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肆 顾虑
落夷宫里静悄悄的,终年昏暗的烛火在我推开门的时候才亮了起来。宫中没有一丝埃尘,司战爱干净,他亲自打扫过的宫殿连仙娥都比不上。落夷宫里没有仙娥,司战走后我不常来落夷宫,想来是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司战一定打扫了许久。 说好第二日便来落夷宫见司战,一早想着要与上神告假的时候,却如何也寻不着上神,这种情况太过寻常,我也只好一如往常地自己溜出来,反正上神好脾气,不会怪罪。碰巧憨憨正粘着我,我就抱着它一起出门,也给司战看看我养着的这个小家伙。 寻到司战的时候,他正在擦拭他的佩剑,作为一个掌管战事的尊神,对于武器自是别有热爱。见我来了,司战放下佩剑,走过来,我才看清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袖口用黑色的布带束着。 “我前些日子回了趟渺林,带了渺林的花草种子回来,诺。”说着我将憨憨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递给司战:“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你若是有时间照顾,兴许过个一两万年,就能生出花灵来呢。这样的种子渺林这些年已经不多了,先前司文我都不舍得给,你可要好好照顾。” 司战从我手里接过布包,极轻地“嗯”了一声。憨憨不知何时爬到了司战脚边,这小家伙抱上神大腿的工夫是真不赖,司战看着它,问道:“哪里来的腓腓?” 我看着司战并不介意憨憨在他的脚边蹭,也就放任憨憨不准备管它了:“我前些日子去东海,路上遇到的。” “你去东海做什么。” “呃......”司战很能抓住问题的重点,我偏过头,胡扯道:“有个好友在东海,先前下界回渺林的时候忘了去看望她,回来忽然想起来,觉得失礼,便又去看了看。”说是胡扯,总归是三分真、七分假,毕竟我也是切切实实见过了飒飒的。 “腓腓并不好养。”不知何时司战已经蹲了下来,一双眼睛似乎要将憨憨盯出一个洞来。好在是他并没有对我的说辞产生怀疑,我也就在他面前跟着蹲下来,回道:“是啊,刚开始时每日都得为它输送灵力,很是疲累,结果没几日,它似乎是自己修出了些道行似的,并不再需要我的灵力了,养着也就轻松许多。” 司战伸出食指来点了点憨憨的脑袋,憨憨便扑腾着爪子要去抓司战的手,司战轻轻避开,抬头与我道:“它体内有辰止的神力,足够它长大化形。” 辰止上神的神力,怎会有辰止上神的神力? 我不知道竟是如此,还高兴了好几日憨憨争气,现在想想,应是那日上神抱着憨憨的时候,便输送了神力给憨憨,我没瞧见罢了。至于上神为何这样做,我心中想,当是上神见我灵力不支,便帮我这个忙。这些日子在上神手底下当差,已经知道上神心善好说话,却没想到,上神竟平易心善到了这个地步。 我看着憨憨,不由感叹它可真是好命,上神的神力要是我也能蹭上一星半点儿就好了。我逗了逗憨憨,冷不防听司战问道:“是如何去了辰止那里。” 这个问题司战昨日已经问过了,却不知为何又问了一遍,我将原由细细说给他听后,却见他若有所思。我盯着他瞧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见我一直看着他,他岔开话头问道:“这几年过得可好?” 这话我一时没法答上来,司战不在的这两三年,我的日子过得与从前没什么分别,也是说不上好不好的。没有大事,日复一日,守在百花司,我两千余年都是这样过的,说不好,日子还是舒适,说好,这样重复的日子过久了就很乏味。更重要的是,两三年的时光与我而言太过短暂,我还来不及细想其中滋味。既然是不太好回答,我便反问司战,这两三年他日子如何。 司战难得面色沉重,告诉我,北荒的战事结束得很快,他这两三年的时间,都用来寻找曲顾救治锦代上神所需要的灵草了。我想曲顾需要的东西一定很多,不然以司战的能力怎么可能找上这么久,谁知司战却告诉我,他是故意的。 他看着我的眼神,似乎是要有什么事想告诉我,我觉得我怕是又能听到什么秘辛了,便竖起耳朵来。果不其然,司战道:“锦代的事,你知道吗?”我连连点头,将与白说给我的事,复述给了司战。我对与白很有信心,对他给我看的那本说是司文亲自写的《六界史》也很有信心,故而我说的时候应当是唾沫横飞,津津有味的,但显然司战不大喜欢我这个样子,不然也不会皱着眉头。我适当着收敛着说完,然后等司战开口,结果他一开口便道:“说对了一些。”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锦代上神的事我对着与白司战说了两次,两次都不大对,这七十二天的秘辛到底是怎样的啊,我愈发觉得脑仁儿疼。我把憨憨扯到怀里,等着听司战继续说。 “魔气入体,损毁神格,要么羽化,要么入魔。”司战道。 司战话少,其中含义我便只能自己细想。与白说锦代上神被魔灵损了神格,自散修为,防止入魔,修为散尽,陷入沉睡。那时听的时候我并未多想,可现在因司战的话而细想,便觉得哪里不对,修为散尽的下场我不大清楚,但想来是会要命的,且听司战的意思,要么羽化,不就是死么?可锦代上神还没死,不然众位尊神也不必费心费力去找救治上神的法子,那也就是说,上神沉睡于昆仑山这说法,是对的,既如此,要么入魔的意思,就该是上神当年已然入魔,这便是与白没说到的地方。与白未必对我故意隐瞒,只是他不过是个寻常的神君,或许无法知道得这样清楚。换言之,这样的秘密,他知道不了。 被我推理出来的这个想法让我很震惊,我惊恐的看着司战,他向我点点头,我便知道,我猜对了。司战不会撒谎,且作为上神,知晓的定要比与白更多,事情真相竟是如此。 “那......上神入魔之后呢,是如何又沉睡于昆仑山的?” “锦代魔气贯体,将将入魔,被辰止封印昆仑山。” “辰止上神?那既然上神将锦代上神封印在昆仑山中,昆仑山灵气充盈,神境无双,这些年也当可以消除掉锦代上神身上的魔性吧,不然辰止上神为何也加入了救锦代上神一事,当年既是上神亲自封印了锦代上神,若是不可为,上神一定不会做的。” “以上神之体吸收魔性,能否去除,谁也说不准。” “所以......”所以司战说他是故意的,就是因为有所顾虑,他一贯慎重,不会冒险,再有就是,司战似乎与其他上神的关系都不怎么样,他与锦代上神的交情,好像也没有到要为之冒险的地步。之前听与白说,曲顾劝了司战许久,信写了一封又一封,才劝得司战答应帮忙。如今看来,司战的忙帮的也不是那么真心实意。“你担心锦代上神醒来后,还是会入魔?” “不无可能。” “可曲顾不是有了法子么,曲顾的法子定会有用的。” “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法子。” 司战这话让我没法答,只是我私心里觉得锦代上神是应该救回来的,渺林向来主张多行善事,救人性命,这么些年尊主的教导,不就是这样么。至于司战的顾虑,我想,何必就觉得这样可怕。 “你是担心,将锦代上神救回来以后,她会入魔。可是入魔又如何?这世间的陈见最是能扼杀一切美好,我在渺林的时候,就知道我们六界外的三地向来被六界轻视,因为没有被六界容纳,所以注定了世世代代都要困在那小小的三地,庸庸碌碌,年复一年。来到天界以后,我以为这样圣洁之地对这世间一切都会一视同仁,可事实却并不是这样,神族也会轻视妖族魔族与鬼族。可妖魔真的十恶不赦无恶不作吗,他们生来就是妖魔也并非是他们想的,谁不想生来就在七十二天,尊贵无比,受人敬仰,可既然没有这个命数,也要好好活着啊。诚然我如今是个小神,自是不好多与要么辩驳,只是妖魔听着骇人,可他们之中也有良善之辈,锦代上神就算入魔,就一定会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么?更何况,上神并非一定会入魔,不是么。所以司战,不要担心啊。” 我这一番说辞说起来并不十分有理,上神入魔,骇人听闻,岂是我说的那样轻描淡写。可司战并没有说什么不妥,只是依旧皱着眉,不得舒展。 我猜这事够司战烦心许久,也不打算继续打扰他,抱着憨憨便告辞。司战是不留客的,谁都不留,只是送我出了门,嘱咐我路上小心。 憨憨在我手里乱动,我摁不住它,只好将它放下,弯腰再起身时,胸口莫名闷闷的,倒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