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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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君父,孤家寡人。执掌天下,呼风唤雨。 当得起又如何,卧榻之侧,岂容他人憨睡? 配得上又如何,鸟尽弓藏,良将不敌杯酒。 民间都说启元帝是灵童,谢将军就是护法的战神修罗,君臣二人是双双历劫而来,合该是明君众臣,恨不得给他们编一出君臣佳话搬上戏台。 百官们却说用得最猛的棋子,最后也扔得最狠,打前锋的谢九渊就是帝党的挡风招牌,步步稳当的江载道才是帝党的中流砥柱。 谢十一忧心忡忡,却一个字也没和谢九渊说过。 他也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厚脸皮说一句,他们谢家都是痴情种,认定了就是一辈子,他要怎么跟大哥说出这些怀疑陛下的话? 其次,认真回想起来,大哥与陛下在一起时,整个人都明快不少,尤其是白发后,光是说起陛下的表情,就与朝堂上的威严冷峻有天壤之别。 让谢十一这样审视的,是某日与秦俭秦大人的闲聊。 那日,小叔被伙计叫走,留秦大人一个人在谢府后院散步消食,正巧撞上了靠着树唉声叹气的他。秦大人问他何故叹气,谢十一没有直言,只说是担忧大哥。 秦大人闻声就笑了出来,“担忧谢相?你不如担忧自己吧。” 当时他并不服气,秦大人却直言不讳道:“与其担忧谢相,不如好好做你们自己的事。现在的你们,不拖累谢相就不错了,根本帮不上谢相的忙,担忧一文不值,整日愁眉苦脸的,反而还要谢相担心。” 谢十一一怔,又听秦俭感慨:“你跟谢镜清还真像,当弟弟的占便宜,你们两个,看样子也知道是被宠着护着长大的,谢相到底是长子,能扛事,现在一肩挑了多少担子,也亏他担得起。” 回想到这里,谢十一把所有担忧都咽进了自己的肚子,对谢九渊脱口而出:“大哥,你还说要找个疼我的嫂子呢。” 谢九渊一挑眉毛,一掌揉上他的脑袋,“改天,我跟他商量商量,让他疼疼你?” 想起奉天殿上冷若冰霜的启元帝,谢十一冷汗直流,吓得炸了毛:“不不不不用了!” “那就过来,继续练。”谢九渊又拿起了木梳。 谢十一更垮了脸。 “大哥,你千万记住手上留情!真秃了我就在谢府赖一辈子了!” 另一边,三宝对着心情很好的顾缜,也是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地做什么?有什么话就说。”顾缜命道。 “这……”,三宝犹豫地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 这些日子他忙着筹备冠礼,与外人打得交道多些,听了不少风言风语,光是这样,他其实并不会回来碎嘴,只是这冠礼筹备得越齐备,三宝隐约猜到启元帝是个什么打算,到底是觉得谢九渊荣宠太过,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毕竟,自从谢九渊入朝,给陛下带来了多少助力与轻松,包括谢九渊每次战场归来都带新伤,他也都看在眼里。 顾缜却像是能掐会算一般,对三宝道:“如果你是劝朕提防谢相,那就不用说了。” “奴婢该死”,三宝双膝跪地,他究竟是忠于启元帝一人。“奴婢知道是外人挑拨之言,只是,陛下,奴婢活了这些年,也算是历经风雨,有句老话说得对,故人心易变哪。” 顾缜却轻笑了一声,还有闲心教育他:“‘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可不是什么老话,是前朝大才子的诗,下一句写的是唐明皇和杨玉环,而这一句,恰好意思是‘轻易变心的人,还要说情人间本就容易变心’,你个老东西,不学无术,给朕丢人。” 见顾缜并未动怒,三宝心里松了一口气,故意装委屈逗他开怀:“奴婢打小儿家里穷。” 顾缜笑着笑着摇了摇头,郑重对三宝说:“他待我,我待他,都是一样的。他不会怀疑我,我更不会去怀疑他,若我起了怀疑之心,就已经是对不住他赤诚相待了。你以后会明白的。下去吧。” 三宝应了声“是”,退下了。 顾缜知道三宝没有被说服,但他并不想仔细将那个人的好处说给别人听。那些别人不知道的好,都是属于他的。而那些谢九渊以后注定要为他做出的牺牲,却又没法说。 这样也好,情之一字,他们心中明了,其他的,都留与后人评说。 六月十七,启元帝加冠礼。 沐浴后的顾缜一身玄色缁布采衣,长发披散,走出东暖阁,缓缓向珠镜台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发现忘记申榜,感觉自己要凉,然后真的降温了(你够),就碎了 *明天争取跟个六……五千~ 第59章 冠者礼之始 是时, 天朗气清, 阳光和煦,微风徐来。 珠镜台左侧的老桃树, 已是果实累累, 右侧的太液池中接天莲叶, 朵朵白荷随风微颤,宫中乐者在池中央的观荷亭等候, 台下, 百官列席,此时皆立于席边, 迎接启元帝的到来。 顾缜徐步而来, 丝弦乍起, 大礼之乐由清风送过池水碧荷,庄重中更添几分清雅。 “恭迎陛下!” 百官皆躬而作揖,随着顾缜经过,转动脚步改变自己行揖礼的方向。 顾缜拾级而上, 上了珠镜台。 台上香案竹席都按序摆放, 三位有司捧着所需冠服侍立于席边,史官在角落伏案疾书, 安静得如同不存在。 钦天监监正是这场冠礼的“赞礼”,见启元帝上台而来, 与其他人一齐见礼, 然后唱道:“冠者至,入留阁等候。” 世子顾岚任“摈者”, 也就是顾缜的助手,此时又郑重躬身揖过皇叔,扶他入珠镜台上的留阁静候。 接着,顾岚出了留阁,下了珠镜台,在阶旁等候。 台下百官已在案几之后端坐,不多时,听见远处敲了钟,这是告知谢九渊来了。 钦天监监正唱道:“主宾至!摈者相迎。” 谢九渊一身簇新相袍,是启元帝为冠礼特地赏的吉服,百官看着他走过,对着这身深红蟒服艳羡不已,唯独江载道注意到那绣纹细节,登时目瞪口呆。 蟒纹为四爪之龙,近似真龙,帝王往往赐蟒服于重臣,以示盛宠。 可谢九渊身上的墨蓝蟒纹,明明是五爪真龙!这哪里是蟒服,明明是蟒龙袍! 江载道心中一凛,看向谢九渊的眼神越发复杂。 行至阶前,顾岚向谢九渊一揖,谢九渊回礼,顾岚先行一步,带领谢九渊上阶。 谢九渊上得珠镜台,站定,只听监正唱道:“宾主俱至,冠礼始!” 随着这一声宣告,丝弦俱至,万籁俱寂,整个宫城落针可闻,在一片静谧中令人越发感觉到仪式的庄严。 顾岚扶着顾缜出了留阁,顾缜抬眼一望,就对上了那人凝视自己的眼睛。 他勾着嘴角行至席右,谢九渊朝向他,行了个正规的揖礼,手藏于广袖中,左手压右手,举手加额,鞠过半身,起身的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将手放下,礼毕。 谢九渊于金盆内净手,以软布擦拭,行至席边。 顾缜跪于席上,顾岚从三宝公公手中接过拜访了玉梳等物的木盘,跪于顾缜身侧。 谢九渊走到顾缜身后,从盘中拿起木梳,仔细梳过顾缜的长发,温柔地拢于手中,绾成一个不松不紧的发髻。 谢九渊太过小心,战场上刀锋剑雨都过来了,只不过绾个发,都让他紧张地出了一额汗。顾岚抬眼瞄见,抿着嘴偷笑。 发髻绾成,三宝捧走顾岚手中的木盘,顾岚亦起身离席,第一名有司上前,跪于顾缜身侧,捧高手中的木盘,那里面是冠礼初加所用的缁布冠。 监正唱道:“一加缁布冠,不忘本初!” 谢九渊转至顾缜身前,取了缁布冠,右手持冠的后端,左手持冠的前端,温言祝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念完祝词,他在顾缜面前跪下,二人四目相对,眉眼间皆是情思,谢九渊仔细为顾缜戴上缁布冠,然后站起,后退一步,又对顾缜一揖。 顾缜入留阁,脱去采衣,换上深衣,加大带,纳履,复出,走到香案前,面朝太庙方向行正规的拜礼。 他举手加额,鞠过半身,直起身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双膝同时着地,缓缓下拜,额头紧贴手掌,手掌着地,然后直起身,手还是随着齐眉,站起身来,手方能放下。 这与缁布冠同理,皆是不忘祖宗辛劳之意。 监正唱道:“一加礼毕!” 顾缜走回席边,再次跪下,监正再唱:“二加通天冠,天子有德!” 谢九渊为顾缜解了缁布冠,与一加的流程一致,以玉梳象征性再梳了两下头发,从第二个有司高举的盘中拿过通天冠,温言祝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谨尔威仪,淑顺尔德,眉寿永年,享受胡福。” 细致地给顾缜戴好通天冠,谢九渊理了理垂于顾缜身前的红绳,站起,后退一揖。 顾缜换下深衣,换上绛纱袍,复出,走到香案前,跪拜天地。 监正唱道:“二加礼毕!” 顾缜走回席边,第三次跪下,监正再唱:“三加玄冕,泽被天下!” 谢九渊解了通天冠,再祝“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黄耇无疆,受天之庆”,为顾缜换上玄冕,系好红缨,二人隔着玄冕上垂下的十二条碧玉冕旒相视一笑,谢九渊站起,后退一揖。 顾缜换下绛纱袍,换上明黄色的衮服,步出留阁。 衮服上有天子十二章纹,与十二冕旒的玄冕一起,构成了最尊贵的礼服,顾缜穿着这一身走上珠镜台,在阳光下威仪赫赫,仿佛真是天人下凡一般,瑞气生光。 百官从台下望去,面对如此佳天子,不论是不是帝党,大多都生出了自豪之情。 这第三加最后一礼,该是酬谢父母,跪拜双亲,可顾缜别说双亲,连兄弟都死绝了,众臣都猜测这一礼该改为跪拜太庙。 却见启元帝行至谢九渊身前,朗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相,请受顾缜一拜。” 他说完,便举手加额,深鞠一躬,直身,手齐眉,双膝跪地,缓缓下拜! 启元帝竟然对臣子行了拜礼! 台下众臣眼见天子对谢九渊行此大礼,惊呼者有之,惊愕站立者有之,全都乱了心神。 不要说他们,谢十一和顾岚作为二人关系的知情者,都讶异得完全掩饰不住自己表情。 谢九渊亦是一怔,随后,对顾缜的疼惜几乎要溢满胸怀。 顾缜直起身,君臣对望,一时忘情,亏得顾岚反应及时,捧了醴酒行至谢九渊身边,监正回过神来,唱道:“三加礼毕!乃醮!” 谢九渊取过酒爵,祝道:“旨酒既清,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顾缜接过,一半洒于地上,剩下一半略沾了沾唇。 这时,顾缜本该起身,他却丝毫未动,三宝只得向监正使了个眼色,监正再唱:“宾字冠者!” 谢九渊看向跪在身前的华服天子,朗声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字曰世尊。” 这字一出,底下又是一片哗然。 “世尊”算个什么字?这可是“佛陀十号”之一,通俗点说,就是佛的名字,意思是天人凡圣、世间出世间,咸皆尊重,故号世尊,也就是三界独尊。什么人敢取这么个字?就是人间帝王,也未免太过张狂! 启元帝却是朗声一笑,复又一拜。 他曾说谢九渊是他的佛,这一下,又是他成了谢九渊的佛。自己尊敬了凡师傅、愿意拿佛门当挡箭牌是一回事,被迫弘扬十年佛法又是另一回事,谢九渊知他心中不快,竟是两次三番“借花献佛”,张狂得令人心猿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