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车振国强硬道:“这位家长,我问心无愧,我对她没有任何区别对待,是她扶不上墙——” 顾远川冷冷地说:“扶不上墙?那是因为本来就不是一滩烂泥。” 车振国态度软化了些许:“而且您这属于无理取闹,是个人都知道美术联考到了高三的阶段,最好要到当地去找一个画室,学他们那里的套路,没有比当地的画室更明白那个美院的套路的了——” 顾远川一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他举手投足带着一种文人气儿,却又带着一股混迹社会多年的,令人窒息的上位者的气息:“我没说不去北京。我答应了那个小毛孩,说到就要做到。” 他话锋一转,温和道:“——车老师,我是想笑话笑话你。” 他的语气极其和缓,却又带着小冰刀,顾关山模糊地意识到自己父亲动了怒。 “我读书的时候,朱教授告诉我们,当老师教不好自己的学生时,”顾远川似笑非笑地说:“——老师更要自省,也更要严以律己,严谨治学。他说为人师表重要的是一个表率的‘表’字,我深以为然,当了六年的老师,无时无刻不把那句话放在心上。” 车振国:“可我是——” 顾远川温文尔雅道:“——您是帮人过联考的老师,所以大可以不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 然后顾远川嘲讽地一笑,说:“车老师你倒也别往心里去,我就是这么个人,心里想点什么就藏不住,一辈子悍惯了,见不得人用这种标准要求自己。” “——高三集训的画室我会再去了解。顾关山,走了。” 他说完就转身离去,车振国看着他的背影像是看着刺儿头,顾关山在原地愣了一下神,也立即从里面跑了出去,跟上了自己的父亲。 顾远川出来之后走了几步,带着他女儿从画室里走了出来,在老街的一头站定。 晚春粉蓝的绣球花绽放,粉蓝粉紫的颜色一团团一簇簇,犹如水彩般染满了一整条街,春天五光十色,阳光温暖。 顾关山跟着自己的父亲往前走,走了几步,顾远川突然问: “……画的不顺?” 顾关山难堪地点了点头。 她爸冷冰冰地道:“活该,这条路本来就难走,让你学文化课你为什么不学?” 顾关山没有说话,但也没有低头。 她爸:“……” “前几天,”她爸冷冰冰地道:“我和一个学艺术的老同学谈了谈这件事。” 他一边说一边去路边的超市买了两支水,递给顾关山一支,那时候已经二十多度,绣球花和鸢尾开放的季节天气已经有些热,水却摸起来冰凉。 顾关山看着她的父亲。 他早已不是当初青春年少的样子,眼角爬上了细纹,也有些发胖,目光在眼镜后却仍然冰冷犀利,让人心生畏惧。 “他说国内读艺术也不是多糟糕的事情,但是前提是你得能撑过艺考。”他没什么情绪地说:“如果撑不过去——看你这模样也悬。” 顾关山咬紧了牙。 “……你有语言底子,所以可以联系一下中介,出国。” 她父亲想了想,又冷淡地道:”……一年五六十万而已,没必要留在国内受这种折腾。” 顾关山说:“……我不想。” 她并不想多解释,顾关山对她父亲太过了解,明白她的决定绝对当得起一句鄙夷至极的‘没出息的东西’。 事实上没人能理解那决定……大概真的不会有人。顾关山憔悴地捂住了头,对他说:“……爸。” 她爸拧开了那瓶水,问:“怎么了?” “我……我顶得住。”顾关山低声道:“没有必要出国,你别担心我。” 她爸哼了一声。 顾关山紧张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信一些:“我实话实说,这种套路我习惯不了……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总归还是比马大,我再逼一下自己,证总能拿得到的……” “拿……拿到证就好说了。”顾关山勉强地说:“我文化课成绩在艺术生里应该算很拔尖的,只要能拿到,我就能进。” 她爸:“……” 顾关山的父亲有些失望地看着她。 顾关山几乎都要不能呼吸了。 那感觉让人非常的陌生,她害怕她的父亲,却更害怕这种失望的目光。 那就像是在揭开顾关山的伤疤,把她最不堪的一部分拖出来,却又只投以一双失望的眼睛。 ——你在我这里,反抗我这么多年,我们为此几乎恩断义绝,为的就是这么个将来? 那双眼睛是这样说的。 不是,不是——你看到的不是一切。顾关山难受地想,可是,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呢,想打个脸怎么这么难呢? 不也是上美院吗? 虽然苟且了一些,但也是一个有保障的方法和选择,顾关山有着十全的把握,只是这方法不是一条能证明自己实力的道路。 可是人生不就是这样的吗,连神父都会说“上帝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式工作,但他仍会到达事成的彼岸”——连上帝都不是万能的,何况一个十七岁的顾关山? 能达到那个结果,不就够了吗? 她的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行,我回去给你调个班。” 顾关山抬头看向他。 “你那个老师不行,我该早点来。”他平淡地说:“我不懂美术都看得出。” 她爸爸顿了顿,鄙薄地道:“——用教‘垃圾’的方式教一个人,也不嫌自己身上散着垃圾味儿?” 顾关山:“我——” 顾远川摸了车钥匙,开了锁,那辆漆黑的商务奥迪滴地响了一声。 他打断了自己的女儿,说:“我想办法给你调个班,塞点钱也行怎么也行,反正把你换到高级班去——至少得换个老师。你先回学校上课吧。” 第六十七章 他们从高二下学期开始, 突然忙了起来。 楼上的高三已经压抑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 而他们就是那种不可思议的压抑的候补, 江湖代代更替, 沈泽的传说已经隐没在了高一新起之秀里面。 上一届的扛把子“学习去了”, 他们说,一中不愧是一中,连沈泽那种刺儿头都能降得服服帖帖。 那时候的孩子们好像只能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他们不知道真正降服沈泽的是未来。 何况沈泽还是原本的沈泽,校霸走到哪都仍沾着校霸的习气, 五月中旬的下午, 他和谢真在校园里溜达了一会儿, 校园的绣球花开得姹紫嫣红,晴空湛蓝, 天气好得不像话。 谢真说:“沈泽,搁到以前, 我们怎么可能在这种天上课?早翻出去了。” 沈泽深以为然,怀念地说:“学校旁边的桌球室估计很久没见我们了,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谢真瞬间热泪盈眶:“泽哥你打算翘课不!我跟你一起去!我想念篮球场!我不想做五三了!” 沈泽立即道:“翘课好,翘课。这种天气老子才不窝在学校里呢,我感到自由在呼唤我!” 谢真感动地说:“走!我们下午就去周边街上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你当了一个学期的好学生都不想念我们横行老城镇的日子吗?” 沈泽斩钉截铁道:“翘课,就这么定了。” 谢真一腔热泪:“走!我们也该放虎归山了!” 沈泽顿了顿, 似乎醒了过来,奇怪地问:“等等谢真,谁和你放虎归山?” 谢真懵逼:“……???” 沈泽奇怪地看着谢真道:“我去给顾关山送午饭, 和你有一毛钱关系。” 谢真:“……” “姓顾的越来越不省心。”沈泽语气危险…… 昔日的扛把子拧着眉头,犹如在说要去找什么人的晦气:“年纪一把了,连饭都不主动吃,找过他们画室的几个人,让他们吃饭的时候叫着她,她嫌711的盒饭又是什么红烧rourou老又是什么地三鲜菜咸,要么就是便当米饭难吃,吃不下,就天天啃他们的饭团——而且还只啃一个馅儿的。惯得一身毛病。” 谢真:“……” 沈泽阴沉地问:“那我也不能逼着她吃吧?” 谢真不平地嘀咕:“都快二十的人了,爱吃吃不吃拉倒……” 沈泽阴沉地,剜了他一眼…… 谢真立刻撇清关系:“那我妈说的!和我没关系!——要我说顾关山也太瘦了,得好吃好喝的补着。” 沈泽欣慰道:“是吧,我也这么想。” 谢真忍着道:“……嗯。”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下午如果老师提问我,就说我中午打球受伤了,去医院,我去给她送饭。” 谢真忍了又忍:“……” 谢真说:“这你放心!我在学校呢,你毫无后顾之忧。” …… 中午午休,教室,大家都换上了夏季短袖,教室里弥漫着股男生打球的汗味。 丁芳芳低头做题,他们那角落空了一大半,李西出去问题了,她半天奇怪地抬起头,问:“咦?说起来姓沈的去哪了?” 谢真坐在姓沈的座位上,心塞地问丁芳芳:“……你觉得顾关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丁芳芳疑惑地用笔戳了戳脸,道:“以前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是她和沈泽黏在一起之后我发现她挺会调|教人的。” 谢真:“……” 谢真义愤填膺:“……没错!红颜祸水!” 他又想了想,小声对丁芳芳道:“……别和她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