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他的话意有所指。 柳行素怔愣间,他又道:“太子完全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却同他走得这么近,你到底,对他存了什么心思?” 那双漆黑的眼睛犹如子夜一般阴鸷而深沉,几乎能一击致命。 柳行素被他盯了很久,突然嗤笑,“韩大人,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掐住他的肩膀,虎口用力,震得她肩膀发麻,韩诀阴沉着脸冷笑,“我知道你对他来说意义不同,我暂且对你的身份保密,但也会查到底。如果你敢欺骗他,对他不利,我会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你知道,我韩诀说到做到。” 他说完的顷刻间,所有的压迫骤然消失,柳行素正要揉肩膀,却见那人已经大步离去。 韩诀真是个怪人,她一直以为他和太子不和,素有龃龉,但原来,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到底人家才是一家亲,柳行素深吸了一口气。不论如何,他能暂时保守这个秘密—— 不对,他能不对陛下说,不对百官说,难道不会告诉白慕熙? 柳行素从一树树朱瑾花中走出来,暗赭色的官服起了几层褶皱,崔主簿正巧与她共事,撞见了便打声招呼:“柳大人,你还好么,怎么脸色苍白,脚步飘忽?” 她摇头,“你们韩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崔主簿于是了然,“原来是见了韩大人。他这个人性情有些阴沉,深不可测,没几个人看得透的,除了陛下和太子,几乎没人使得动他,若是有人同他单独聊过,只怕要惴惴几日,总会担忧大祸临头,说实在的,柳大人,你现在大约也是这种感觉吧。” 还真是。 被警告了一番,柳行素更加警惕,傍晚按时离开中书省,托了崔主簿打听禁卫军统帅王述。 第三日便有了消息,正赶上王述休沐。 柳行素于是便约王述在凝翠楼见面。 王述是军营里混的硬汉,听不得底下笙歌莺语,快板红牙,几下便失去了耐性,对柳行素的印象本就不怎么好,于是不快地皱眉,“柳大人有话但说无妨,王某还有俗务在身,恕不便久留!” 柳行素明人不说暗话,正色道:“如果下官没有记错,王述大人应该十年前就在禁军中任职。下官想请教,六年前,禁军如何死伤数过百,当年去往落红谷的生还者,现在何处?” 没等她说完,王述不耐烦的脸色已经惨变,他立时起身要走,一脚迈了出去,又折回来半步,沉声道:“柳大人,这些话,我便当你今日没说过。王某告辞了。” 柳行素知道自己拦不住,但王述才掀开香帘,忽然又刹住了,愣愣地道:“太、太子?” 柳行素耳根一动,转身来,果然,他人已在帘外,瞬间百感莫名。 “王大人。”白慕熙握着那支山水墨画的折扇,淡然地颔首,“许久未见,孤带了一坛好酒,不如进去一叙。” 王述是个粗人,本来因为柳行素的话不想留了,但一想到太子殿下那亲酿的美酒,一时嘴瘾又犯了,身体诚实地退回柳行素的酒桌上。 白慕熙的折扇撩开淡紫的帘,徐步而入。 “玉麒,上酒。” 莫玉麒于是将酒坛子拎进来,满上三碗。 柳行素酒量不好,上次醉酒还在马车里跟他闹了笑话,抿了抿唇,目光不善。但就是不肯动手。 相比之下,王述便太豪放了,连敬酒都忘了,捧起来连饮三大碗。 白慕熙也不动,扇面吐开,比起上次的山水画,又是一幅奇山怪石,嶙峋高峻。太子擅长丹青水墨,这都是他自己的手笔,十分风雅。 他看了眼眼观鼻鼻观心的柳行素,微微一笑,“王大人方才与柳大人闹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今日既然孤在此,冤家宜解不宜结,孤姑且做了这个和事老吧。” 王述饮酒举碗的手臂僵住了,老久之后,粗黑的眉毛动了下,见柳行素稍显尴尬地坐在那儿,自知也不是道理,便要握手言和,“是王述方才鲁莽了,柳大人不知者不罪,只是以后切莫再问这个,也免教王述为难。” 他们方才的话,白慕熙已经听到了,柳行素要问的是禁军的事,他今日来也是为寻王述,没想到被柳行素先一步约走了,只能随同前来。他的半本书里没怎么说禁军的事,但也提过几笔,稍觉蹊跷。不过没想到柳行素开门见识问得直白,眼下惹了王述,只怕再问便更难了。 柳行素说了句“谢王大人不计前嫌”,便伸出了手要与他和解,但握住的不是王述,那只停在空中的手被白慕熙抓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韩诀对柳潺和柳行素都没意思,他只是个bt弟控。嗯。 意思就是,我和我弟弟小打小闹可以,你要是敢骗他感情,我对你不客气~ ps:最后的最后,闻到了一股酸味。 ☆、第35章 犹如故人归 柳行素挣脱了白慕熙的手,神色复杂地捏住手腕轻揉起来。她怀疑韩诀对他说了什么。 王述愣住了,“殿下,你这是——” 如一盆水泼下来,白慕熙皱了皱眉,冷静地松开了手。他真是魔怔了,竟会冲动做事。 他握着那柄折扇,似乎有些举棋不定。 柳行素借故暂时出去透风,穿帘后,莫玉麒跟了上来,“柳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诧然,“你的话,是替你说,还是替太子说?” 莫玉麒执剑躬身,“都有。” 柳行素与他到了隔壁间,暂且没有人,莫玉麒拢上窗,柳行素已经坐到了茶桌旁,方才被那个人抓住手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仿佛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到了。 她细细地凝眸,酒觞中似还有他的影子。她有点自嘲地扬了扬唇。 莫玉麒走上来,“柳大人,除了王述,当年从落红谷回来的人里,还有三人,现在上京城。”在柳行素一怔,收拢了那副闲散形容时,他又道,“我也是禁军出身,在提拔至东宫作护卫之前,在军营里认识不少酒rou朋友。柳大人要想查,我可以提供线索。” 柳行素的手捏紧了青铜雕花鹤纹的酒樽,目光哂然,“条件。” 莫玉麒将长剑放在桌上,“六年前的事,我不希望殿下参与。虽然我不知柳大人何以对柳氏灭门的事如此执着,但殿下,他付出的代价够大了,关于柳氏,关于太子妃,我会尽我所能,不让他碰触一点半点。” “这是太子的事,”柳行素淡漠地动唇,“他想查,我拦不住。” “但我希望,柳大人别再与殿下往来了。”莫玉麒的剑穗微微摇曳,剑鞘上璎珞参差,透着淡淡的紫。 柳行素道:“如果,你们能让他再失忆一次,他想不起来了,自然会置身事外。他说过,柳氏是他的妻族。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们殿下的性子,他要做的事,从来九死不悔,也不惧风刀波折。单单一个我,阻不了,你想说便说,不说,我可自己去查。” 如果没有韩诀的一番敲打,她眼下也许便答应了。 但此时和白慕熙划清界限,是下下策。一旦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头顶悬着的利剑,将会再添一柄。 她作势要走,莫玉麒无可奈何地伸出了右臂,“好,徐义理,白石,宋至三人。徐义理尚在朝,另外两人隐居在上京南郊,但只要打听一下,应当能找到。” 柳行素敛唇,“多谢了。” 碰到柳氏的事,柳大人变得分外阴郁。莫玉麒忧心六年前旧事重演,更不愿教太子再做出什么傻事,尽管他知道,事情,很可能已经阻挡不了。 柳行素走回来时,王述已经喝高了,英挺黝黑的脸泛起了层层的胭脂红,手里拨着一只酒碗,酩酊昏睡。 “怎么去了这么久?”白慕熙起身,一坛清酒,连同眼前的人都缠绕着一股清幽的木樨香。 柳行素抓住了青衫袖摆,食指扣住了虎口,她笑了笑,“没事,殿下,既然王大人醉了,我便先走了。” 她告辞转身,白慕熙的视线一偏,莫玉麒咬着嘴唇立在帘后,他一眼便看得分明,他们一定说了什么。 “留步。” 柳行素暗暗咬牙,“殿下,有什么吩咐么?” 白慕熙堂而皇之地牵住了她的手,他很少逾矩,柳行素怔怔地道:“殿下你要……” 话未说完,人已经被他如一阵风似的拽出去了。 小巷里青烟徐徐,秋光正是温馨恬淡。 柳行素想起韩诀也是这样将她引入一条僻静的巷弄,摸到了她的喉结珠。她警惕起来,眯着眼,逆光盯着眼前俊美如一块无暇白璧的男人,“殿下不怕人言非议?我们毕竟是两个男人。” 白慕熙皱眉,没同她说别的,“孤要剩下那半本残卷。” 原来他还不知道她是女儿身。 柳行素笑了,“对不住,那东西不方便携带,我今日没有。” 白慕熙是势在必得,“什么时候有?” 柳行素转眼又被一个男人困在方寸之间了,不过与韩诀不同,她丝毫没有紧张,反倒笑吟吟拿一根手指戳他的肩膀,“殿下,我看完了,自然给你啊。” 说话间,手里被塞入了一条冰凉的丝绢。 她呆了一下,将手里秋香色的丝帛展开,遒劲的笔锋,勾转流畅的字迹,原来是上半本,被他扯落的那卷。他确实算得上是个君子,竟然也不拿这个做筹码,直接送给她了,至少柳行素没想到,她握着那条冰凉丝滑的绢帛,有些百感莫名地,胸口微暖。 “孤等着。”他也没有强求,松开手,便折身走入人群熙攘的长街。 银紫的衣袂拂逝于折角的丹藤翠蔓之间,黛色的炊烟犹如黄昏暮色噙在唇中的一缕叹息,轻易便吹出了凌空的烟鹤。 院墙里林木森森,天籁细细。 四周静得仿佛只剩下心跳的声音。 今日,白慕熙与莫玉麒都是骑马而来,他潇洒上马后,勒住缰绳回眸,“你同他说了什么?” 莫玉麒从身后跟来,哒哒的马蹄声沉闷有力,剑眉一轩,“殿下,王述王大人如今在禁军之中,也是二品武将,殿下若执意,只怕要拖累他下这浑水,会触了许多人的逆鳞。属下和其他人不说,固然是明哲保身,但也是为殿下计。” 远在北方的睿王殿下觊觎太子位也不是一两日了,在这种节骨眼,犯不着为了一个已遭灭门的柳氏得罪皇上,如果殿下他日御极,下令彻查,何愁不会水落石出? 这是莫玉麒的弦外之音。 白慕熙握住了手里的马鞭,眸光清冷,如结霜淬雪。“孤不喜欢有人自以为是。柳氏含冤莫白,孤寝食难安。” 握住马鞭的手,微微颤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是如此愧疚难安。 “找人将王大人送回府邸。” “诺。” 白慕熙凝了凝修长如画的墨眉,转瞬间便扬鞭策马而去。 柳行素整个人如置迷雾之中,直到入了柳府,小春抱着一筐子晒干了地枇杷,似乎正在酿酒,见柳行素浑浑噩噩归来,吓了一跳。“大人,你累了么?” “没有。”柳行素扯出一朵无奈的笑意。 小春用红裙子擦干了手上的水渍,从一旁摇曳丛生的翠竹下,那方石凳上取了三封请柬,“徐大人已经连着来请了几回了,徐大人嫁女在即,正逢喜事,诚邀大人你入徐府吃酒。” “等他嫁女那天再谈罢。”柳行素摇摇头,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脑中一直浮出莫玉麒说的三个人名。 恍惚一怔。 小春抱着簸箕要折回去酿酒,柳行素忽问:“是哪个徐大人?” 小春停住脚,将手里的拜帖又翻了出来,“是礼部的徐义理徐大人。” “禁卫军出身,如何去了礼部?”柳行素沉了沉心思。当年胜州闹过一场瘟疫,存活回来的几百禁军,后来大多染上了胜州怪病,死的死,散的散,听莫玉麒的意思,大概只剩得这么三人尚在上京城了,而这三人之中,又唯独只有徐义理,被提拔到了礼部从文。 “徐大人是当年魏太师力保的,他同魏爷爷——是了,魏爷爷的长房孙媳便是徐氏。徐义理是是徐氏的兄长,这便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