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节
崔升在旁听到这里,十分震惊。他自己虽然猜到这花儿有些古怪,且崔晔交代不许让人动,可毕竟是宫里的旨意,谁敢当面违抗? 没想到李贤竟在这个时候,面对面地同梁侯对着干起来。 而李贤天生聪慧,性情温良,又师从崔晔,所以虽然年少,却不像是寻常少年般冲动,尤其是近两年来,行事越发周全有章法。 何况武后最忌惮武氏宗亲跟李氏皇族之间起龃龉,所以表面上大家一直其乐融融,似今日这样锋芒毕露地同武三思对峙……实在罕见之极。 ——李贤不可能不知道他这样做的后果,武三思虽可恨,却的确是奉旨行事,而李贤强行阻止便是违抗武后的旨意,于武后面前必然难以交代。 但这所有的起因只是……这一株牡丹花而已? “殿下……”崔升本能地想要劝阻,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武三思则望着李贤,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既然殿下这么说,倒也未尝没有道理。”他歪头看了看那牡丹,忽地缓步走了过来。 虽有崔升拦着,玄影却不安挣动,李贤皱眉道:“梁侯,你是何意思?” 武三思凝视着面前牡丹,道:“这奇花难得,正如殿下所说,贸然掘取,只怕会毁了花儿,但天后的旨意仍要回复,不如,就这样……” 忽然间武三思出手如电,一把攥住了牡丹花茎。 “梁侯!”是李贤跟崔升齐声惊呼。 武三思道:“只要带了花儿回去,不伤花根,岂非两全齐美?” 正有些得意,忽然又惨叫一声,原来是玄影挣脱出来,拼力一跃,咬在武三思的手腕上。 武三思吃痛,忙挥拳痛击,又厉声叫道:“这畜生,还不快来打死!”跟随武三思的侍卫们见状,拔刀而上。 李贤喝道:“都住手!” 却就在此时,崔夫人因听说宫中来人,且沛王也匆匆赶到,不明所以,便出来查看端倪。 谁知正好儿见玄影伤了梁侯,而侍卫拔刀要砍杀玄影,她毕竟是一介妇人,又看是向着玄影挥刀,吓得惊心动魄,失声大叫,晕厥过去。 崔升叫道:“母亲!”顾不上此处如何,跌跌撞撞跑了过去。 李贤则冲上前去,将受伤的玄影抱了起来。 就在这不可开交的时候,竟有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吼透墙而出。 刹那间,整个府邸寂静无声,上下人等呆呆愣愣回头,却见从花园后角门口,探出一个偌大的斑斓虎头。 “老虎?!”宦官们最为胆小,反应过来后,惊呼连连,往后逃窜。 武三思虽也吃了一惊,但他知道这是崔府家养的老虎,等闲不会伤人,因此只退了两步后又停下,喝道:“都站住,不必慌张!” 有几名胆气大些的禁军守在武三思身旁,战战兢兢,脸色惨白,握着刀的手都在发抖。 这场景如此诡奇,就算有武三思的叮嘱,上下跟随的众人仍是不禁胆裂,有人已站不住脚,也不顾违命,一个劲儿地后退。 武三思左顾右盼,见身旁只剩下了两名禁军,沛王李贤抱着玄影立在一边儿,似乎也被逢生忽然出现的这一幕惊呆了。 武三思本想拉住一个禁军挡在自己面前,眼见逢生步步逼近,他心念一转,转头看向旁边的牡丹。 李贤正盯着他,见状心头一颤:“梁侯!” 武三思委实狠辣,在这样生死关头竟探臂横扫,一把攥住了那牡丹花儿,然后用力拽住。 只听得“咔嚓”声响,那盛放的牡丹已经被他折断,擎在了掌中。 “不!”李贤不能置信,失声大叫,脸上竟是伤心欲绝的神情。 与此同时,是逢生一声咆哮,猛虎下山疾驰而至。 武三思本想折了花便逃出去,孰料才退一步,逢生已经奔到近前。 仓皇之际,武三思被地上晕厥的禁军一绊,竟趔趄往后跌在地上。 逢生一跃而起,碧油油地双目中透着怒意,比人头还大的虎爪向着武三思胸前按落。 武三思这才惊慌起来,发出杀猪般惨叫,就像是将脖子放在了锋利的刀刃上一样,恐惧到了极点,身体僵硬麻木,心头濒死般空白。 就在此时,有人唤道:“逢生。” 略有些清冷微寒的声音,却是救命纶音。 逢生的爪子压在武三思胸口,却并未按落下去,它低头盯着掌下的人,终于张开血盆大口:“吼……” 猛兽口中的腥气扑面而来,底下的武三思自觉整个人坠入了轰然雷声之中,又或许会被那锋刃般的利齿撕成碎片,甚至连脸上的rou都被这一声吼吹得往后撇飞。 武三思一声不吭,晕死过去。 而伴随着逢生的这一声巨吼,被武三思握在掌中的牡丹花,也在瞬间花瓣凋零四散,地上的赤色花瓣,仿佛是一片片鲜红的血,随风滚动零落。 月门下那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幕,脸似雪色,双眸却如同血染。 第241章 除晦与诛邪 崔府, 内宅。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内室传出。 阿弦猛地爬起身来, 双手握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息。 就算是醒来,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阿弦几乎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不在人世。 先前宫内传旨太监要掘花, 崔升阻拦,而玄影也跑出来拦挡,这一切阿弦都看的清楚明白。 昨晚上她还觉着当一株花其实也不错,没想到这么快报应就来了。 阿弦知道,如果是武后下的旨意,崔府的人无法阻拦, 别说是崔升, 就算崔晔在,只怕也不能够。 所以看崔升螳臂当车,看玄影拼命维护,阿弦知道玄影一定是察觉了自己的魂魄就在牡丹花上才如此,但是对她而言, 最不想看见的就是玄影受伤。 李贤的到来在阿弦的预计之外,尤其是……当李贤出现, 看着“牡丹花”之时的神情,阿弦几乎怀疑……他并不是在看花, 而是在看人。 但是,李贤怎会知道她就是牡丹花? 现场的情形如此凶险而复杂,来不及多想这些。 阿弦虽早知道武三思是个阴险狡诈之人, 直到现在,却仍是觉着“阴险狡诈”四字,仍是大大地低估了梁侯。 被他的双眸盯着的时候,就仿佛花草类被天敌毒虫盯上,那股天生的毛骨悚然打心底油然而生,无法克制。 武三思的手捏住花茎,也像是要将她的魂魄寸寸捏碎。 在那瞬间,阿弦以为自己终于要去黄泉跟老朱头见面了。 虽然这种死法过于离奇。 直到此刻醒来,阿弦兀自有些神智微昏。 她只记得,在武三思将折断花茎的那一刻,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迫使着她魂魄抽离,当时阿弦还以为是将死的缘故。 现在才慢慢地醒悟,那非将死,而是复生。 “你觉着怎么样?”一个陌生的男子的声音,带笑,不难听,近在身旁。 阿弦握着脖子,转头看去。 榻边站着一个青年男子,身着浅黄色的缎袍,头发并未如大多数男子一般尽数绾起,而是在额前跟鬓边都留出了几缕,显得三分不羁,七分飘逸。 相貌俊秀,气质偏阴柔些,却并不会令人觉着不适。 “你是……” 刚刚死里逃生,惊魂未定,阿弦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救了你的人啊,”青年男子笑得怡然自得。 “你?”阿弦睁大双眼,“是你救了我?” “不信么?”男子俯身,近距离打量着她,“那不如,还把你送回那棵牡丹里去?” 阿弦正因他离得太近觉着不适,本能地倾身避让,听到“牡丹”二字,再无疑虑:“真的是你救了我?!你是谁?” 男子还未回答,外间脚步声响。 阿弦本能地抚摸着脖子,虽然已经无事了,但颈间好像硌着什么,那股阴寒仍是挥之不散。 直到她再度抬头看去,才见进门之人,竟是崔晔。 “阿叔……”阿弦张口,心头却又咯噔一声。 崔晔对那青年男子道:“深谢明先生。” 男子笑道:“我告诉过天官一定无碍,天官只是着急催促,这不是人好端端地在你面前么?”说罢后又瞥阿弦一眼,道:“我出去看看热闹,天官自便。” 崔晔道:“请,稍后叙话。” 这人去后,阿弦好奇问道:“阿叔,他是谁?” 崔晔来到榻边上,张手将她抱入怀中。 阿弦才得魂魄归位,正有些微寒不适,被他如此一抱,身心皆暖。 但想到昨夜当花的时候所听得只言片语,却又有些抗拒。 “阿叔……” 崔晔并不放手,反而微微闭上双眼,将脸颊贴在阿弦的后颈处,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微微战栗。 “阿叔?”阿弦察觉他在颤抖,迟疑地又唤了声。 “嗯。”这次崔晔终于回答了,“阿弦,我在。” 阿弦犹豫着探手,在他腰间略一揽,似安抚般:“我、我没事啦。” 崔晔道:“我知道。” 阿弦道:“那你……放开我,会有人来看见。” “那就让他们看吧。”他的叹息,有些许悲欣交集。 “阿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