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顾关山:“我今天差点从了他。” 丁芳芳:“所以?” “按照我以往的经验,”顾关山认真地说:“这应该是我和他彻底告吹的征兆……其实想想也是,他终于对上了我爹,说不定下一秒钟他就会发现我家里祖传的一个神经病染色体,然后他就会和我说拜拜。” 丁芳芳:“……” 顾关山说着说着就有些心酸,但仍是以一个开玩笑的语气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切的登山都在山顶结束,故事总在**落幕,我和他不用经历以后的那些分分合合,就让彼此定格在最绚烂的一刻!就跟侏罗纪公园里那裹着蚊子的琥珀一样,多好,对吧……” 丁芳芳沉默了一下,问:“你对他,能不能有点信心?” 顾关山鼻子一酸,几乎要落泪,却硬是忍住了。 “他是真的喜欢你。”丁芳芳头也没抬,说:“……喜欢到面子都不要了。连你顾关山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他的时候,他都惦记着你吃没吃饱,爬墙出去给你买吃的,专门跑到这边来游荡,就为了看你一眼,我当时不好告诉你,但我给你丢过来的吃的,其实都是他买的。。” 顾关山苦忍着酸楚道:“可是……喜欢是种很脆弱的东西,芳芳。” 丁芳芳没回答,只道:“你得对他有点信心。” 没有老师看管的周六下午的自习课逐渐嘈杂起来,顾关山还想说些什么,门口却突然像个鬼故事一般,探出了一颗属于常老师的脑袋。 常老师的头颅厉声喝道:“反了天了是不是!作业都写完了吗就浪?” “非得逼着老师在这里盯着你们才能上自习是吧?一把年纪了怎么这么不自觉?”常老师皱起眉头,教室里传纸条的、谈nba的、谈明星的——都瞬间安静,充满了莎啦啦翻书的声音。 顾关山手心微微出汗,紧接着她听到了常老师说: “顾关山,”常老师走到顾关山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出来,我和你谈谈。” 语文教研室里只剩常老师一人,空调开着,十分暖和,暖气片上的仙人掌开了一团小红刺球般的花儿,外面天气又微微阴了下来。 其实常老师作为一个班主任,是非常偏爱顾关山的。 班里学习好的人不在少数,顾关山在里头不算拔尖,可常老师尽管对每个学生都极为友好,对顾关山时,却有种别样的上心和青睐。 在很久以后,长大了的顾关山想起自己走来的路时,她无数次地庆幸——能够遇上这个老师,能够遇上她在逼仄局促的青春里的每一个人。 常老师给顾关山拿了罐语文教研室的特殊储备粮——维他柠檬茶,道:“坐。” 顾关山拿着□□茶坐下,迷惑不解地看着她的老师。 常老师说:“我平时周一到周五没空,你爸妈也忙,我就今天叫他们过来了,和他们谈了谈你最近的事情。” 顾关山心里,咯噔一声。 常老师观察了一下顾关山的神色,又道:“先说结论,我觉得你父母有点偏执,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我们最后不太愉快。” 常老师说:“我其实是看你每天的状态,想要认真和他们探讨一下,让你去学美术的可能性的。” 顾关山微微一呆,仅从语气上便知道常老师无功而返了。 “但他们的意思呢,就是给你铺好了路。”常老师搅拌着自己的茶道,“你要去学法律或者经济,在国内读两年,然后送你出国,在外面念完研究生,回国就能找到好工作。” 常老师想了想,说:“总之搞得很不愉快吧,我把你叫过来,一呢是让你放心,你回家应该不会因为我们的这场谈话挨训——” “二呢,是想告诉你。”常老师皱起眉头,问:“——‘顾关山和沈泽,是怎么回事?’” “——你爸妈专门,问了我这个问题。”常老师说。 顾关山仓惶地望向窗外,寒风吹得教研室玻璃轰隆作响,她看到自家的奥迪停在校门口的传达室旁,车熄了火儿,像是准备接她回家的模样。 常老师的声音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我知道的也不多……” 顾关山脑子里一团浆糊,堪堪忍着眼泪,望向窗外。 她的好日子总是不怎么长,顾关山绝望地想。美好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像是影片总在**落幕。 她望着窗外。 然后顾关山看见一个套着校服外套的高个男孩,站在传达室的屋檐下躲风,盯梢般盯着她家的车。 沈泽冻得不行,搓着自己的胳膊,顾关山看着他的动作,才意识到自己仍套着沈泽温暖的羽绒服。 他站在那做什么呀?顾关山努力忍着眼泪。 ——沈泽这种智商,会影响后代吗?顾关山胡乱地想: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40.第三十九章 顾关山从教研室里走出来时, 天空中乌云虬结,狂风大作。 沿海地方的冬天的风犹如刀割, 带着种毁天灭地的架势席卷天地。那风极大,一层玻璃根本挡不住,老旧教学楼的窗户猛烈摇晃,犹如末世降临。 她和常老师在教研室聊了许久,中间打起下课铃, 标志着最后一节自习的结束。顾关山谨慎地将沈泽送给她的数位板塞在了自己的桌洞里, 学生们打打闹闹地从教室门口经过, 顾关山慢吞吞地穿上自己的外套——她一向衣服穿的很薄, 不怎么防寒。 然后她将沈泽的羽绒服脱了,叠得整整齐齐。 沈泽的羽绒服是深灰色, 穿在顾关山的身上有些大,沈泽毕竟是个一米八三的高个子, 甚至还在长高——那衣服至少比他的姑娘大五个码,但穿在顾关山的身上时, 对她而言又有种别样的安心。 顾关山慢吞吞地收拾了书包,抱着沈泽的羽绒服下了楼, 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化解这一场危机。 顶多就是一场皮rou之苦, 她想,也就是被打一顿而已。 但是顾关山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另一半活在一个神经病一般的家庭里, 也没人想去对抗两个那样的父母, 顾关山理智上知道那是她自己的战斗, 却无论如何都想让沈泽看一眼她过的生活。 顾关山猜想, 他会在发现了她的家庭背景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没人想要背负这样的东西,顾关山扪心自问,如果她站在沈泽的角度上——她也会离开,除非她是个傻子。 ‘以后’两个字谁都会说,承诺也是谁都会承诺的东西。顾关山眼眶有些微微的湿润。 ——以后我给你买最好的。以后我给你暖脚。 谁不会说呢,语言从不值钱,而且说出来的承诺,物理学角度上也只是在空气中振动了一下而已。 ‘以后会好起来的,我会陪在你的身边。’ 不知道顾关山生活的重担的人,不知道生活的艰辛的人永远可以轻易地说出这句话。 说话而已,谁不会说呢。 顾关山擦了擦眼泪,她想让沈泽看一眼自己的生活,让他知道他所要面对的是什么,然后再放他离开。 她不会谴责逃兵,也不想欠沈泽什么,沈泽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要说毛病的话,无非就是傻了点,可他那样的家庭和相貌,实在没有必要在顾关山的身上吊死。 那我就让沈泽看一眼吧,顾关山闭了闭眼睛,犹如奔赴刑场般地想。 外面狂风大作,天气灰而重,松树顾关山手冻得冰凉,出了教学楼,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她走得很慢,像是个正在走向断头台的将军,又像个战争结束后去火车站接自己的情人回家的女孩,她裹了裹外套,不让风钻进她的衣领—— 然后她在传达室后面看到了沈泽。 沈泽只穿着校服,犹如顾关山在教研室里看到的样子,他大概都没怎么动弹,只在传达室旁的角落里看着顾关山家里的车——像是在那里等待什么人。 然后沈泽活动了下筋骨,朝顾关山走来。 顾关山将自己手里的羽绒服递给了他:“沈泽,还你。” 沈泽没接,伸手在她手指上摸了下,皱着眉头:“不穿着给我干嘛?” “你都快冻死了……”顾关山心酸地笑了起来:“穿上吧,我没事。” 沈泽拿着羽绒服,看着顾关山的笑容,眉头拧了起来。 然后顾关山问:“你在这里干嘛?” “我等你。”沈泽随口道,“不怎么放心,怕他们在这里给你难堪,我得确保他们不揍你。” 顾关山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事,我心里有数。” 然后她背着自己沉重的书包,转身就要离开,沈泽忙跟上她,朝她家车的方向走。 “你对我老是不冷不淡的,像个冰人……”沈泽嘀咕了一句,然后立刻道:“我送送你。” 顾关山说:“我不太想让你——”看见我和他们的相处。 可顾关山的后半段话卡在了嗓子里。 ——让他看看吧,心里那个冷静的声音又说,他有权利知道你顾关山有多拖累别人,也有权利抽身而退。 让他看看,顾关山想,让他看个彻底好了。 把那些血淋淋的故事一个个撕开让他看,让他知道面对这样的父母,反抗是多么徒劳无功,让他想象一下那样的生活是多么的暗无天日,让他知道这是一段无法被陪同的,顾关山一人的匍匐前行。 “来吧。”她温和地说,“但是我不保证我爸会送你回家,他今天看上去脾气太不稳定了。” 家暴是什么东西? 很多人觉得家暴只消报警,只消离婚,只消经济独立,只要做到这三样,一切问题都将变得不是问题—— ——可是当你报警,你会发现警察只会调解,妇联只会和稀泥;当你想离婚,民政局就在中间作梗,哪怕上了法庭他都会让你再在水深火热的家庭里再辗转半年,确定这个家庭‘再无复合的可能性’才会让你摆脱。 这还是对成年人而言的,解决方法。 而顾关山那年十六岁,已经在这世上活了十六年,那是十六个活得用力又认真,骄傲又挺直,卑微却又倔强得不愿屈服的年头。 对那个十六岁的顾关山而言,经济独立遥遥无期。 现实是沉重的,她知道自己还要上大学,而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让她必须依附于家庭;她需要有片瓦遮顶;需要吃饭——而且她身上穿的,住的和吃的无一不是她的父母提供。 对顾关山而言,她和父母的关系是剪不断砸不烂,煮不熟敲不坏的,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 顾关山无法在短时间内摆脱他们,无论再努力,那都是个不争的事实。 寒风凛冽,顾关山和沈泽顶着寒风出现在校门口,她家的那辆奥迪仍停在那里,车里坐着她的父母,雾气结在车窗上。 顾关山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喜欢在凝结了雾气的车窗上画画,画小熊和大象做朋友,画五个花瓣的花朵,画会喷出彩虹的花洒……那个五彩缤纷的岁月,一去不复返。 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