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节
阮婆婆苦笑道:“眉娘是我夫君的堂妹,她恨透了孟家,恨透了孟山定,为了不被株连只能嫁给他,又一心想要报仇。玉真虽然姓阮,却不能算是阮家女,她和眉娘不同,她不愿认命,她就是不肯认命。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最终依然都是命啊。” 赵栩合了合眼,握紧了双拳,竟不敢再直接问下去。他有过一些臆测,却不敢深想。 阮婆婆拍了拍赵元永的背,动了动腰背,仰着头想了片刻:“你们可知道我表哥身边有位侍读叫王方,他是四川青神王氏的嫡长子。” 赵栩站起身,接过一盏热茶,亲自放在赵元永手中,点了点头:“知道。元禧太子和武宗成宗两朝旧事的恩怨记载,都是出自他手。元禧太子的私库,当年也是他带走藏于青神王家的。他只有一个女儿九娘,嫁给了当朝宰相苏瞻,可惜十年前就病逝了。”她阴魂虽然还不肯散纠缠着阿妧,可人总归是不在了。 阮婆婆怔了片刻,再开口,声音支离破碎:“青神王氏——王九娘,阿玞?十年前——?” 她一挥手,赵元永手中茶盏砸了个粉碎,顾不得烫,就听她急急地问:“大郎?你爹爹不是说宰相夫人是好好的青神王氏女吗?她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赵元永瞪了赵栩一眼,心虚地低声道:“现在那个王氏,是续弦,不是原来那个,排行好像是十七。”婆婆时不时要问几次,爹爹一再叮咛不让任何人说破此事,这个赵栩真是可恨! 阮婆婆呆了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玉郎为何要骗我?”阮婆婆喃喃自语道:“他是不是生气阿桐和王方不肯把九娘许配给他,还是怕我太过伤心?……” 定王和赵栩一愣,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问道:“你meimei嫁给了王方?!” 阮婆婆却又问:“九娘——当真十年前就没了?” 赵栩回过神来,放缓了声音:“不错,她是被阮玉郎害死的。” “不!”阮婆婆蓦然激动起来,嘶哑着吼叫出声:“胡说!不可能!你胡说!玉郎他——!”她浑身抽搐了两下,猝然倒了下去。 “婆婆!婆婆!”赵元永大哭起来,拼命拽着阮婆婆,又朝着赵栩大叫:“你害死了我婆婆!我恨你!我恨你!” *** 城西齐国公府,宾客已散。街巷里唏嘘不已的士庶也各自去了。石板路上一地白色纸钱夹杂着红色绿色彩纸,月光下格外触目惊心。 九娘随程氏向陈青一家告辞。强忍心酸的魏氏携了程氏去偏房说话,让陈青和九娘说话。陈太初默默给九娘斟了茶。 陈青看九娘虽然面容有些肿,神色却还平静,叹息了一声:“那日柔仪殿的事,还没谢过你。又出了这事,总是太初对不住阿妧你,陈家对不住你。” 九娘起身深深朝陈太初跪拜了下去:“表叔请勿作此言,是阿妧心志不坚,对不住太初表哥在先。正要向太初表哥请罪。” 陈青一愣,低声问:“阿妧你是——?” 九娘并不起身,以额触地:“阿妧无颜以对,并不敢奢望太初表哥见谅。” 陈太初大步上前,手上用力,扶起了她:“你这是做什么!你从未应承过我,何来对不住对得住一说?” “阿妧厚颜,尚有一事相求。还望太初表哥应承。”九娘看向陈太初:“阿妧几年前请教过相国寺住持大师投胎转世一说。大师有言,若人逝去后,香火鼎盛,拜者诚心,那魂魄自会觅得好去处。” 陈太初点头道:“阿昕已是我陈家妇,你放心,香火供奉绝不会断。我自会诚心拜祭她。” 九娘抿唇点了点头,她能还魂重生,一定是因为阿昉孝心感天动地,阿昕在陈家,说不定也能和她一样。鬼神之说,她亲身经历,宁可信其有也不愿信其无。 陈青站起身,拍了拍陈太初的肩膀,问九娘道:“阿妧以后作何打算?”他若能帮她的,总要伸手帮上一把。 九娘想了想,福了一福:“不瞒表叔,孟家族学苏州分院已经建得差不多了。等阿昕落葬后,阿妧想随族学的两位女先生启程,去我大哥那里,为办孟家女学略尽绵薄之力。” 陈青和陈太初都一惊:“你?”两人却都没提赵栩。 九娘神情平静:“阿妧以往总以为这条没走过的路才是该走的,才是对的,其实依然不对。我想试试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她看向陈青:“想来元初大哥都安排妥当了,如今苏陈既已联姻,又有张子厚在前面,向太后在宫里,待燕王登基,缉拿住阮玉郎,大赵应可以太平许多年。请恕阿妧直言,阮玉郎一日不归案,表叔为了苏家避嫌要辞爵,委实不妥。” 陈青叹了口气,刚想说话,外面管家匆匆进来禀报:“郎君,大理寺张理少突至,言有要事相商。” 张子厚一身素服,去灵堂祭拜后,和陈青和陈太初回到厅上,即刻深深作揖道:“张某特来请罪,还请齐国公和二郎责罚。” 陈青皱眉道:“张理少这是做甚?” 张子厚扬了扬眉:“既然苏瞻答应了苏陈冥婚联姻,齐国公是否已向苏家提出联姻后辞爵一事?” 陈青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渐渐凝聚起厉芒,他深深吸了口气:“这一切,都是你的谋算?” 张子厚又是一揖:“不错,子厚所用手段,确实有些卑鄙,故特来请罪。”他转向陈太初:“二郎入深山那夜,张某手下遍寻不获,差点前功尽弃。幸亏二郎还是想通了,能及时赶到苏家。在下费尽心思才不让殿下得知你的消息,此时坦诚相待,日后也请二郎替张某在殿下跟前略作说项。” “苏昕突然被追封为郡主,也是张理少你的手段?”九娘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怒视着张子厚,拦住就要动手的陈太初。 张子厚也不吃惊九娘在场,淡然点了点头:“自是有娘娘一力促成才如此顺利。” 九娘颤声问:“周家的事,难道也是你安排的?” 张子厚坦言道:“周家这等势利人家,又怎配得上郡主?若从苏家捞不到好处,郡主香火恐怕很快就无人供奉,还会被人怨恨。岂不辜负了她在天之灵?” 他转向陈太初:“二郎义薄云天,会千里追杀程之才,想来怎么也会挺身而出的。也只有陈家才会一直诚心供奉郡主。还望二郎告诉张某,程之才的尸体何在,张某当替你处理干净,以免后患。” 他胸口猛然一痛,陈太初这一掌已经极力控制了力度。张子厚蹬蹬倒退了三步,背心顶在了高几上。他强压住喉间的腥甜,喝问道:“这样安排,二郎你难道没有好受一些?害死一个人,欠人一条命,不该还?不会自责?不想赎罪吗?是不是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难道苏瞩夫妻没有好过一点?难道要周家一辈子埋怨苏家?害得他家儿子背上了克妻的名头,最后慢待昭华郡主甚至无人供奉香火?张某哪里安排得不妥?我也是一片苦心为大局。” 九娘摇头道:“你连逝者的清名都不惜利用,只是为了报复苏瞻而已!不必借燕王的名头借大局的名头!日后表叔辞爵,只要礼部不收,你是不是就打算逼苏瞻辞相?” 张子厚笑道:“孟小娘子和张某果真不谋而合,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啊。”他转向陈青道:“张某一片诚意,不敢耽搁片刻,就来请罪。但也请齐国公好生想一想,当前局势,是不是最有利于殿下?苏瞻诬德妃清白,素来不支持殿下,如今不得不做了殿下的亲戚,张某想到他心里有苦说不出,心里就舒坦。于公于私,张某只是人尽其用而已。若齐国公和二郎耿耿于怀,尽管杀了张某就是。” 堂上无人出声。九娘心中激愤,一时间竟无可奈何。 陈青长身而起:“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和苏瞻虽也算不上朋友,却也敬重他为国为民尽心尽力,是个人物。张理少手段高明,陈家被你利用谋算了去,是我父子一时不慎。今日为了燕王,我不会伤你分毫,你走罢。但以后你想借陈某为难苏瞻,却是不能。他做宰相,也好过你这样的小人为相!” 张子厚行了一礼:“多谢齐国公不杀之恩!张某特来请齐国公切勿急着辞爵归田!阮玉郎一天不除,燕王一日不能安心。我张子厚不如苏瞻那厮,天下人皆知,不独齐国公这么想!又如何!”他语带愤愤不平之意,一甩宽袖,扬长而去。 *** 赵栩弯下腰扶起阮婆婆,在她人中上重重掐了下去。阮婆婆呻吟了一声醒了过来,伸出手乱抓:“大郎!大郎!叫你爹爹来!我有话要问他!” 她抓住赵元永,又不安地东张西望:“你胡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一派胡言!”她喃喃道:“九娘年少时差点被贼人所害,是玉郎救了她!还派了晚词晚诗去护着她。他很中意九娘!说她很好,特地把飞凤玉璜留给阿桐为信物!虽然阿桐两夫妻不肯,可玉郎也不会害了九娘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赵栩叹了口气:“既然王九娘是你meimei的女儿,你一口咬定阮玉郎不会害她,那兴许就是太后娘娘下的手了。她死得很冤,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