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高个子虚着声音答道:“不……” 青年动作略有轻佻地一甩衣尾,松开男童,涉过溪水,走到了高矮二人身边,弯下腰来质询:“他不是‘颙’,你们管他要什么啊?到了人家的手里,就是人家的东西,你们倒好,用铁枪指着人家脖子要?我问你,这究竟是‘要’,还是抢?” 矮个子快哭出来了:“是,是抢……” 青年面色一凝,将扇子啪的一声合拢,用扇柄照两个弟子的脑袋上一人一下,训斥道:“抢,抢。抢人家的东西啊,真有出息,周北南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日记:某年某月某日某地,捡到一只人畜无害的小重光,开心。 重光日记:某年某月某日某地,未来的媳妇主动送上了门,开心。 第8章 人生初见 训话完毕,姓徐的青年照高个子的屁股一脚端了上去:“跟人道歉,然后滚。你们今年的资格取消,后年东皇祭祀礼时再来。” 高矮二人一身淋漓大汗,面如金纸,衣衫尽湿,跪在地上不住叩首:“谢徐师兄,谢徐师兄……求师兄别告诉周师兄,不然我们定然要被逐出应天川……” 徐师兄嘴角忍不住一扬,摇着折扇,道:“逐出应天川?要是周北南知道你们犯在我手里,不把你们脑浆子打出来才怪。” 高矮二人组瑟瑟发抖:“……” 将他们逗弄够了,徐行之也不再刁难他们,由他们跟男童道了歉。 没得到徐行之的允许,他们垂着脑袋,根本不敢起身,而男童只顾盯着徐行之看,满眼的好奇。 徐行之问男童:“怎么样,愿意原谅他们吗?” 男童丝毫不看那高矮二人,面对徐行之乖乖点头:“嗯!” 徐行之俯下身,一手拎了一个,往前方一推:“滚滚滚,别给我四门弟子丢人了啊。” 得了徐行之的命令,两人驭上法器,狼狈而窜,跑得比兔子还快。 徐行之抬脚欲走,却被一只小爪子牵住了衣裳后摆。 男童踮着脚尖,试图将浮玉果递到他手里。 “我用不着这个。” “东皇祭祀。不要吗?”男童眨巴着眼睛,极力推销,“……他们两个刚才都想要的。送你。” 徐行之笑吟吟地用折扇把男童的小爪子压下去:“他们是参加比赛的,我不是。我是东皇祭祀大会的秩序官。” 男童听不懂,只好抓紧徐行之的衣摆,像是要他给一个解释。 左右闲来无事,徐行之低头检查了一番颈上的珠玉碎链,确定珠玉没有异常,才走向男童刚刚坐着濯足的青岩,跳将上去,又拍拍自己身侧,示意男童过来坐。 男童也涉水走过去,紧靠着徐行之坐下。 徐行之说:“你倒不认生。” 男童挺胆大地伸手去查看徐行之颈间的珠玉链,被徐行之一把抓住了手腕。 一股灵力悄无声息地通过手腕经脉渗入男童身体,男童却面色如常,任由徐行之的灵力在自己奇经八脉间游走一圈,丝毫不忌。 徐行之惊奇地感叹一声:“是个有灵根的孩子。” 男童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什么是灵根?” 徐行之解释:“凡求仙问道之人,若想有所成,根骨、悟性与努力缺一不可。你的灵根倒是很不错的。小家伙,你爹娘呢?” 男童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尖:“没有。” 徐行之一愣,随即宽慰道:“没事儿,我也没有。” 男童把头埋得更低:“我一出生就没见过我的父母。” “……差不多。”徐行之轻松道,“我娘去得早,我只有一个同胞兄长。要不是我师父清静君收了我作徒弟,我怕是还在街上跟一群小混混争地盘。” 说到这里,徐行之照例开扇,准备给自己扇扇风,没想到男童竟然握住了自己的手掌,满心疼地捏了捏。 为了安抚徐行之,男童又捧上了浮玉果:“果子。给你吃。” 徐行之笑,再次把果子推拒开来:“当年第一次来令丘山,共抢了两颗果子,我偷着吃过一颗。汁多rou鲜,但吃起来渣滓也多,碜牙,不好吃。” 男童特别认同地点了点头,把被徐行之判定为“不好吃”的果子揣好,又提出了问题:“你刚才说,‘秩序官’,那是什么?” 徐行之挺耐心地解答:“仙道四门每隔两年都会举办东皇祭祀大会。原先,各家弟子不分内外门,一起争夺祭品,所得祭祀品越多越珍贵,最后便能充当东皇祭祀的祭祀官。我连着六年都是祭祀官,太累了。因此在协商后,我们四门的首徒均不参加争夺,而是担任秩序官一职,分管几片区域,以免比赛中出现问题。” 说罢,他用指尖撑起自己颈间的珠玉碎链,将上面几处闪光点指给男童看:“瞧,我分管玉山、令丘、章莪、皋涂、太华五处山峦。祭祀之物都相当难得,往往都有怪物看守;如果有弟子在这五处动用灵力,苦战不下,我便会前往帮忙。” 说到此处,徐行之不禁想起半月前,自己曾为着祭祀礼,提前来过这里查看过情况。 他寻遍全山,竟全然没有发现‘颙’出没的踪迹,浮玉果也是无兽看守。 这些个珍宝灵果,竟活像是一堆生长在山野间、静静等待腐烂的野生西瓜,着实奇怪。 徐行之解释:“本来我想着前来令丘山找浮玉果的弟子是完全无需动用法力的,算是捡了个大便宜,没想到他们会动用法力,对你一个凡人出手。” 男童配合地露出惊怕的表情,看得徐行之不禁心软,摸摸他的头发,只觉柔软趁手,便自作主张地多顺了好几下。 男童没被人这么撸过头发,先是反射地一耸肩,随即表情就奇异地放松了下来,继而,他不受控地露出难以言表的表情,舒服得直眯眼睛。 眼见此情此景,徐行之啧啧称奇。 如果他是只小家猫,现在应该是被撸得一脸陶醉、呼噜呼噜直哼哼。 许是被摸得太舒服,男童索性懒洋洋地趴在了徐行之腿上,用徐行之的膝盖做枕头,一脸纯良地问:“……什么是‘颙’呀。” 徐行之惊讶于他这么自来熟,用扇子戳了戳他嫩生生的脸颊。 一戳一个坑,手感极好。 徐行之回想了一下那怪物青面獠牙的狰狞相,以及碰了它的浮玉果便要追着人不喷死不罢休的可怖模样,也不欲细答:“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男童继续乖巧发问:“那它去哪里了呀。” 这个问题徐行之也想不通,便自顾自推测道:“……或许是搬了家了?”他瞄了一眼男童脚上串着的果子,“你这果子也是上山捡的吧?” 男童垂下头,搓着手指:“……嗯呢。” 徐行之问:“这山上有异兽,你不怕吗?” 男童的眼睛微微弯起,笑得极甜,看多了还挺戳心的:“我半月前才到此地。山底下的人都说山里有怪物,还有好吃的果子。我没见过怪物,就想上山来看看呀。” 徐行之想,这没娘带的孩子还挺虎的。 挺好,跟自己一个德行。 半晌后,他在徐行之的腿上拱啊拱地翻过身来:“徐师兄,你叫什么名字?” 徐行之很痛快地答道:“‘何妨吟啸且徐行’,徐行之。你呢?” 男童挺自豪地挺了挺胸脯:“光光。” 徐行之忍俊不禁:“哈哈哈哈哈。” 男童诧异:“我的名字不好听吗?” 他跟徐行之解释,他以前住在与此相隔百里的一座山上,被一个猎户捡回家,将他养到四岁大时,猎户在狩猎时不慎跌死了。 猎户家穷,买不起衣服,始终只给他用兽皮裹身体。猎户死后,他断了衣食,下山觅食的时候还弄丢了那件兽皮。 后来,他衣不蔽体地下山后,被几个孩子围起来嘲笑,被他们丢石头,还被取了外号。 男童蛮委屈地说:“那时候他们都叫我光光。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听的呀。” 徐行之笑得直拍腿:“哈哈哈哈哈。” 聊了半天,徐行之瞧瞧天色,推一推小孩儿的脑袋:“起来起来。二光,我要走了。” 来不及纠正徐行之对自己的称呼,男童飞快爬起,央求道:“徐师兄,你留下来吧。” 徐行之感觉有些好笑,摸摸他的头发,道:“我留在这里能做什么?” 男童神情天真:“留在这里陪我呀。你好有意思,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徐行之捏一捏他的鼻子,笑道:“……这恐怕不行。” 男童的表情微微变了。 他的食指和拇指微合,十数条藤蔓从青岩背阴处鬼魅般旋绕而出,沿着岩面,如毒蛇游走而上。 徐行之似乎没能发现他在做些什么,纵身跃下青岩,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迈步欲走。 千钧一发之际,男童灵犀猛然一动,松开了紧掐的双指,藤蔓立即缩回地面,消失无踪。 他蹲下身,解开足上的藤蔓,几步抢上去,拉住徐行之的广袖:“徐师兄!我拿着这个,可以入你门下吗?” 他殷勤地将那珍果宝物递萝卜似的递了过来,在徐行之面前一晃一晃。 徐行之凝眉。 ……这孩子没家人,灵根又出挑,浑然如一块璞玉,的确是个修仙炼丹之才。 白白放他在山林村镇间孤身一人游荡,着实可惜,也可怜。 徐行之接过这串浮玉果,细思一番后便道:“……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们这一辈还不让收徒。……我先带你回去吧,你灵根不错,又带了这一串果子回去,师叔师伯都会喜欢你的,到时候愿意拜入风陵山哪位的门下,你告诉我便是。” 男童坚决摇摇头,眼睛小麂子似的明亮动人:“……我只要和你做师兄弟,别人我都不要。” 徐行之乐了:“你倒真会挑。我师父清静君可是风陵山山主。” 言罢,他捉住男童的手,将他一把抓起,揽入怀中,手指捻上了自己颈项间玉珠中最大的一颗,催动灵力。 只见一朵泛着碧色的光轮自他指尖燃起,徐行之手臂一展,将那小如指甲盖的光轮向半空中抛去。 光轮如长鲸吸水,望风而长,转瞬间就有了一扇门的大小。 徐行之抱住男童,温声命令:“闭眼。” 男童伏在徐行之怀里,攥紧了他胸前的衣服,把脸埋进他的胸口,额头轻抵着他的锁骨:“嗯。” 徐行之纵身跃入碧色光门之中,只一眨眼,便同男童一道消失在了莽荒的山野间。 场景刹那改换,不消半刻,徐行之便翩然落地。 四周的景象早已不是深谷幽林,疏淡蓼烟。在高台秀境、池亭藕花间,身着不同服制的仙门弟子来来往往,见了徐行之,无不停住脚步、恭恭敬敬地唤上一声“徐师兄好”。 徐行之手夹折扇,单手怀抱着男童,习以为常地受了礼,同时在他耳畔低语道:“二光,到了这儿,别说你叫光光,更别跟人家解释说你‘光光’的名字是怎么来的。知道了吗?” 怀里的小孩儿乖乖地:“好。那徐师兄,我应该叫什么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