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日薄西山之时,在漫天晚霞掩映之下,几人升起了篝火,吕姵做菜比较有天赋,陈澈又贡献了一些会让rou更加鲜美的植物调料,两人商量着将山鸡腌制过后,香喷喷地烤了起来。夜幕初上,鸡已烤好,宇文允开了坛酒,三男一女围坐火边,开始吃吃喝喝,有一遭没一遭地闲话。 酒过三巡,吕姵率先有了醉意,躺倒在宇文允的膝头,望着天上的繁星点点,听得耳边溪水潺潺,脑中混沌,却觉是穿来这个世界后前所未有的畅快,她一双油乎乎的手,捏着宇文允的衣襟,呢喃道:“这种闲散而没有争斗算计的生活多好,怎么就想不开……” 宇文允知道她在勾心斗角中待的久了,每日摆出不同的脸面去应付不同的人,自然累得慌。也知道她如此感慨,不光为了高长恭,也为了自己…… 这段时日,他们都在相互理解着,他越发理解她对自由平等的向往,她也越发明白他们的身不由己。 有时候宇文允会想,她对高长恭这事如此持之以恒的倔强,是不是在拿高长恭做实验,想着若能劝说高长恭隐姓埋名、归隐江湖,以后也可能在他面临危机时,带着他远离是非,重返桃源。 心口有闷闷的疼痛,宇文允用巾子捉住她的手,一边擦拭一边柔声道:“快了,这种日子不会太长。” “小允子,我有点想家了。我不适合做政治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我只适合在名利场中打滚……这种稍有错漏就关乎性命的事,做起来太难了。你知道吗,我们那里跟这里不一样,我们那儿性命是最值钱的……我们有很规整的法律,性命这个根本问题上是人人平等的,不是像这样,可以被当权者视若草芥……” “我知道……”宇文允最怕她想家,她口中说的世界太过美好,他害怕自己分量不够,无法拴住她……眼见沈辰和陈澈都听她的话听得走神,便凑到她耳边低声劝哄,“姵姵,你醉了,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我才没醉,”吕姵醉眼迷蒙,伸手去够酒壶,举起来晃了晃,“怎么空了……” “你不能喝了,听话,”宇文允把酒壶从她手里夺走,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万一我们有孩子了呢?” “不会的……”呢喃完这三个字,吕姵忽然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 “为何?你这个月的小日子不是还没到吗?”宇文允笑着刮她鼻梁,又唤陈澈,“陈澈,刚好,你来帮她看看。” 吕姵这下酒几乎完全是醒了。 萧逢怜一直在吃陈澈开的避子的药丸。 她听说了后,直接从萧逢怜那儿要了些过来。 萧逢怜当时一阵发怔,后吃吃笑着,不多问半句就将药分了一半给她,之后也时时与她分享。 药应当是有效的,效果与现代的短效避孕药也很类似,估计是含有大量雌激素,吃了容光焕发,皮肤越发细嫩,连这具身子原本小产后遗留下的经期小腹坠痛也调理好了……可如今若是陈澈诊了出来,她要如何面对宇文允…… 眼看陈澈要过来诊脉,吕姵将手腕搭上宇文允的脖子,轻哼一声,撅着小嘴,故作醉后的蛮不讲理:“我才不要一个喝醉了的大夫给我诊脉。” 宇文允看了陈澈一眼,陈澈微微低头,并未多言辩解。 宇文允收回视线,无奈笑着将吕姵打横抱起:“谁也没有你醉,不诊便不诊吧,回去歇息了。” 吕姵依偎在宇文允怀里,在他转身之时,看了陈澈一眼,却不防正好对上陈澈清越的过了分的眼神,像是被他直直看穿一般,自尾椎起升起一阵凉意,不由抿了抿唇,匆匆闭上了眼睛。 可心里的愧疚,却是一言难尽。 酒意上头,沉得厉害,却怎么也睡不着,直至天边擦出暗紫色的亮度,她才坠入一团黑暗。 而没过多久,青山就悄悄入房来,在宇文允耳边低言了几句。 宇文允将唇印在怀中怎样努力都睁不开眼的吕姵额头,轻声对她道:“方薄云急着找我回邺城,你昨晚没睡好,好生休息,就在陈澈这庄子住上几天,我处理完事情来接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允子呀,你学脏话是在为以后跟着姵姵回现代准备着的么?嗯嗯? 也是很符合这个春天的章节内容了。 啊,好想去看毕节的百里野生杜鹃呀…… 风导的特别提示:短效避孕药不是毓婷那种紧急避孕药呀!是指妈富隆、优思明那一类的,身边有长痘痘的朋友吃过,效果不错;也有月经不调的朋友吃来调理周期,降低患zigong疾病的风险的。 详细的,请咨询医生呐~! 第41章 赐死之局 吕姵眼见他翻身下了榻, 拉住他的手, 迷迷糊糊地道“舍不得”。 他低低笑了, 又俯身亲了亲她:“听话。你不是一直闹着要跟陈澈学医术?” 那只是她一时玩笑话。当时宇文允笑她突然变得如此勤劳好学,吕姵的回答是说自己想要成为全才, 不光文才武功, 还要向陈澈学习医术, 方便以后开个中医馆…… 但她实际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的,所以也没有将这个玩笑付诸行动…… 他此时匆匆要走, 拿这话作借口, 吕姵的直觉不是太好, 可实在太过昏沉, 看着宇文允出了门,自己却又无力挣扎般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出门看到沈辰正在无聊的练剑, 一见到她起床便是激动地停下,星星眼凑过来:“师姐, 练剑吗?” 吕姵歪了歪脑袋:“你没跟着宇文允回去?” “没有,他让我守着你,保护你,”沈辰抱着手, 脸上写的全是不满, “真是奇了怪了,这还用他说?我留在你们身边本来就是为着保护你的,只是你说他死了你会难过, 我才顺带保护下他。” 吕姵越看他越觉得像只忠诚的大狗,忍不住踮起脚,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乖辰儿,等师姐忙完这一阵给你找个漂亮媳妇,到时候你老老实实去护着她。” 沈辰脸霎地通红,嘟嘟囔囔念叨了句:“我还小。” 吕姵没好气地翻了他个白眼,沈辰十六岁的年纪在现代的确是小,在这会儿当爸爸了都不奇怪。 沈辰害羞了一阵,又亮了亮手里的长剑:“来,师姐,咱们比划比划!” 吕姵转身去吩咐文娘取剑,却见到一手环了个装满草药的大簸箕走过来的陈澈,念起昨晚的事,便瞬间将练剑的事抛在脑后,对沈辰道:“这会儿太晒了,下午太阳落山了我再练。” 说完就抛开沈辰跑向陈澈,帮着后者晒药。抬眼之间,见文娘在屋里收拾房子,沈辰撅着嘴满脸郁闷地离开,院中一时只剩他们俩人,吕姵便低声对陈澈道:“谢谢你没有告诉王爷。” 陈澈手上动作一顿,抬眼对上吕姵的视线,眼神透着一股子薄凉的气息:“无妨,在下也认为王爷这会儿不适合有孩子,那只会成为他的负累,所以你如此做,在下倒觉得是吕夫人你自觉。” 他说话有些伤人,吕姵却能够充分理解。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大多都是为了帮助宇文允早日顺利归国。以前萧逢怜也曾坦言,宇文允向来最是薄情寡义,却目标明确,他们身为同一个利益团伙,本是不希望宇文允动情的,因为身为苦情之人的她,最是能够理解“情”之一字有多么绊人,它会使人心智软弱,牵挂太多。 所以吕姵知晓,在他们这个日日图谋、时时涉险的团伙里,自己的存在是不受欢迎的,也就宇文允护着她,但他越护着她,其他人就越不待见她。 也幸好她拉拢了心里孤苦的萧逢怜,而一旦萧逢怜向着她,方薄云也就不便多说。至于陈澈,唯宇文允马首是瞻,最多如此刻言语上损损她,其他的倒也无碍。 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吕姵弯出个笑颜来,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难猜,每日一粒的药量,淑妃娘娘偏偏用的时间缩短了一半,吕夫人你与淑妃娘娘交好,昨夜又如此避着在下诊脉……”陈澈唇角弯出一个实在不算是笑的弧度,“在下再是不懂识人脸色,也总能联系前情想个大概出来。” “哦……”吕姵无趣地点了点头,知道陈澈不会改变对自己的态度了,所以也不再同陈澈多话,恹恹地站起身来,正打算转身离去,陈澈却喊住了她。 “昨晚你喝醉了,说的关于你家乡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他问的特别郑重其事,因而吕姵有些诧异地凝视着他的脸,思索过后才半玩笑般讽道:“怎么?你也向往?你们儒家不是最讲究阶级森严?” 陈澈闻言,薄薄的上嘴皮一掀,却没吐出半点声音来。 吕姵忽然想到,也许他也只是需要伪装罢了。 迂腐、贪财、不懂察言观色、看上去除了医术过人外一事无成,这可能也是他想给人展示的模样。 至于他心里所隐藏的东西,她无心去探究个明白。 但陈澈主动开口了:“其实我不讨厌你,只是不理解王爷为何爱你至此罢了。不过想想,你长在那样的鲜活生机里,难免就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多了些吸引力……就如……她一样。” 陈澈提到“她”这个字的时候,小心翼翼,珍视不已,却又笑意苦涩,不由暗觉他失恋了…… 在吕姵不知当不当安慰的时候,陈澈眼神又复是死水无波:“你知道王爷为何要来这山庄找在下吗?” “……”吕姵一愣,莫非他不是带她来玩的? “皇帝要赐死兰陵郡王,他来找我要‘七步成尸’,”陈澈微微一笑,“听说你跟兰陵郡王关系不错?他估计是怕你伤心,所以让你留在这里,自己回去行监督一职。” “不可能!”吕姵一阵脚软,却扶着旁边的廊柱本能地朗声反对,“他……他不会瞒我,何况,在高纬眼里,他跟高长恭关系密切,为何……” “因为本来的使者另有他人,”陈澈将手中草药放下,站起身来,一边整理衣服下摆,一边道,“宫里的尚药典御徐之范你可认得?他也会反过来查看兰陵郡王是否死在王爷手中。你知道的,让联合起来对自己不忠的人互相残杀,在齐国皇帝看来,是最有乐趣的事情。” 吕姵不再说话……毕竟这样的情节,对她来说实在不算是陌生。 陈澈定是想要挑拨她同宇文允的关系,所以才跟她说这样的话……可她并不怪宇文允,若是高纬让他杀了高长恭,他也没有任何办法,自己怪不上她半点。她甚至也不怪宇文允瞒着她,毕竟是怕她伤心,也怕她会胡作非为…… 可她身上依旧抖的厉害…… 对于这一天的来临,她已经做了许久的心理铺垫,可真正到来之日,她依旧无法安然接受……她想回去,想回去送送高长恭,或是去问问他,是否后悔过。 皇族的责任,真的重过自己的性命吗?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情绪,高声唤:“辰儿!” 沈辰一个飞身,落在她面前,她伸手紧紧攥住他的袖子,勉强控住声音道:“走,我们回去……” “回哪儿?”沈辰虽是有些莫名,但看她神态太不一般,一边问着,一边扶着她往门外走。 “邺城,兰陵郡王府……” 沈辰欲言又止,却径直闭嘴,去马房牵了马,套好马车便是一扬鞭,带着吕姵往兰陵郡王府疾驰而去。 到的时候又已是夜里,兰陵郡王府却依旧灯光昏暗,隐约听得女子凄厉的哭声,吕姵心如刀割,提步便往里冲,却被正好从门里出来的宇文允给挡住。吕姵挣扎,想要避开他,视线更是一直想要越过他往门里看,却被神色严肃冰冷的宇文允轻松制住,他拂过吕姵的xue道,将失力的她兜进自己怀里,用锋利的眼神制止了要冲上前的沈辰,转而对旁边一老者恭声道:“就烦请徐大人进宫向陛下复命了。” 老者躬身一揖:“辛苦瑜王爷了,老臣这就回宫复命。” 眼见着老者带着一众药童、太监离去,宇文允不容拒绝地打横抱起吕姵,往车上走,声音也是微凉:“你们回来胡闹做什么?” 吕姵不答,反是颤声问道:“他死了吗?” “死了,”宇文允回答的不假思索,“我陪同徐之范在此守候了两个时辰,确认无误才出来的。” 吕姵咬唇,借由此皮rou之痛来缓解心口的剧痛,她想起了高长恭清朗温柔的眉眼,眼前渐渐模糊一片:“……你解开我xue道,我去看看他……” “会给你机会给他送行的,现在是他的妻妾在陪他,你不能进去……”宇文允将她放在马车上,看向一边的沈辰,冷声道,“走,回王府。” 马车启动后,宇文允才将吕姵的xue道给解开,他看着低垂双眸的她,眼睛渐渐眯了起来,而后长叹了一声气,伸手去搂她:“姵姵,你在伤心?” 吕姵伏在他怀里,低声嗡嗡道:“你知道我不想他死。” 宇文允理她的头发的手一滞,“你是在怪我吗?” 吕姵摇头:“不……单纯就是伤心他死了而已,毕竟我费尽心机想要救他,最后却……他怎么就这么死了呢?我不敢相信……我追回来,没有想要破坏,陈澈说高纬那个变态让你来给他送毒酒,我不可能为了救他置你于危险的境地……可是,我真的想要当面问问他,后不后悔……?他死前可有说什么吗?” “他只问了郑氏,他做了什么对不起皇帝的事导致今日的结局,郑氏哭着让他进宫来跟皇帝解释,可他看到我同徐之范,便已经知道,没什么可解释的了,皇帝不会再见到他……所以便将毒酒一饮而尽了。”宇文允语调很平,说的很缓慢小心,似乎唯恐说的太过生动,会惹得吕姵更加伤心。 “我真是无能……或许我该直接把他打残疾了,走什么劝说这套……他那么油盐不进,我……我真没用……浪费了这么多时间,还险些拖你下水……”吕姵说着说着,终是哭了出来,那股子闷在心里的情绪,一找到出口,便压根控制不住,“小允子,我不知道你我的结局,却知道他的,可知道了却还是救不了他……我知道,对于你来说,他作为敌国的一员名将,死了更好,甚至你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只是为了我才……小允子,我已经很感激你了,我假装无视你的忍让,坚定信念想要救他,可是我还是做不到……我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帮不了你,也帮不了任何人……” “谁说你做不到的?”宇文允抬起她的下巴,看入她泛着晶莹泪水的眼睛,唇角微微一勾,的确是个舒展的笑意,“你只是努力错了方向……高长恭不是野心家,他不会背叛,同时,他始终还对高纬抱有幻想,心想高纬一而再、再而三升他的品级,也是想要再用他上阵杀敌,毕竟斛律光已死,这齐国尚能领军之将,也就只有他高长恭了。无论他对高纬再如何看不惯,齐国的天下是他高家的,只要国家危难,他就会义不容辞。” 宇文允说到这里,刻意顿了一顿,屈指刮过吕姵的鼻梁,懒洋洋道:“对付这样的人呀……你用言语劝说他,压根没用,得让他死上一次,他才知道你说的是对的,他也才会在看到那杯毒酒的时候,深深地后悔。毕竟,若高长恭真的不怕死,也不会在郡王府躲躲藏藏一年有余。” “什么叫死上一次……”吕姵虽然哭的双眸红肿,方才说话也是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但抓重点的本领还是一点不差。她怔愣地问宇文允,小心翼翼地哑声试探道,“你……是不是救了他?” 宇文允弹了她额头一下,而后凝视着她的眼睛,轻轻慢慢地道:“姵姵,你可知道,本王最看不得你伤心。” 第42章 送君千里 宇文允对她说过的情话并不算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