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这撒娇般的口吻让白慕熙微怔,她又眨眼微笑,“殿下求贤若渴可以,可不要饥不择食,我可并不值得,那一包药膏足以买上百个柳行素了,殿下何必如此?” “孤也不知道。”他松开手掌,柳行素目光一凝,只见他白而红润的掌心,缓缓地托出了一簇淡黄的木樨花。 柳行素失笑,“殿下,你不知道便这么笃定,我一定要是你的人?” 白慕熙反掌将木樨花掷在地上,“孤拭目以待。” “不过,柳大人今日,当真没想过全身而退的法子?” 这男人对这个事好像有股莫名的执着,柳行素坦然道:“有的。” 他不解,柳行素慧黠地看着他,“我就是用这法子解决的。” 她看着他,玲珑凤目里一对琉璃般的黑眼珠如上了漆,搅动着那波曼妙秋水。 奇怪的是,她明明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二,那喉结看得分明,这面相眉清目秀也似个男儿,可偏偏这眉淡了些,眼波水灵了些,这里情愫却又难辨真假,她看着你时,仿佛胸口钻入了一只嚣张的怪手在掏弄着什么。 白慕熙下意识偏过头,“你笃定孤会救你?”他嗤笑了一下,这人方才还说自己不值得,是吃定他了? 这种被人料事于先的感觉,他并不喜欢。 柳行素眨眼,“殿下不是求贤若渴么,盯住一个人很难放手的吧。” 她了解他,没有几个人比她更了解大周的太子,只是在了解白慕熙这个人上,她显得技不如人,所以最后壮烈收场。 “你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柳行素想了想,“没什么关系。” 白慕熙皱眉,“你难道不知,欺君之罪是死罪?” 欺骗满殿文武,亏她有如此大的胆子。 柳行素漫不经意地摸了摸鼻子,“殿下有证据吗,没有不要血口喷人啊。” 她说着,微哂地看了他最后一眼,负着手风流而去。 随从莫玉麒走了下来,“殿下,这柳大人不识时务得紧,又不懂殿下一番苦心,何必与他执着不放,不过是区区一个竖子狂生罢了。” 白慕熙淡淡地扬眉,“将昨日朱雀大街的事查清楚了,回来禀告孤。” “诺。” 莫玉麒领了命快步而下,走在了柳行素前头,见他行色匆匆,想必又被派了任务,柳行素微微扬起视线,回眸,只见高台之上,他几乎巍然不动地看着,那远处的山抹微云,那远处的簇落连峰。 流云拂袂,风里只剩下那道银紫色的人影,他的广袖宛如一朵山巅的云彩。 美得如装裱在一副高贵肃穆的画里。 白慕熙,我不会再这么仰视你了,永远不会。 她吊了丝笑意,折身往下走去。一波波跌宕起伏的云翳正横在眼前,但迷雾中自有手将它们一一拨开。 作者有话要说: 来花花来收藏,给作者君加点动力! ps:有动力才能尽快有感情戏啊~ ☆、第5章 相看两相厌 其实柳行素从未指望白慕熙会救她。 那个男人对她而言,是一个心凉成灰的短暂的烟火幻梦,她期待过,却被他亲手摧毁,她憧憬过,却被他亲手打碎,她饱受欺凌时,他袖手旁观,她走投无路时,他远在天涯。 她不够聪明,也不够勇敢,但岁月教给她的这件事,便是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男人。 原柏齐能拉一个人证入殿,她就能拉一百个,空口无凭,人也非她所伤,皇帝陛下毕竟还是中立的,不会偏帮谁,反而中书令大人在朝堂之上不依不饶,为他那个纨绔外甥求情,会惹来重臣嫌怨和非议。 谁不在暗中拍手叫好,叹那恶霸梁进总算是撞上了南墙? “殿下。” 思绪被抓回,莫玉麒掀开浅绿的湘帘,身后一排珠串微晃,铮璁悦耳。 白慕熙举脚迈入雅间,昨日侍奉的店小二多年在天香楼招待客人,自有非比一般的眼力见儿,一瞧这位爷衣着华贵器宇不凡,便知这是位显贵,更有可能是那柳相公所说之人,眼珠一转,忙一路从大门跟到了雅间,谄媚微笑,“这位爷,敢问您要点什么菜?” 白慕熙的手里握着一只雕白鹤衔水的翠玉扳指,安静地看了眼窗外,莫玉麒上前,“我家主公不是来吃饭的,我方才问你时,你说你昨日曾目睹过这朱雀街上发生的事,那柳行素和昨日伤人的男人认识?” “认、认识!” 白慕熙的眉心划过一道隐约的波浪。 即便这店小二亲眼目睹了,可柳行素怎么会留下这么大一个破绽? 莫玉麒抓住小儿的湖蓝色衣襟,“你再说一遍,柳大人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店小二没想到对方这么粗鲁,上来便威逼恐吓,吓得浑身发抖,“回、回爷的话,小的不知,小的不知怎么柳大人会与那人相识,但他们是一道来的,点了小店的拿手菜,还同席吃酒,自然、自然该是认识的……其余小的便不知道了……” 感觉到被揪着的衣襟又紧了紧,几乎勒住了脖颈,店小二又慌又怕,“小的,小的确实不知道了!” 莫玉麒松开他,回头看白慕熙,“主公。” 白慕熙淡然地捏着扳指站起来,“这件事,让他烂在肚子里。” 说罢,那道银紫的华贵清冷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湘帘之后,珠串又是微微弹晃。 朱雀街一如既往地繁华,有卖糖人儿的,卖出笼的包子的,络绎不绝的人熙攘来去,春帷方揭,院墙里的几缕细柳蔓延过青墙,熟悉的吆喝声,熟悉的快板红牙唱声,熟悉的…… “殿下,殿下……” 那个声音又来了。 白慕熙摁着发胀的额角,走上了马车,许久之后莫玉麒跟来,“主公,事情已经办妥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却没多说话。 按理说,柳行素不会如此粗心,留下这么大一个破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卖给原柏齐,叫那甥舅俩钻了空子,依照柳行素的聪明不应如此。 难道她再一次料到,他堂堂太子,会为了区区一个四品尚书右丞奔波? 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做的时候,柳行素是如何知道的? 亦或者她根本就没考虑。 那店小二摸着整兜的银子笑得合不拢嘴,昨日傍晚时,那姓柳的相公去而复返,塞给了他一锭金子,“小儿哥神通广大,在天香楼尤其吃得开,昨日我与那位侠士的事,我不想听到外界人谈起。” 有钱赚的事,他自然答应的。 柳行素笑着拍他的肩,“不过有人可以说。若是这两日有一个年轻貌美的贵人来问你,你就告诉他,自然有更多的银钱,那人是我的朋友,你只要答应了不对别人说出去,这些钱都是你的。” 还有这等好事,店小二揣着金元宝笑眯眯地保证,“郎君你且放心,小的记住了!小的在这一带的信誉郎君可以打听,一定守口如瓶。” “小二哥的信誉在下当然是信得过的。” 那位姓柳的相公微微侧过半截身子,那俊秀的脸蛋隐在橙红夕阳里,若隐若现的一缕暗讽,看得他不禁发憷。 柳行素只是猜测,毕竟白慕熙网络人心的手段,她可是多有见识。不过,这么一来,也许她在那位太子爷的眼里,彻底便成了一个庸才,这样也好,她本来也不打算攀附他。 她要的,她自己拿。 柳行素整顿好行头,到工部任职。 文官出身,又是新科探花,虽暂摄右丞的职位,但兵部和刑部的事,皇帝并不能安心将任务托予,因而那两头都有了人手安排,柳行素暂且到了工部,没想到这一来,竟撞见一个老冤家。 卫峥是榜眼,殿试封官位阶在他之下,在卫峥看来,自己就是一个阿谀献媚之徒,朝堂上舌灿莲花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哄得帝王开颜,于是这位子便结实地坐到了他上头。 卫峥冷冷一笑,“这不是右丞大人么?竟不在您的尚书省行宫,到我工部来作甚么?” 柳行素无奈,唯有将圣旨奉上。 堂上尚且有公文分批的人,都愣愣地走了过来,卫峥一肚子郁火,却只能随着众人跪下,柳行素宣旨。 这一道旨意下来,柳行素竟成了卫峥的顶头上司。 卫峥怔住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着那道明黄的,绣龙穿水云的绢帛,明知不可能有假,可是—— 陛下怎么会偏心到这种地步! 柳行素宣读完圣旨,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卫大人,在下——” “柳大人!”卫峥咬牙切齿,“日后,请柳大人多多赐教。” “不敢当不敢当。”虚情假意地客套了一番,柳行素摸着自己的书桌坐了上来。 她的大红箭袖在书页上摩挲而过,没一会儿,她察觉到有人的目光还停在自己身上,不用看也知道是卫铮,她和卫铮在殿试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交战了数十回合,颜面大扫,柳行素偏偏觉得那“榜眼”二字不大好听,又过于出众,于是假意败下阵来,拱手相让,对方想必对她恨之入骨。 可那又如何呢? 做探花,要右丞,做一个不依附于任何人的孤臣,是陛下要的,只是心照不宣顺水推舟罢了,偏偏这个外地来的耿直的年轻人看不透。 官场新贵里,从来就不缺直肠子,可惜到了最后,几个人能守得住这份爱憎分明的初心? 柳行素一叹。 这一声叹息,仿佛是对他感到无药可救了,卫峥怒目一睁,当场恨不得宰了这个虚与委蛇的上司,可是,对方却不疾不徐地翻阅着她的卷宗和奏报,让卫峥有气发不出,他只能干巴巴地咽下这肚子委屈。 柳行素抬起头问道:“卫大人的府邸,据说建工时因动了一块地皮,惹了一场纠纷?” 卫峥两袖一吐,冷哼道:“没想到柳大人知己知彼的功夫倒是做得全面。” 那块地皮原本是户部尚书大人的别院,可惜上京常年有百姓涌入,大周蓄养的贪官污吏又多,城中可以用来开地建屋的地皮并不剩多少,说到卫峥的这个府邸,比之何谦益和柳行素,少不得又是一桩不公的事。 柳行素听说,户部尚书裴大人因这块地皮的事到卫峥家里闹了两回了,卫府不得安生,卫峥只好搬出皇帝陛下的名头,暂且将裴大人唬回去了,但对方竟日里连做两本奏折,也不谈土地被剥一事,只说上京住户太多,要求户部改革户籍制,一脸大义凛然,慷慨陈词,皇帝陛下立即便被说动了。 柳行素道:“卫大人,你要是早些同意裴大人的话,自己也到陛下面前奏一本,少不得现在地位在柳某的上头,要指手画脚要耀武扬威,都随您的便。” “柳行素!”卫峥气恼至极。 他几时那么小肚鸡肠要对她指手画脚了?被连番这么刺激之下,卫峥心中更恨,哪里还记得何谦益的提携和劝告,一门心思只想惩治惩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柳行素。但他官职低了一等,卫峥见对方笑得不怀好意,却竟毫无拿他的办法! 柳行素微微一笑,“对了,卫大人,不知道工部的茶水怎么样,烦请您沏一盏。” 阴险狡诈的柳行素已经笑眯了眼睛。 卫峥捏住了拳,身后一个青衫下属走出来,“柳大人,下官去为您奉茶。” 这下属替卫峥找了个台阶下,他瞪了眼柳行素,便甩袖回座。 柳行素摇摇头。 工部掌管营造工程事项的机关,曾经也是个恢弘的政府机构,主掌工部营造之事的官吏被称为“大司空”,但大周开国以来,却渐渐没落了,如今户部的裴大人要整顿户籍,工部一定会被牵连进来,说起来还都是这位卫峥大人寸步不让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