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疑是故人
朝霞宫。 一个太监垂立在门外道：“公主可在？”。 忌奴应了一声，道：“可有什么事？” 那太监道：“有人来看公主了。” 朝辞点了点头，忌奴开了门，太监身形一转，露出一个身形来，忌奴不禁一愣，遂也闪开身子，让朝辞看清来人，她起身行了一礼，“参见大司马。” 燕丹换了一身石青常服，去掉了冗赘的官服官帽，一副悠闲公子的模样，单单是看这副面容，决计是谁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面如温玉的公子竟是权倾朝野，军纳四方，近可逼皇帝，退可霸诸侯的吴国第一权臣。 连这禁宫也出入随心。 燕丹一笑，露出颊边两个浅浅梨涡，一派温良道：“朝辞姑娘不必多礼，这里不是朝堂，你不是公主，我也不是大司马。” 忌奴道：“我去为大司马备些餐点。” 房中只剩下两人。 朝辞将他迎到方桌前，笑盈盈道：“大司马亲自前来，可有要事？” 燕丹自己斟了一杯茶，一边送入口中，一边看了看房间环境，慢悠悠道：“公主行事不必如此低调。” “朝辞此行乃为游学，对吃住不甚讲究，让大司马贻笑了。” 燕丹眸中之光彩暗了暗，将茶杯放在一角，顿顿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朝辞一怔，不知燕丹所指为何，轻轻摇了摇头。 燕丹好似轻轻一叹，“朝辞公主从小游历四方，结交广泛，新鲜事物层出不穷，当年一遇对你来说想必如沧海一粟，早就忘之脑后。” 朝辞不解，心中不免与昨日之事有所联系，道：“朝辞初到吴国，对朝堂之势不甚了解，昨日之事实出巧合，如果你觉得朝辞无意间打破了什么平衡，朝辞在此向你赔个不是。” 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之言，燕丹不屑一笑，那抹上扬的嘴角带着有些深不可测的弧度，“不过一桩蝼蚁小事，打破平衡？不知你是将那奉挚想的太高，还是将我想得太低。” “既然如此，那朝辞就更不明白燕公子今日之来意。” “既然不记得，便也罢了，只是我为了你着想，还是要多说一句，吴国朝堂形势复杂，奉挚就像落在深坑中的野兽，利用一切可以踩踏之物，只为逃脱樊篱，还望公主真的是来游历，不要再卷进关于奉挚的任何一件事中来。” 朝辞并不想多言，在这样诡异的环境中，当然还不是办事的好时机，但是如若不卷到风暴中央，又如何接近核心权力，达到自己的目的？ 朝辞站起身，道：“多谢大司马提醒！朝辞必当铭记于心。” 燕丹眼中终究生出失望，还是笑了笑，走到门前，转身拿出一件被锦料包裹住的物件道：“铜方玉戬乃五国重器，更为先璟君心爱之物，以后万不可为了别人将如此重要之物拱手相让。” 朝辞接过，心内大感迷惑，与此同时在脑中极力搜索，以前是否见过燕丹，却毫无所获，燕丹又掏出一枚物件道：“公主名川大河也见得不少，此次游历不如多去些皇家园囿，这是我的令牌，你行走间也方便些。” “多谢大司马。” 他走到门口，回过身笑了笑，“你的性情还如当初。”说罢转身离去。 既然名目是游历，自然不能一直呆在宫里，朝辞便携了忌奴向燕丹曾提过的鹿场走去，皇家鹿场有专人看守，里面饲养了上百头麋鹿，有的给皇家子弟做猎物，训练箭术，有的未成年小鹿则被御厨烹饪成肴，据朝辞所知，不少后宫妇人尤其喜爱食幼年鹿rou，这些长在深宫的女子很可能是被孤独的生活闲坏了，专门生出些匪夷所思的癖好来。 拿了燕丹的牌子，自然轻松入了鹿场，没想到那些麋鹿皆为散养，三五成群的在草地上、树林里嬉戏奔跑。 园子里树木茂盛，小径通幽，朝辞和忌奴沿着一处风景最好的小路走着，一边观赏美景一边找寻着随时可能出现的麋鹿。 它们却并不轻易出现在有声响的地方，若是偶尔出现的，也瑟缩着身子谨慎的看着你，你只要轻轻一动，它吓得立刻像逃命似的跑远。 圈养起来的鹿和野生的果然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 走至一处茂密的树林中时，却听见有几个少年嬉笑的声音，两人站在一颗柳树下，见不远处几个少年正拿着匕首刺着什么。 朝辞换了个角度，不觉血气一下翻涌起来。 那几个少年竟围着一只鹿，用刀子刮着鹿的肚子，那鹿竟然还未死去，一嘶一嘶的挣扎着，发出令人不适的低吼。 一个少年说：“我说它是母的吧。今日你们都输了我金元宝，快拿出来。” 另一个道：“一个金元宝算什么，你将这鹿胎挖出来，给我们看看，我再给你两个金元宝。” 其中有一个稍微年长的竟大笑起来，摆出一副大人的样子，“你们瞧今日这只鹿像不像王上的元美人。” “什么元美人？” “你爹官职小，你竟不知道这等大事，告诉你们，元美人就是如此，胎儿被燕丹大司马挖了出来，听说那孩儿还和我们一样，是金贵的男儿呢。” “嗳，别废话了，你们看这个鹿胎好难剜。” 几个人睁大双眼靠近鹿胎，却被一记重物狠狠一抽，伴随着尖叫声四散开来。 忌奴手拿一根树枝道：“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残忍，你们竟还是人吗？” 那个年长的摸了摸脸颊，嘴角竟然被抽出了血丝，瞬间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不可置信的举着手指向忌奴和朝辞，骂道：“你们是哪里滚出来的贱奴？竟然敢打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继而大声呼和了一声：“来人”，不一会竟然召来了几十个守军，一个为首的守军看了看情形，立刻明白过来。 守军上前哄着那个少年:“上官公子，这怎么伤成这样？要是被上官大人知道了，奴才的这脑袋就甭要了。” “你若是还想保住这可脑袋，给我将那两个贱奴立刻杀了，就在我的脚下五马分尸！” 守军上前两步道：“你们两个是如何偷摸进来的？” 忌奴道：“我们有大司马的令牌。” 那个少年吐了一口唾沫，“呸，你要是有大司马的令牌，我就有二郎神的宝塔，两个贱奴竟然偷进皇家鹿场！你们这些奴才还愣着，等着小爷给赏赐不成？把她们两个给我绑了，我要在这里鞭笞……” 话还未说完，却突兀向前倒去，摔个四面朝天，正好前面又是给麋鹿们放水的池子，顿时满面污垢。 他捂着双膝，疼的呜哇乱叫，几乎就差满地打滚。 忌奴心中轻笑，到底还是孩儿，幸亏方才下手不重。 另外几个少年生了些畏惧之色，不敢上前，那跌倒的少年哭了一会，指着守军道：“你们这群废物再不将她们俩绑了，我便叫我爹……” “叫你爹如何？”这次他的话又未说完，便被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 燕丹一身青衣，将手上射中的麋鹿交给下属，缓步而来，看了看朝辞道：“没事吧？” 朝辞摇了摇头。 他回身对着那少年道：“司马楚，不如我替你将司马颜叫来，看看他如何处置？” 他语调与平常无二，并无一丝严厉之色，那司马楚竟一下子弹跳起来，垂首道：“大司马，今日都是误会，司马楚年幼无知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司马不要追究。” “哎呦！这吴国什么时候有了这等出色的人才，转瞬之间从一个登徒子一下子就变成乖书生，这等变色之功，实在生平难见，厉害呀厉害。” 听这讥诮的语调，便知是那奉挚，竟是方才与燕丹一起来到。 司马楚脸上由红转紫，立刻下跪道：“给王上请安。” 奉挚神色更加惊奇，“当下还有人对我生出这般惧怕之色，我倒真不知这世道什么时候变了？嗯？你说呢，大司马。” 燕丹好整以暇道：“王上毕竟是王上，何况这里不是朝堂，只是个孩子，何必句句讽刺，字字诛心呢？” 两下里竟都不再说话，空气突然充斥着尴尬，还是那司马楚少年英胆，突兀的开口求饶，到底是有些眼力，对着朝辞道：“两位女侠，小生一时无礼，还请宽恕则个。” 朝辞笑了笑道：“你去吧。” 那少年犹如听了天籁之音，立刻展开笑颜，对着奉挚和燕丹分别行了礼，逃也似的走了。 朝辞道：“多谢王上、大司马。” 奉挚却摆了摆手，“莫要谢我，纯粹是燕丹想替你解围，如果是我倒乐于看这种热闹。” 朝辞懒得再理他，对燕丹道：“朝辞就不打扰大司马的雅兴，先退下了。” 燕丹点了点头。 待朝辞离去，燕丹依旧用目光追随良久，心底重重一叹，她果真不记得自己了，难道那样明丽的过往，就不足以在她心中占有些微之地吗？也是啊，她一向是霁月风光，眼中承载的风景太多太多，自己不过是那过往洪荒中的沧海一粟罢了。 燕丹将自己锁在深思之中，却没注意旁边奉挚看向自己略带揣摩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