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淮王若是一开始就把目标都放在了塞北,就不会在和朝廷对峙了一年多以后才出兵了。 当初朝廷虽然一时没能奈何他,却也并不代表就处于弱势。 淮王占领的地方到底只是大周广袤国土中的一小部分而已,除非大周朝廷本身便千疮百孔兵力虚空,否则就算再怎么富庶,也难以长久跟朝廷消耗下去。 陈郡固然是个好地方,但还没到能左右朝廷命脉的地步,不然当初庆隆帝就算再糊涂也不会把这里赐给他做封地。 淮王听了傅毅洺的话也没恼怒,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又如何?不管因为什么,我帮先帝和赵瑜做到了他们一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不是吗?” 傅毅洺觉得这人简直有病,皱眉道:“别把你的意愿强加到别人身上,没人让你帮这种忙。” 淮王轻笑:“你不懂,对任何一个帝王,任何一个国家来说,国土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只有国土辽阔了,国家才能真正强大。” “就拿塞北来说,纵然那里贫瘠苦寒,但若放任不管,胡人扰边之事便层出不穷,永远不会停止,只有将那里也归为我大周领土,让胡人也成为大周百姓,让我们的兵马驻扎在那里,用我们的礼仪教化他们,这种事情才有能得到遏制,曾经的边民百姓才能真正安稳下来。” 傅毅洺不否认他说的有一定道理,但也绝不支持。 “天下何其之大,若按照你这么说,征战岂不是一天也不能停?打下了这里还有那里,拿下了塞北还有南疆,为了国土之争便让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饱受战事之苦,这便是你以为的为君之道,治国之道?” “你可知这几年因为你发起的战事而死了多少人?多少将士马革裹尸,家中亲眷再无依靠?又有多少百姓受到牵连,流离失所?” “大周的国土说是扩张了不少,但多出来的那些领土多是贫瘠之地,朝廷不仅得不到好处,还要派兵镇守,派人开垦,说不定还要迁移百姓,这又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你与其说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还不如说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淮王勾唇,不屑一顾。 “这就是你与我的差别,你看到的不过眼前利害而已,而我看的更长远。” 傅毅洺回了他一个同样的表情:“没那个命就别瞎cao那个心,目光长远了半天还不是要沦为阶下囚吗?” “那又如何?” 淮王笑道:“最起码我做了自己想做的,而我那几个没用的兄弟,就算一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也不过行尸走rou而已。” “我只恨世道不公,明明我丝毫不逊于赵瑜,却因出身而不能光明正大地登上那个位置。先帝在世时对我再好又如何,涉及到储君之位,还不是从未考虑过我吗?” “他赵瑜不过是比我命好,生为嫡子而已。” 他说着又上下打量了傅毅洺一番,道:“你也是,不过是命好投胎在长公主府上,有先帝和长公主一起护着你,不然……她又怎么会是你的?” 这个“她”他没有说明是谁,但傅毅洺心里很清楚。 他故意笑着撩了撩落到眼前的碎发,挑眉道:“没办法,命就是这么好,不仅投了个好胎生在了公主府,还娶到了心爱的女人为妻,育有二子一女,儿女双全,幸福美满,像你这种众叛亲离至今连个孩子都没有的人自然是体会不到的!” 淮王的脸色终于彻底裂开,刚刚滔滔不绝趾高气昂的样子瞬间被击碎。 他这一生纵然没有得到皇位,没能真正扳倒庆隆帝和赵瑜,但怎么说也曾给过他们迎头痛击,不算无所作为。 唯有在唐芙一事,从头到尾没被她接纳过半分,最近的距离也不过是曾和她共乘过一匹马的马背,最终却还被傅毅洺抢了回去。 那个他唯一放在心上的人,哪怕初识只是一场错误也始终难忘的人,从没给过他一个笑容,没对他说过一句温柔的话。 淮王闭了闭眼,将心中怨愤不甘咽了回去,再睁开时又恢复了往日平静。 “不是你们将我逼到了这里,是我自己选了这里做埋骨之地,你不要得意。” 他喃喃道,之后转身而去。 傅毅洺察觉到他要做什么,但没有多说。 其他人就没他那么冷静了,纷纷开口阻拦,并再次试图攻打上去。 可淮王仅剩的十余个部下拼死挡住了去路,等他们终于杀掉这些人爬上山顶的时候,淮王已经从山巅上一跃而下,跳入断崖。 他听着风声在耳边呼啸,看着迅速从眼前略过的景色,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宁。 谁能想到,反叛如他,在最后的这一刻也想落叶归根呢? 塞北虽然已经成了大周国土,但于他而言,没走进原来的那条边境线,终究还是异国他乡…… 第104章 前线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回了京城,战报摆在了赵瑜的桌上,淮王跳崖的事情自然也在上面写的清清楚楚。 赵瑜看着眼前的奏报,许久没有说话。 按理说战事大捷,他理应高兴才是,但这两年来朝廷兵马其实几乎逢战必胜,捷报多的在他心中已经激不起什么波澜了。 何况他心里清楚,战事之所以这样顺利,是因为他那个年纪最小的弟弟自己主动放弃了大片富庶的城池和土地,集中所有兵马去攻打胡人的缘故。 这些胜利可以说都是赵瑾让给他的,是他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管他要还是不要硬塞过来的。 作为一国之君,赵瑜当然乐见国土扩张,凶悍的胡人被一举平定。 但当这一切都是那个早已被大周除名的逆臣拱手相送时,事情就显得讽刺了。 而现在这个逆臣不仅不愿活着回京认罪,甚至连尸体都不愿留下受人□□。 有人提出就算赵瑾坠崖,也要将他的尸骨找到运回京城,悬尸城门,让所有人都看看逆贼到头来是什么下场。 但赵瑜最终没有接受这个提议。 奏本中已经写的清清楚楚,那断崖极高,人掉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而在场的兵马当时已经试过去寻找尸体,却因当地环境的问题没什么结果。 赵瑜固然可以要求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想尽办法把那尸体找回来,但此事必然费时费力,等尸体被找到并运回京城的时候,只怕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根本认不出本来面目了。 就算是现在立刻找到了,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又能有几分原貌呢? 这样的尸骨带回京城,能不能起到震慑作用还两说,赵瑜首先要落个残暴不仁的名声。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将那奏本合上,放到了一旁。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不管如今属于大周的塞北之地是怎么来的,但都已经成了他的领土,而赵瑾也已经归于尘土,再也不可能跟他有什么纷争了。 既然如此,前尘往事就不要追究了,最重要的是眼下,是将来。 虽然战事已经结束,但因为还有许多后续事宜要处理,所以傅毅洺等一干将领和兵士并未立刻回京受封。 已经六岁的傅清玥对爹爹几乎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唐芙为了不让孩子们忘记自己的父亲,时常会在他们耳边提起,说他们的父亲是个大英雄,为国征战去了,所以才没能陪在他们身边。 傅清玥虽已不记得爹爹长什么样,但对英雄的崇拜一如既往,一听说爹爹打了胜仗就要回京,便数着日子每日去城门口等候。 唐芙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便时常带着另外两个孩子一起去,在城门附近的街道上走一走逛一逛,累了就去街边茶肆的二楼坐着歇一会,倒也自在的很。 这日她在茶肆碰到了孟五的妻子何氏,身边还带着他们的长子孟元琦,便坐下来聊了几句。 何氏笑道:“琦儿听说小公爷每日都来等父亲,便也想来等一等,我拗不过他,只能来了,果然就在这里碰到了meimei。” 唐芙轻笑:“孩子牵挂父亲是天性,何况孟兄离开的时候琦儿都已经六七岁了,能记得很多事了,对父亲自然就更是牵挂。” “只是他在书院进学,鲜少休沐,不能时时来守着罢了,不然肯定也早就过来了。” 说着又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傅清玥,欲言又止,颇为头疼的样子。 按理说傅清玥也到了进学的年纪了,可是他坐不住,除了程墨以外,谁的课都不听,先前唐芙也给他请过别的先生,他当着她的面规规矩矩,等她一走,就能揪了先生的胡子,烧了先生的纸笔,哪怕事后被唐芙教训甚至挨了戒尺也不管用,既不记吃也不记打,可谓油盐不进,连长公主都头疼,说这孩子在念书这方面简直跟小时候的傅毅洺简直一模一样。 何氏对此事也是有所知晓的,忍俊不禁,当着孩子的面却也不好说什么,便只道是傅清玥年纪还小,等他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傅清玥在唐芙面前虽然乖巧,但也不耐烦一直坐在这里听大人说话。 何氏看他坐不住了,便让自己的孩子带他出去玩。 孟元琦跟唐芙的几个孩子向来亲近,虽然自己不是好动的性子,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傅清玥如逢大赦,从椅子上跳下来就要跟他出去,临走前还顺手“救”走了傅清宸和傅静姝两兄妹,觉得他们一定跟自己一样不想在这里听大人们说那些琐碎的闲话。 唐芙不放心让几个孩子离开她的视线,犹豫着要不要跟去,何氏安抚道:“多派些下人跟着就是了,也不让他们跑远,就在附近走一走,出不了事的。” 这里紧邻城门,兵士比城中其他地方还多,守门的将士又都认得这几个权贵子弟,万不会让拍花子将他们拍走了。 唐芙想想也是,便点点头让下人跟着去了,叮嘱不可让少爷小姐们离开太远,只能在茶肆窗户能看到的地方玩耍。 何氏也叮嘱了孟元琦几句,让他帮忙照看着弟弟meimei,玩一会就带他们回来,不要在外面待太久了。 孟元琦一一应下,带着几个年纪比他小的孩子和一大队随从出了门。 唐芙在窗口看了一会,见确实没什么事,孩子们都在附近玩耍不曾离开,也就放心了。 傅清玥身为家中长子,读书的时候虽然混不吝,各种闯祸各种不服管教,但是对自己的弟弟meimei却是很好的,尤其是meimei。 母亲没有跟在身边,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大哥哥的样子,便学着孟元琦的样子,像模像样的做出一副大哥哥的模样,跟在弟弟meimei身后。 傅静姝才两岁多,年纪最小,平日几乎没出过门,对外面的一切都新奇。 平日在府里她总是要人抱着,这几日只要一出来就喜欢自己走,迈着晃晃悠悠的小步子到处跑,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便停下来指一指,但凡能买的,下人都会给她买回去。 小姑娘这日看到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身后跟着个下人,那人手里拎着一盏琉璃灯,也不知她是喜欢还是觉得和母亲那盏很像,便哒哒哒地跑过去指着那灯,转头对两个哥哥说道:“灯灯,好看。” 傅清玥觉得那盏灯很是一般,也就他meimei这个眼光才会觉得好看,正想说回头给你买一盏更好的,却见那锦衣华服的孩子忽然伸手一把将傅静姝推在了地上,满脸嫌恶地道:“好狗不挡道,滚开!” 谁都没想到他竟会无缘无故的忽然动手,饶是下人反应很快,还是没能接住傅静姝,让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个人都向后仰去,结结实实被推了个大跟头。 傅静姝打从生下来就备受宠爱,便是学走路的时候都没怎么摔过跤,更别说被人这样重的推到地上了。 她登时扯开嗓子哇哇大哭,任凭下人抱起来如何安抚都不行,也不知到底是疼的还是吓的。 孟元琦吓了一跳,正要上前和那孩子理论,傅清玥却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像个炸了毛的小公鸡一样要和那孩子打在一起。 下人认得这孩子是谁,赶忙拉住,小声道:“小公爷!打不得啊!这是简王爷的嫡子,这次跟着简王一起进京探望陛下的。简王膝下就这么一个嫡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可动不得!” 他说话的声音虽小,但那简王世子不用听也知道他是在说自己的身份,抬着下巴越发不可一世起来。 但傅清玥又岂是那能听得进去的?闻言不仅没消停,还竖着眉头喊道:“简王就这么一个嫡子,我还就这么一个meimei呢!他是简王的眼珠子,meimei还是我的眼珠子呢!他的眼珠子动了我的眼珠子!我就要把他的眼珠子打到鼻子里去!” 说着挣开下人的手就要冲过去教训那蛮不讲理的简王世子。 下人怕他闯祸,死死拉着不让去。 简王世子见状冷笑一声:“牵好你的狗meimei回家去吧,别再犯到本世子面前来,不然可就不是把她推开这么简单了!” 傅清玥咬牙切齿,却又挣不开下人的手,气的脸都涨红了。 简王世子不欲再理会他们,抬脚就要走,谁知还没迈开步子,几颗石子样的东西忽然冷不防砸在了他脸上。 那力道虽然不大,但骤然打过来还是让他惨叫了一声。 “石头”落在地上,众人这才看清那竟是几颗金豆子。 循着那金豆子的来处看去,就见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傅清宸一手拿着自己的小荷包,一手放在荷包上,大有再抓一把继续打的意思。 抓着傅清玥的下人被那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手上下意识便松了几分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