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节
崔晔缓缓说道:“起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我发现我喜欢你——而这种感觉,远远超出从桐县开始的亲情,不仅仅只是像‘阿叔’对待阿弦一样……你在我眼里不再只是个特别些的孩子,而是……对我而言无法放手的人。” 他当然知道这种行为吓到了她,上次在怀贞坊的一句话,便将她吓得逃之夭夭,所以这次,他选择说清楚,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在江南看见她跟桓彦范谈笑无忌甚是亲昵,到方才看见袁恕己紧紧地抱她入怀,他心里都有种微酸而揪紧之感。 崔晔当然知道,桓彦范同她不过是两小无猜性情相投而已,而袁恕己那一抱,也是单纯的感激多些。 他理解所有,却仍有些无法忍受,这种感觉…… 如果没有错的话,就叫嫉妒。 “方才我亲了你,”崔晔深深呼吸:“如果……讨厌这种感觉,那就是不喜欢我,如果你喜欢……” 他看着阿弦,却并没有要等她开口的意思,反而自己接着说道:“有一件事我是肯定的。” 阿弦抬头扫他一眼,又忙低头:“什么?” 崔晔微笑:“我虽不知你觉着如何,但……我是很喜欢的。” 阿弦觉着自己将要晕过去。 正当马车进城,阿弦依稀听见外头行人说话之声,蓦地想到一件事,举拳推了两把:“我得下车了。” 崔晔缓缓松开,摸摸她的额头:“别贸然下去,留神着凉。”又说:“你要去户部还是家里,我送你就是了。” 阿弦低着头,小声说道:“我借了人的马,得还给人家。” 崔晔问道:“谁的?我叫人送还就是了。” “不用,我自己送还。”阿弦向着车厢门口挪去。 崔晔道:“稍等一下。”将她拉了回来,把风帽给她兜起来,又将披风整理了一番,“以后别这样冒失,我可不想看阿弦生病。” 阿弦不敢抬头,“嗯”了声:“我、我去了。” 这车内她半分也呆不下去,整个浑身冒着热气,心跳的这样急,又喘不过气来,感觉简直怪异至极。 只仓皇若逃般往外。 眼见她将出车厢,崔晔道:“阿弦……” 阿弦迟疑回头。 崔晔道:“方才,你讨厌我么?” 阿弦的脸红若桃子,两人目光相对,她咬了咬嘴唇,一言不发地回身“桃”之夭夭。 身后崔晔目送她离开,又掀起车帘看出去,见她小小地身影翻身上马,消失于风雪之中。 长吁了声,崔晔回身,靠在车壁旁边。 半晌,他举手在唇边轻轻抚过。 非但阿弦不知所措,连崔晔自己都意想不到,他竟会……做出这样破格逾矩的事,从未想过,也全无演练,而是在面对她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便发生了。 他知道这样不对,但是……却又暗自庆幸,这所有发生的一切。 且说阿弦下车上马,起初心里仍是迷茫不清,几乎不知要去向哪里,幸而这老马识途,不等阿弦吩咐,得得地朝着自己熟悉的路而行。 天际仍飘着细雪,长安城已成为银装素裹的世界,冰天雪地,本该寒彻入骨,但对阿弦而言,身上却仍是暖意融融,好像有一团火,正偎在心头上。 沿着长街往金吾卫衙门而行,门口翻身下马,便有一名侍卫迎上来,阿弦道:“这是你们陈郎官的马,劳烦还给他。” 那侍卫将马儿牵了去,阿弦便自己回身往户部的方向踏雪而行。 雪花打在她的风帽上,又飘落在额头,脸颊上,丝丝沁凉。 阿弦抬头看天,长长地吁了口气。 口中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空中,但心中的那无端的悸动却仍无法退却。 惊自然是有的,但除了“惊”之外…… 来不及细想那是什么,阿弦忙摇了摇头。 双脚踩雪,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响,前方覆雪长街,看似一望无垠。 可不知不觉间,阿弦眼前所浮现的,赫然竟是在桐县的那个黄昏雨夜,崔晔背着她回家的那条被雨浸湿了的青石板路。 怎么能想到……竟会是今天这样? 现在她还觉着不真呢。 举起手来捏了捏脸颊,不知怎地有些麻木,再用力几分,才觉出了疼。 “你在干什么?”询问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阿弦戛然止步,却见在她正前方,敏之不偏不倚地拦住站着。 “没……”阿弦咳嗽了声,将手又缩回了袖子里。 “没?”敏之冷笑,“脸都捏肿了,先前我怎么不知你有这种自虐的嗜好?那会儿我打你一下儿,你还不依不饶地呢。” 阿弦不答,往左边避开一步,垂头而行。 敏之见她今日格外沉默寡言,越发奇怪:“你已经追上了袁恕己,将他家中之事告诉了,怎么还是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难道追丢了?” 阿弦一愣:“你怎么知道……袁少卿家里的事?” 敏之道:“昨夜你梦中所见,亦是我的所见,我怎会不知。” 直到现在阿弦才回过神来,有些警惕地看着敏之:“那你岂不是什么都知道?” 心头一紧,就想到方才马车里的情形,但是转念一想,有崔晔在,敏之才不敢现身,自然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才又松了口气。 不料敏之见她一刻紧张,便道:“方才是崔晔载你回来的?” 阿弦复又心跳,咳嗽了声转开话题:“你以后不要自行随意地出现好么?” 果然敏之问:“为什么?” 阿弦道:“若是我做什么你都会在场,那成什么体统?” 敏之得意笑道:“做鬼最大的好处就是随处可去,百无禁忌,再说,你有什么怕让我看见的?” 阿弦原先没想那么多,但是被他一提,越发想的“深远”了,之前虽然也常见过不少鬼,但是敏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另类。 试想,假如她要换衣裳,洗澡……或者做其他的私事,他肆无忌惮地冒出来,又怎么说? 心里有些忐忑。 正在此时,身后有人叫道:“弦子!” 阿弦正在想敏之之事,虽然听见脚步声,却只当是行人,直到听见这一声呼唤。 微微迟疑中,敏之看着她身后的人,不悦道:“这小子又想干什么。” 陈基见阿弦并未回头,便加快脚步。 正快要到了阿弦身旁,阿弦终于转身,拱手行礼:“陈郎官。” 陈基脚步一顿:“弦子……” 阿弦面色如常,道:“马儿我已经交给金吾卫的门上,多谢郎官先前相助。可还有别的事?” 敏之在旁笑道:“好,答的好,就是这样。” 陈基哑然,道:“并没有别的事。只是……好久不见,想同你说几句话而已。” 阿弦沉默。 敏之嗤之以鼻:“有什么话说?莫非这小子想脚踏两只船么?” 阿弦瞥他一眼,想让他住嘴。 不料陈基问道:“是不是……还有什么在?” 原来陈基方才追过来的时候,远远地见阿弦一人往前,忽然间她止步,向着旁边挪开数步才又继续,倒像是给什么让路一样。 且方才又隐隐地听她似乎在说话……是以猜疑。 阿弦见他自己提起,索性道:“是。” 陈基脸色微变,胡乱看一眼旁侧:“是什么……可怕么?” 阿弦点头:“是有些凶恶,不过不碍事。” 不料敏之不耐烦:“这个小子也配打听这些?跟他啰嗦什么?”竟掠到陈基身前,向着他面上徐徐吐出一口冷气。 这一股寒气直冲眉心,若是寻常体弱之人被这样一吹,定要立刻害病。 阿弦知道厉害,喝道:“不许!”上前将陈基一把推开。 陈基正觉着无端端眉心透凉,那股突然而来的寒意让他通身在瞬间森然,正难受中,遽然被阿弦一推,几乎踉跄跌倒。 陈基震惊抬头,见阿弦挡在他身前,向着虚空之处喝道:“不要乱来。” 陈基惊魂未定:“真的是……” 阿弦见他已经站稳身形,欲言又止,垂眸道:“若是没有其他事,我要去部里了,郎官也多珍重。”抱拳一揖,后退两步,转身去了。 敏之冷笑着看了陈基一眼,追上阿弦道:“你倒是还挺关心他的。” 阿弦道:“他并没得罪你,你为什么要害他?” 敏之皱皱眉:“我就是讨厌他而已,何况又死不了人,顶多病一场。” 来至户部,披风上已落了厚厚一层雪,阿弦将披风除下,抖了干净,书吏接过去给她挂在炉火旁边。 敏之自来熟地在她书案旁边坐了,阿弦挽起袖子略烤了一会儿火,便去翻看桌上公文。 敏之在旁看着她凝神细看的模样,叹道:“你可真是个古怪之人,好端端地当什么女官,劳心劳力,时不时还有性命之忧,被人当成棋子就这样高兴么?” 阿弦正凝神想事情,竟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敏之叹了声:“傻成这个地步,也是难得。” 阿弦才抬头道:“你方才说什么棋子?” 敏之啼笑皆非:“说你这个棋子,为人上天入地,倘若之前江南一行你折在那里,岂不是千古奇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