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看来,邱勤业跟丁佐民没有少走动,连理工学院的动向都了解得如此清楚。 “理工学院合并了之前的c州商学院,邱厂长您看,是不是可以跟他们合作一下,把我们厂作为实习基地,以后也可以方便我们吸收优秀的毕业生。”何小曼提议。 邱勤业双眼一亮,一拍手:“不错!我直接去跟丁市长说,丁市长一定很高兴,我们崇光厂主动积极地提供实习机会,说明我们很支持j省理工学院的人才培养工作。” “而且也方便把我们的职工送过去进修和培养。我们厂现在发展迅猛,实在太需要人才了!” 邱勤业频频点头:“说得没错。我们不能再满足于以前的小打小闹,要有更强的大局意识,要有更强的大企业意识。所以……要学习啊!我也在不断学习,下星期要去首都上两个星期的培训班,充充电,哈哈。” 这一点,何小曼很服气他。邱勤业的确非常善于学习,上培训班也不像别的领导仅仅是为了镀金,他很专注,也很上进。的确是个相当亮眼的人物。 “下星期我也要回学校了,再不去,导师要给我差评了。” “哈哈,差评。”邱勤业觉得这词新鲜,有意思,不由笑起来,“没关系,我给你优评就行。” “不叫优评,叫好评。” “一样一样。哈哈。” 告别的时候,邱勤业一本正经跟何小曼说:“今天这谈话一定要保密,尤其是我说的明年春天,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绝不能再让别人知道,懂没?” “一定。”其实何小曼没懂,但她向来嘴紧。 回去的路上,何小曼想了好久,明年春天这个梗,真有意思啊。明年春天要发生什么呢,难道邱勤业还要再次开发新厂区? 如果是那样,何小曼倒要劝劝他了,崇光厂扩张已经很快,又要接管东方印染厂,光是内部理顺,就需要相当的时间,不能再贪吃了。 第二天,何小曼回了s市,她研究了学校的课程设置,和导师商量之后,有意识地调整了自己的选修课,加大了管理课程的比重。因为上半年成功地合作了毕业设计展,又牵线国纺大和c州纺工局的全面合作,何小曼提出的合理要求,一般导师都会尽量满足,于是帮她一一搞定,并没有太费力。 让何小曼放心不下的,却是曾玉裳的身体。 曾玉裳还是那样笔直地坐在花园里赏菊,头发绾得一丝不乱,穿着丝绸的衬衫和长裤,外面套一件厚厚的羊绒外套。人却愈加瘦了。 见何小曼终于回来,曾玉裳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久违的微笑,拉着她的手,看了良久。 “小曼稍微胖了点,怕是不好再做模特了。” “做胖模特呗。”何小曼说了句笑话,又叹道,“就是唉,我也想是不是回去之后rou吃得太多,明天开始我要晨跑了,我也要好好锻炼身体。” 才说完,便想起了丁砚,想起了以前关于晨跑的承诺。心中不由一荡。 “最近我的胃口却不大好,小曼,下午有没有空啊?” 当然有,只要曾玉裳开口,没空也要有空。何小曼如今虽然忙,但也有个好处,就是相对自由。真要有事,自己还是可以挤出时间自行安排。 “有空啊,是想让我请你吃好吃的吗?”何小曼亲昵地问。 “你最聪明了。这秋风一吹,蟹脚就黄了。想着去年这时候,我们还吃大闸蟹呢。今天我们换换口味,去吃顶黄小笼包吧?” 去吃……这是要出去吃的意思啊!何小曼有点担心她的身体,提议道:“好啊,我下午去买。顶黄小笼包,要么早茶吃,要么下午茶吃,最好了。” 曾玉裳却摇摇头,笑道:“不要,买回来吃没意思。就是要那个热乎劲,就是要坐在店堂里,临窗望着水面,那样吃才最地道。” 何小曼懂了。曾小姐这个吃货,从来都很在意吃的形式呢。 s市最好吃的顶黄小笼包,在南湖飞龙桥畔的钱复兴百年老店。从武青路到南湖,车程大约四十分钟,并不算近。 陶月君照例约了车,曾玉裳出门,一定要约车,一定要穿旗袍。 下午两点半,曾玉裳午睡起来,何小曼已经在等着。帮曾玉裳选了一件墨绿色的夹旗袍。 墨绿色极难穿得好看,必须皮肤非常白才衬得起来。一旦能衬得起,墨绿却又是很贵雅的颜色。 曾玉裳就很衬得起。她在墨绿色旗袍外,披了一条黑色带金线的羊皮披肩,一看就是很有年代感的老货。但这个“老”,却只显庄重,一点没有落伍的感觉。 何小曼对曾玉裳的品位赞不绝口。又替她戴上浑圆的珍珠项链,看着她在脸颊上印上些淡淡的胭脂,顿时,病容不见,镜子里分明是一个优雅端庄的老派千金。 “您真好看。”何小曼由衷地赞。 “老喽。我年轻的时候是蛮好看。”曾玉裳也很自信,又看看何小曼,“我年轻的时候,差不多跟你一样好看。” 第164章 一池秋水 曾玉裳一句淡淡的玩笑, 倒将她自己带到了当年的记忆里。顿时望着镜子,脸上浮现出红晕来。 那红晕原本浅浅的, 却因为有了胭脂的衬托,变得格外明显。 她果然是那么好看,即使这容颜已历经沧桑, 依然能看到旧时模样。何小曼笑道:“您年轻的时候一定比我好看, 还有没有照片呢?我倒突然很想看看。” “有啊, 都月君收着呢。我是不愿意看了,看了要不想照镜子的。” “那回头我跟月君阿姨讨, 一定要看看您年轻时候的样子。还有……我也想看看当年你们都穿些什么样的衣裳。” 这是何小曼的个人爱好,对于旧时代的记忆,貌似带了滤镜一般的美好。那个年代的旗袍是没有胸垫、没有上肩的,一切都是柔美的线条, 顺着身子流淌。 因为年代的关系,旧物毁掉了很多, 世人也对那段岁月讳莫如深, 倒是曾家花园未曾遭受摧残, 一定还保留着许许多多当年的旧迹。 一想到此,何小曼心中的欣喜简直溢于言表。 陶月君笑道:“小姐当年的衣裳,全都收着呢, 放着进口的樟脑, 都没有虫蛀的。你想看, 回头让你看个够。” “那真好啊。曾小姐的压箱底可都要曝光了, 就问你们心疼不心疼!”何小曼笑着扶起曾玉裳。 曾玉裳站起, 习惯性地轻抚旗袍前身,将前片展平。“没人识货才心疼。有些傻子,还说旧派,不时髦。真是没见识。”曾玉裳的微笑,都带着几份岁月的倨傲。 突然,她抬眼望着何小曼:“你身量与我年轻时却也差不多,我送你一件旧时的旗袍,今天一起穿了去南湖,如何?” “好啊!”何小曼眼睛一亮。就喜欢曾玉裳这种到哪儿都能不管不顾端着架子的作派。 “月君,东边更衣室的第三个樟木箱子里有一件薄荷绿的细格纹棉布夹旗袍,你去取出来,赶紧熨一熨给小曼穿。”又望了望墙上的钟,“还来得及,车子约了三点一刻到的。” 东边更衣室,第三个樟木箱子……何小曼知道,曾玉裳光更衣室就有东西两间,每一间都有数个樟木箱子,全是装的她历年来的旗袍,而且都是已经不穿的。 日常穿着的,都在卧室的壁柜里。 所以说,曾玉裳到底有多少存货啊,只怕是数都数不清。这宝藏,真让何小曼好奇。 不一会儿,陶月君手上搭了一件夹旗袍,果然是很年轻的薄荷绿色,因为有深绿色的细格子纹隐衬,这薄荷绿被略加中和,显得平和许多,不那么跳脱。 何小曼接过旗袍,去帘子后边换上,只觉得旗袍上还带着刚刚熨烫过的余温,穿在身上格外服贴舒服。 真正的旗袍,绝不是背后一条拉链的款式。何小曼顺着领子,将扣子一颗一颗扣起,扣到最后一颗,心情已无比平静。 如此,旗袍真正是能炼心性的,光这一颗一颗的扣子,慢慢扣好,也算是出门前的心情整理了。 从帘子后出来,曾玉裳直望了半晌,才缓过神,赞道:“简直像是量身定做,小曼,你穿得也太好看了。” 陶月君也赞叹:“主要是小曼的气质和这件旗袍十分搭,小姐的眼光真好,那么多件旗袍里头,你独独想到了这件。” “小曼年轻,不要穿红戴绿的,也不要织锦绸缎,这棉布的清雅,最合衬她。” 便是照镜子,何小曼也服气曾玉裳,她果然眼光好,看得真是准。 说话间,陶月君从窗口望见车子已到了门口。三人下楼,何小曼坐副驾驶座,陶月君扶着曾玉裳坐在后座,向南湖驶去。 钱复兴这家百年老店,就在桥畔,是一座临湖的水榭。在动荡的岁月里也曾被迫关张,直到前几年才由钱家的后人重新启动。好在,旧址水榭仍在,虽略有破败,但政府出资修缮后已焕然一新,成为s市著名小吃的一块招牌。哪怕是外地游客过来,也总要慕名尝一尝南湖钱复兴的小笼包。 而钱复兴的小笼包,又以秋风吹过之后的顶黄小笼包最为有名,但因时令性太强,也很难得。 外地游客喜欢吃热闹,挤在一楼,熙熙攘攘。陶月君却去前台领了牌子,跟掌柜道:“我们要二楼临水的雅座。” 掌柜抬头一看就笑了:“原来是曾小姐,倒是好久不来了。” 在这些店家的眼里,陶月君就是曾玉裳的脸面,见到她,就知道曾玉裳必定要来。于是赶紧地叫服务生过来,将三人领到了二楼临水的雅间。 雕花窗向外开着,曾玉裳和何小曼靠窗面对面坐下,陶月君坐在何小曼身边。而美人靠的栏杆,就在她们身边的齐腰处,略一转眼,近处是九曲连桥蜿蜒而过,远处则是一片波光粼粼,整个南湖的美景尽收眼底,的的确确是最佳的观景位置。 “小曼是不是第一次来?”曾玉裳开口,语气轻柔舒缓,像极了水榭下的静水。 何小曼有些惭愧:“来是来过,坐这位置却还是头一次。” 说起来,倒要怪萧泽言,他也算是懂行情肯洒钱的主儿,带着何小曼和谷德求来过这里,不过,他只知道要最贵的雅间,密不透风最好,完全不懂得美景与美食的辉映。 所以,同样是有钱人,境界还是有点差异啊! 萧公子,真俗。 江边那幢著名大楼上的办公室里,萧泽言莫名打了两个喷嚏,不对啊,谁在骂我? 远程腹诽他的何小曼一转头却完全忘了这茬,托着腮,手肘撑在栏杆上,贪婪地欣赏着这美景。 九曲桥上,一位扛着相机的摄影师正在取景。斜倚在栏杆上的何小曼,与她对面正低头茗茶的曾玉裳,一浅绿、一墨绿,形成一幅绝美的画面。 摄影师立刻按下快门,留住这美好的一幕。 陶月君点了五客顶黄,一客只六个,热气腾腾地上来,薄薄的包子皮几近透明,软塌塌地睡在深绿色的棕叶上,几乎能看到里头流动的汤汁。而小笼包的顶上,则是一块肥油油的蟹黄,这便是“顶黄”二字的来历。 筷子轻轻夹起,在包子边上咬破一点点皮,将里头的汤汁尽数吸掉,美味之极。这是吃小笼包的小窍门,否则,不是一口一个囫囵吞枣,就是一咬下去溅一嘴汤汁。 曾玉裳远道而来,却只吃了五个,连一客都没吃得完,已是一脸满足。 便宜了何小曼。她是很爱吃钱复兴家的小笼包,只是南湖太远,平常她时间又安排得紧,没什么机会过来。一个人两客,悉数下肚,面不改色心不跳。还在曾玉裳的示意下,将她那一客剩下的一只也夹来,毫不犹豫地送进了肚。 突然,窗外一阵嘈杂之声。 “怎么了?”曾玉裳问,却并没有探出身子。一是她总是保持着仪态,显现出对世相的好奇,不符合她的形象。二是她身子虚弱,已经不适合大开大阖的动作,平常便是转身或转头,也总是很缓慢很小心翼翼。 何小曼临窗,很方便地伸出脑袋去看,却见过来一群人,正在九曲桥上疏散游客。以何小曼的经验,很像是便衣警察过来清场。 难道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游玩? 何小曼反正也不认识什么大人物,便收回了脑袋,道:“可能是有什么领导要来吧,像是警察在清场。” “哦。”曾玉裳轻轻应了一声。听是有大人物要来,她便没兴趣了,反正不管是谁来,也不关她的事。 陶月君道:“得亏没下去游湖,不然也是被疏散。倒是坐在水榭上的好。” 何小曼笑道:“其实啊,大人物不懂得与民同乐的乐趣。一个人看湖多没劲,一群人看湖,熙熙攘攘,这才有景点的样子。想看景点没人时候的样子,看看明信片就好了嘛。” 曾玉裳忍不住笑:“总归就是你的嘴最不绕人。” 陶月君紧张地四处看看。其实是雅间啊,没别人的,有什么好看的。“小曼你胆子真大,这种话不好说的,别给自己惹事。” 何小曼吐吐舌.头。曾玉裳却解释道:“你月君阿姨是经历过那‘奇幻’的日子,哪有什么言。论。自由,只能说一种话,所以你月君阿姨是惊弓之鸟。” 陶月君也不否认:“总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祸从口出对吧。” “对。”何小曼顺着她,知道她是好意。 曾玉裳却语气淡淡:“你们年轻,后头还有漫长的路要走,我却是没什么不敢说了。当年,有人为了说真话,是连掉脑袋都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