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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出来,衡南坐在踏上,趿上鞋子,又换上那副令他厌恶的善解人意的镇静的脸,站起来送他。 盛君殊绕过她,只是把床榻上的刀一把抽出来,吹吹刃,冷冷抛下一句话:“改天赔你一个新床。” 衡南看了他一眼,知趣地住步了,柔顺地垂头:“师兄再见。” 盛君殊闭上门,关于处事,关于待人,盛君殊今天不想教育她,也暂时不想跟她计较了。 他站在门口,刚回忆一下自己的行为,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一声“师兄……” 他忙沿着窗户上那符纸往里看去。 奇怪,衡南休息了,将床帐都放下来了。还叫他做什么? 可随即又是一声,齿间咬了什么东西似的,声音很含糊,又冰凉。 随即他明白过来,那不是在叫他回来。 账幔顺展地垂下来,恰是个白色的投影屏,衣衫撩起来,细细一截腰肢,五指一闪,掌心压着在上面涂烫伤膏,臂弯屈起,形成一个三角。不过涂的姿势很奇怪。 半晌,睡伏下去,一只纤细修长的腿抬起来,在投屏上一闪,胳膊拽着被子的影子……然后腿又落下,声音渐起,是喊师兄,她从来没在床笫之间喊过师兄——声音很小,浓烈,又凉,蜜糖拉丝一样拉长了,淹没在轻轻的的喘息里。 荒唐。 荒唐…… 她才几岁?怎么,怎么能—— 盛君殊在门外听了一会儿,竟给她叫得起了反应,脸红到脖子根,尴尬地掉头就走。 他能闯进去吗?他不能。他们现在什么都不是,连婚约都没有。 他差点想踹一脚门警告,但这种事情让他撞破,万一再把师妹吓得呆若木鸡,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 门窗闭紧,屋里有木桶,井里冰了凉水,打上来,用竹瓢引着,解了困。 有些难受,干脆放凉水洗了个澡。 放了冰的冷气盘旋上来,吹动层层轻薄的麻纱衣裳。瘦长的手指向上合上系带,一路压住领口。展起领子,系紧腰带。盛君殊眼睛闭着,根根分明的睫毛垂着,脸上带着沐浴后洁的疏冷。 他在塌上静坐片刻,心里狼狈,站起身,决定去浮游天地找师父。 这世界白雪都有了,师父还远吗? 对着虚拟的师父清谈,也好冷静一下。 厚厚的落叶踩在脚下,遮天蔽日的云头快速飘来,晦明变化。 世界忽然又崩塌成旋转的雪片,一窝蜂地,龙卷风一般向上盘旋,不一会儿,又反向旋转着落回来。 盛君殊眼睫无谓地动了一下,两肩盖上青黑的暗色,薄雾在苍青的天穹上舞爪,覆住冷白的一弯月牙。 成了个夜晚。 变晚上倒没有什么……他看了看前路的竹林小径,默然掉头折返。 把他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就不对了。 竹林里面传来拖动的声响,有人挣扎着发出细弱的叫喊,出了水的死鱼一样,尽力拍打。 盛君殊顺手以刀尖挑开树丛,挑出个不规则的画框,画布上映出两个前后贴在一起的人影,抱得紧紧的,他差点以为是苟合的男女。 待看清是两个长头发的姑娘,盛君殊咬着牙,差点把刀丢出去。 后面的那个是衡南,看摆动的削齐的发梢和下颌。 她捂着前面那个姑娘的嘴,姑娘仰着头,一弯青白脆弱的脖子痛苦地支着,她另一手持一树枝,正在甩腕抽人…… 持刀的腕,拿剑的手,用几分力气,他一听声音就明白。盛君殊的动脉正在突突跳动,浑身的火“轰”地涌上大脑。 下三路,君子不齿。 踩着女性的脆弱点攻击,最为阴毒,他这辈子最最看不上眼。放在过去,他眼里不揉沙子,就算动不了,他也绝对不可能与之亲近。 她……她到底怎么回事? 她十岁上山教导,养在师父膝下,日日都跟他在一块学习。盛君殊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刀向下压,他轻盈越过树丛,沉着脸走到那两人跟前,衡南无意间回头,顿时吓得后退几步,面色雪白,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前面的姑娘脱困,在月光下头发凌乱,涨红着脸,含着泪看了他一眼,半是怕半是臊地见了个礼,含胸跑掉了,帘子似的串珠装饰在身后相碰,莹莹闪亮,他才想起这是谁。 鎏衣。 就是那个据说身材不错,害他们吵了一架的鎏衣。 再一看衡南坐在地上,抖成一团,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心平气和地提了一口气:“我说你什么了吗?” 衡南看了他一眼,眼睛很黑,眼里的光都是破碎的:“师兄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错了……” “……”盛君殊心乱如麻,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人设。 他一生爱憎分明,但脾气算得上温和,尤有耐心。只要不太过分,他都会忍一点。除了冤鬼,从来也没人被他吓成这样的。 “我不是还没凶你吗?”盛君殊忍不住提着腰带,一把将她拎了起来,“你害怕什么?站起来。” 衡南像个秤砣一样向下坠着,两只腿好像承不住身躯一样,踉跄了半天才勉强站住了。她也不认错了,低着头木然看着地面上的影子,两手抠着腰带上的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