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叔父刘军是个见风使舵的能手,见公家出手管这档事,一双精光的眼珠一转,给刘勇使了个讳莫如深的眼色,一脸陪笑对梁思瀚客气道:“梁警官,我家勇头子没读过书,说话没轻没重您请多多包涵。这事跟麦小芽没关系,我们刘家也不是欺负幼小的家风,不会找麦小芽的麻烦。” 见梁思瀚紧绷的面色略有好转,刘军故作悲伤哀叹道:“可惜我哥,让他早点退休硬是死撑过了七十岁,还在白石小学日以继夜地上班,以致于太负责死在了教案上……”并适时地滴下泪来。 相比于唯利是图的刘家人,麦小芽喉头僵硬了,她失去了良师益友,刘家失去了一个劳动力,尽管刘军刘勇的悲伤是假,借机索要补贴是真,麦小芽还是能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 麦小芽扬起苍白的小脸儿,向梁思瀚问道:“是啊,刘老师生前两袖清风,死后,国家能不能看在他在基层教师岗位兢兢业业了几十年的份上,给刘老师颁发疑点殊荣?” 梁思瀚与随行的几位警官商量了片刻,转头朗声对众人说:“你们考虑的问题局子里早就想到了,乡政府会给刘德全授予先进工作者的殊荣,并贴补五百块钱给刘家置办丧事,往后刘德全的退休金恐怕就不能拿了,今年明年政府会贴补先进家庭每个月十块钱的补贴,你届时去乡政府领就行了。” 刘勇一听到有钱领,一双眸子瞬间便亮了,原本做幌子的悲伤索性也一扫而空,就差欢欢喜喜抬棺走人。 刘军忙问:“那领完了明年,是不是就没有了?” 麦小芽不由向他投去鄙夷一瞥,难道刘家人吃完刘德全的退休金还想吃死后粮不成?“这位大爷,刘老师前脚刚走,您是带人来收尸,还是追讨补偿来的?” 众人听了麦小芽的呵斥,对刘家三人指指点点,“没良心啊!人死如灯灭,能补贴两年不错了!” “一个月十块,两年足有六百块!我这个老师工作一个月也才七十块钱!”石中仁不爽起来,十块钱可抵得上半个月的开销了,他怎么没这待遇!不过眼红归眼红,想到刘德全的死他还是心有余悸的。 梁思瀚从鼻翼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人走如灯灭人情冷暖可想一般,放亮了声音一字一句告诉得陇望蜀的刘家人:“这是所里参照旧例的一致决定,领完算完。” 刘勇等人只好恨恨地不出声。 “局子里研究过了,今天这事麦小芽无罪,惹事的几个学生已经扣押在派出所了,死者家属不得找无辜者的麻烦!否则按照携尸敲诈罪论处!”梁思瀚站在cao场中央自带旷音器效果朗声宣判,一字一句咬得清晰严肃,莫名中带着极强的说服力和威慑力,让闹事的群众只能把异议压在心里,不敢当面发作。 麦小芽多了派出所的一把保护伞,对梁思瀚投去感激一瞥,恰巧他那双硕大如寒星的黑眸也正无意中略过她,不苟言笑中略带一丝温情,麦小芽甚至看到了已故父亲的影像,腿脚一软差点滑倒,只能死死扶住土砖的校墙平衡身体。 刘家家属抬棺离去,上课铃响起,围观的学生作鸟兽散纷纷进了教室,cao场只剩下麦小芽和梁思瀚。 梁思瀚环视了一圈连一个娱乐设施都没有的黄沙cao场,走到麦小芽身旁,“你脸没事吧?” 不习惯陌生男子的靠近,麦小芽的警戒线兀自亮起,梁思瀚刚才救了她不假,可前世她的二十岁的人生里并没有梁思瀚这个人出现,冲击着她微薄的安全感,麦小芽摇摇头,细碎的黑色小短发打在素白脸颊上,正是清汤挂面满目忧郁的一个少年。 梁思瀚不自然地咳咳了两声,把玩着褪去的皮手套,口气中带着浓厚的嗔怪对麦小芽说:“以后遇到这种事,能不能先动动脑子再出门?”表情还是一贯的严肃, 却平白地有种“你真笨”的宠溺在其中。 麦小芽吞了下唾沫,下意识听话地点了点头,在他严肃的凝视中舌头开始打结,“麦……麦小言怎么样了?” 如果能得到她的最新情报,就不愁对付不了将她视作眼中钉的刘雪芬。 “她恐怕要在局子里呆几天。”梁思瀚的目光向刘德全逝世的教室望去,那里已经坐满了学生。 “呆几天?为什么?刘老师逝世之前呼吸明明已经稳定了!怎么会突然离世?”刘德全临死前麦小芽替他做过简单的抢救,也的确起了作用平稳了呼吸,可后来情况急转直下直至死亡。 “刘德全是高血压引发的心脏骤停死亡,这种病陷入昏迷后会有短暂的回光返照,恰巧碰上了你的抢救过程,才有你说的那一幕发生。”梁思瀚音量骤降,几乎隐秘地对麦小芽说,“法医检查过尸体,胸口有被按压的痕迹……恐怕对你不利。” 耳际响起一声惊雷,按压的痕迹不正是麦小芽替刘德全做的急救措施么?前世危景天教过她在面临病人心脏骤停的情况下做胸透的手势,她也有救过三四个人的经验,今生第一次用就死了人,还被法医检查出来,对麦小芽来说不可谓不是晴天霹雳。 见麦小芽魔怔般的懵逼,梁思瀚凑近了些,“你放心,他的伤只要刘家没有发现,我们派出所是不会爆出来的,毕竟这不是致死的根源。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 麦小芽此刻的状态何谈思想准备,只恨不能就地爆炸,上天安排她重生一次拯救破碎的家庭,带领麦老三一脉发家致富,可没说年方十岁的她就要背如此黑的一口大锅!叔可忍婶不可忍,麦小芽就像穿越回去看看阎王撰写人物墓志铭的时候,是不是打瞌睡写错了情节! 正文 第四十八章不是闹着玩的 “你帮帮我……我真不知道会出这事,我只想救刘老师,他是我的恩师,我不可能害他的……”此刻的麦小芽什么矜持、形象都不要了,拖着梁思瀚的胳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梁思瀚哪想到麦小芽放大招如此迅猛,前一秒还高冷矜持的铮铮铁娘子,后一秒就实现了无助软妹子的无缝切换,慌乱地瞄了几眼爆满的教室,耐着性子安慰她:“你……你冷静点,我这不帮你的吗?”说完生硬地抽回了手臂,第一次打破铁面无私戒律、和当事人私相授受,他可不想留下某些证据,逃也似地跑下山坡,钻进绿色吉普车开走了。 麦小芽追了几步,哪是壮年武警、素有枫叶镇第一猎豹之称的梁思瀚的对手,眼睁睁看他见死不救钻进车里一溜烟跑掉,麦小芽心里一万匹羊驼都不够跑。 眼看课堂是进不去了,危家,沉浸在危景天即将归来的喜悦中的危杏杏把麦小芽拉到墙脚,一脸神秘莫测悄声说:“小芽,我哥要回来了,你要不要趁着我爸妈高兴,从麦家搬出来跟我们一起住?” 麦小芽一愣,危严的警告在耳畔想起,下意识摇头拒绝:“杏杏姐,我知道你是好心想帮我,可是我们一家三张嘴,不能一直寄生在危家给你们添麻烦。” 疏离而坚决的语气令危杏杏不爽,板脸撅嘴切了一声:“你怎么才见了我爸一次,说起话来就成了他的调调,老气横秋的?” 麦小芽无奈苦笑,现如今刘德全骤然去世,户口还没拿到,而刘家家属就像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姐弟三能否上学成了谜,麦小芽想不深思熟虑、老气横秋都难,“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你别把我的糟心事告诉景哥哥,否则他一定会惹麻烦的。” 麦小芽严肃地告诫危杏杏,一副你不答应我就死给你看的样子,危杏杏不爱看了,“你才几岁啊?硬撑着能行么?你还当不当我们是一家人?” 麦小芽羞惭颔首,忙不迭承认:“当!就是因为当景哥哥是一家人,所以才别告诉他,否则以他的性子一定会替我出头的。”见危杏杏完全不认同的那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麦小芽抓紧她的手,像大人教育小孩耐性警告,“我的事牵连太广,梁警官、路乡长、村长,都牵涉其中利害关系重大,景哥哥是要当兵走仕途的人,人脉关系影响他一生的前程,不能为了我得罪那些当政者,你明不明白?” 完全被麦小芽“砰砰砰”一通枪子打乱了思绪,危杏杏完全没想这么深远,愣了五秒不可思议地撩起麦小芽细碎的短发,研究她头脑的构造:“小芽,你是不是疯了?你脑子里什么时候装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才十岁,你……你怎么说话比我爸还老气横秋?” 麦小芽感慨两人不在同一平面上,危杏杏多半是没把话听进去,猛力眨眼把抓狂的内心压下去,镇定了眼神准备对危杏杏进行新一轮的威逼利诱,“杏杏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行了行了,听我爸一个人唠叨就够我烦的了,现在又加上一个你,不让说我就不说嘛。”危杏杏不耐烦地摆摆手,就见不惯麦小芽忍气吞声有仇不报那个怂样,送上门的靠山不靠是准备失学到过年么?! 得到了危杏杏的保证,麦小芽暂时松了一口气,可危杏杏是出了名的藏不住事,让她保密基本属于不可能,麦小芽只祈祷她告诉危景天的时候不要加油添醋夸大其词就好。 当天麦克俭还没回来,全家都在想办法捞麦小言,与她肯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麦家暂时铁定是回不去了,但也不能总赖在危家吧。麦小芽从危家出来,看了一下日头已经日中时分,白石圩还没散,是她给弟妹们觅食的唯一去处。 麦小芽一身暗灰色粗布衣服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个头又小,是扎进人堆里立马消失的背景色,在几个卖包子馒头蒸糕的铺子前对比了一下价格,从怀里摸出两块钱买了五个白面馒头藏在宽大褂衣里,在街上视察了一圈。 白石圩是村镇小圩,只有两条街合100米的摊位,可以说小之又小,大多是卖食物比如说卤味鸡鸭鹅爪、油炸糯米米粿、七层糕等小吃,更多是卖活家禽家畜和偶尔一两间服装店,门楣只有一米宽,摆着时兴的塑料凉鞋、的确良褂衣、毛呢等物。麦小芽重活一世虽然手上还有一千来块的抚恤金,可钱财如流水有水出没水进迟早是要枯竭的,得早日寻得赚钱之法。萌生做生意的念头,多少还因为对教育的失望,万一学校真的回不去了,今生就只能让弟妹替她圆梦了。 麦小芽神色有几分黯淡,带着些许悲壮擦了一下无泪的眼角,用手背掸了几下僵硬的脸庞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一点。 “小芽,你怎么在街上?吃饭了吗?”邻居弛大妈熟悉的大嗓门从背后传来,麦小芽转身见到了一张同情的中年妇女的脸。 麦小芽咧了咧嘴,却没发出声音,弛大妈手挎菜篮上下打量了麦小芽一番,“小芽,这才春分不到有三日寒,你怎么只穿了一件褂子?你不冷吗?” 弛大妈大嗓门吸引了行人的注意,多数是白石村十里以内的街坊邻居,麦家的事多有耳闻,纷纷驻足关切起麦小芽的悲惨遭遇来。 “小芽,你之前不是长头发么?你妈不在了连头发都缴了?” 麦小芽无语,总不能说是和李小玉打架自己为了脱身自断其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