,纷纷俯身行礼。 一时珠围翠绕,曹氏等人被众侍女簇拥着进了门,入眼就是一个宽阔明亮的正厅,居中摆着一张紫檀螺钿贴金宝相花的罗汉榻,两侧同样的紫檀螺钿贴金宝相花质地的高脚椅子、方桌顺次陈设,又有插了芍药的落地花瓶、莲鹤香炉、云母屏风等摆设,乃是待客之所。地上铺着如意联珠祥云纹的红线毯,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如入云端,走得人都发飘了。 王mama却没有迎着曹氏等人在正厅坐下,而是引着她们进了东边侧殿,这里才是日常起居的地方,布置得比正厅里舒服精巧。 曹氏和陆氏坐在了紫檀雕花描金的壶门床上,身下垫着柔软的宝蓝地芍药织锦垫子,一坐上去,就令人舍不得起来。 侍女端来青翠如玉的茶盏放在壶门床上的小方桌上,又有侍女放下装在青莲高脚碟子里的点心和切好的甜瓜。 “夫人、陆娘子请暂且歇一歇,吃些点心垫垫肚子,”王mama因长得白胖,笑起来格外的讨喜,“浴间热水也已经备下了,夫人可要沐浴更衣?还是先用膳?” 一路风尘,曹氏也没有胃口吃饭,她转头问了陆氏,“蓉娘,你好些了吗?是先吃东西,还是先沐浴?” “娘,我想先沐浴,现在没有胃口吃东西。”陆氏神色依然不太好,她胃里不舒服,头又昏,暂时不想吃东西。 “那就先沐浴吧,换身衣裳,”曹氏点头,却拿起一块核桃酥塞给顾容安,“安安先吃糖。”她是担心孙女人小容易肚子饿。 顾容安没防备叫曹氏塞了一嘴糖,只能鼓着腮帮子花大力气嚼。她以前不喜欢核桃酥,嫌弃太甜,还掉渣。没想到现在吃着竟然觉得十分香甜,简直是越嚼越香。吃完嘴里的,不用曹氏再喂,她自己就抓了一块吃着。 怎么核桃酥会这么好吃,她上辈子竟然错过了! 顾容安拿起了另外一种曾经也不是很喜欢的云片糕咬了一口,甜滋滋的,还有芝麻的香味。她眼睛一亮,矜持地再咬一口。 重新活一回,居然连她的挑食症都治好了。 第13章 朱氏 已是四月末了,长春殿的牡丹依然开得葳蕤,姹紫嫣红的一片。 陈mama与郑mama来回话的时候,晋王妃朱氏正站在牡丹丛中,涂着大红丹寇的手,拿着一把金剪子修剪一株魏紫牡丹的花枝。 花枝掩映里,穿着正紫团花大袖,外罩珍珠衫的朱氏脸如银盘、眉似新月,一点朱红小口,更显得人比花娇,恍如二十许人。 陈mama与郑mama对视一眼,屏气凝神垂首立在一旁不敢打扰,等朱氏停了手,把剪子放到侍女托着的银盘上,两人才是上前给朱氏行了礼。 “王妃,曹氏已经按您的吩咐安置好了。”郑mama先回话。 朱氏拿了一方洁白的蚕丝帕子擦手,闻言也不过淡淡的点了头,“那曹氏性情如何?” 不用点名,陈mama就知道问的是自己,笑着凑到朱氏跟前,“依着奴婢看,曹氏是个老实本分的,所求不过是大郎君的前程。” “前程?”朱氏弯唇笑笑,拖着檀香色的裙裾,步出花丛,“晋王府确实是好大一块肥rou,可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了含香阁的贱人!” 朱氏想想就觉得快意,那含香阁的贱人莫不以为她的阳儿去了,她生的贱种就能当上王府世子了?做梦! 接回大郎君的消息在内廷瞒得死紧,怕是那小贱人还做着美梦呢!朱氏心情就更愉快了。等到晚膳时候,侍女传来消息,晋王留了大郎君用膳,还留了大郎君住在存心殿,朱氏越发开怀。 长寿殿中,曹氏她们也得了顾大郎被留宿存心殿的消息。 “娘,别担心,大郎没事的。”陆氏一看婆婆在那里抠手指,就知道婆婆在担心大郎了。 “他们父子毕竟二十多年没见过面,”曹氏忧心道。进了晋王府才知道当年那个穷得娶不起媳妇的丈夫现在有多富贵,曹氏怕儿子傻乎乎没能讨得了丈夫的好。若是被赶回去,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她可舍不得儿子再到泥地里去。 顾容安是完全没有这份担心,父亲是祖父唯一的儿子了,再怎样,祖父也不会赶父亲回乡下啊。 她这样想着,圆滚滚地从陆氏膝头爬到了曹氏身上,仰着脸,大眼睛水灵灵的,“祖父要和阿耶一起睡,是不是很喜欢阿耶啊?就像阿婆喜欢抱着安安睡一样。” 孙女儿的声音奶声奶气的,道理却很不错,曹氏推己及人,越发觉得不用cao心,欢喜地在顾容安粉嘟嘟的小脸上香了一口,“是啊,你祖父会喜欢你阿耶的。”她的大郎长得那么好,人人都说与顾家根像了十成十呢! 顾容安叫曹氏亲得咯咯笑,“那我们就不用等阿耶吃饭了吧,安安都饿了。”顾容安摸摸自己的肚子,煞有介事地拍了拍。 “阿婆你听,它在叫我饿了!” 哈哈,安安怎么可以这么可爱,曹氏和陆氏都笑起来。 晋王府的晚膳十分丰盛,有鲜鱼做的金齑玉鲙、素菜裹的三色卷、鹿rou羊rou烤的下饭二色炙、葱醋鸡、醉酒青虾、赤白腰子……主食有长岁羹、槐叶饭、石榴粉,还有洁白莹透的樱桃毕罗,透过面皮儿,可以看见里头鲜红水灵的大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