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刚下令命人封城并每家每户严搜的皇帝，一见看上去存在时间不短的密道，更是气得踉踉跄跄下盘不稳在地上摔了个跟头。导致城中民间关于“亡国皇帝是个草包”的流言和支持傅斯年的呼声越传越响。

    那之后，林遇断断续续地从宫婢口中获知关于傅斯年的消息。傅斯年出城后带兵赶往边城和陆清明汇合。傅斯年和陆清明一路打上来，沿途收复许多起义势力。傅斯年军中军纪严明，从未出现手下将士扫劫百姓家中财物的情况。傅斯年和陆清明一路接济许多深受战争荼毒而无家可归的流民，深得百姓爱戴……

    与那些消息一起流入林遇耳中的还有，傅斯年傅大将军如今一改以往稳中求胜的行军风格，一路上速战速决，每到一座城时就直取城楼，将打到皇城底下的日子又缩减了不少。而传言中心便是，这是因为傅将军的夫人成了昏庸皇帝的人质。

    林遇听到这话时，什么也没说，只有些惊讶地一笑而过。傅斯年手下的谋臣看样子还挺忠心。毕竟，重情重义这样的词语与一直以来对外形象都十分冷漠的傅斯年放在一起，会让那些本就感激他的百姓更加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

    只是林遇并不知道，这样的消息并不是傅斯年放出去的。手里的人向他禀报民间流言走向时，傅斯年和陆清明正坐在军营中的主帐里议事。顾清明撑着下巴一笑：“这对将军大人倒是好事一件呢。只是，”他话锋一转，“这样一来，夫人那里就有些形势堪忧啊……”

    傅斯年脸色沉下来。正如流言所说，他加快战事的进程，确实是想尽快将林遇从皇帝手里接出来。在军营里的日子越久，他越是忍不住去想林遇。

    林遇天生一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瘦弱又娇气的模样。大概是在家里实被宠过头了，稍微骂上几句就一脸委屈的表情。就他那样没吃过苦头的公子哥，握笔写字时也有气无力，就这样被一个人丢到皇宫里，也不知道会被皇帝折磨成什么样。

    傅斯年表情越发寒冷，心中却浮起密密麻麻的钝痛感，生平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眼下唯有的寄托，只希望是能尽快赶到他身边去。

    而林遇一个人待在冷宫里无聊至极，没日没夜在门外守着林遇的几个侍卫也同样无聊至极。最后，几个无聊至极的人凑到一块，林遇成功地用送饭的宫婢偷运来的材料自制了一副纸牌。侍卫们轮流换班陪林遇一起玩纸牌。

    听某侍卫禀报过后的皇帝：“……”

    最后，皇帝索性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随他去吧，只要人不跑就行。傅斯年的人都快打到门口来了，他可是我最后一张底牌。”

    该侍卫嘴唇动了动，有些不忍心地偷看皇帝一眼，最后还是没有把从民间偶然得知的“当年林丞相家公子强扭了傅大将军的瓜，导致傅大将军一直十分厌恶林家公子”的事告诉皇帝……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林遇手里纸牌的玩法从斗地主变为升级，又从升级到五十开，最后从五十开到令人沮丧的拖板车，林遇终于打着哈欠等来了傅斯年打到皇城下的消息。

    这一次，傅斯年的军队不再低调，他带着十几万人的军队直接在城外扎营，命令手下的得力副将宋博臣策马直奔皇宫，立于几百米外一箭将战书射入皇宫外的城墙内，然后淡然策马出城。

    天子脚下的这座城早已因为战火的蔓延而日渐沉寂下来。百姓们有些带着全部身家和妻儿出城避难，剩下的因为家中有年迈老人不宜做长途奔波，则在家里屯好数月的粮食，然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着妻儿和老母亲战战兢兢地度日。

    宋博臣的这一举动直接轰动了整个朝廷，顺势也给皇帝来了一个十分大的下马威。吓得皇帝腿软得差点下不了床，整天吃不好也睡不好。梦里全是延续近百年的朝代根基败落在自己手中，列祖列宗们死不瞑目从皇陵里面目狰狞地爬出来找自己麻烦。

    唯一还好吃好喝好睡并且时不时抱怨伙食太差的人，大概也只有林遇了。当皇帝正提心吊胆连取下宫墙上的战书的勇气也没有时，林遇刚刚打完几轮牌，爬上床盖好被子准备睡午觉。

    皇帝亲自过来抓人时，看见的就是睡得正香的林遇：“……”

    脸色由青到紫的皇帝一声怒吼，喝退几个因为不务正业被顶头上司抓了个正着的侍卫，然后亲自将林遇从床上提起来，丢给一旁的汪总管。林遇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和衣着，冲皇帝大喇喇一笑。

    连日来没睡过安稳觉的皇帝，用气得发抖的身体完美地诠释了“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这句古往今来脍炙人口的俗语：“……把他给我关进牢里，派人严加看守，傅斯年攻进来前不准给他饭吃！”

    汪总管用他特有的尖嗓音略显为难地道：“回皇上，傅将军下的战书是三天后，三天不吃饭，人会饿死的……”

    皇帝被他的话一哽，完全没注意到跟在自己身边的汪总管对大逆不道的傅斯年的称呼，顺了顺气后又说：“那前两天给他喝稀饭，最后一天不准进食。”

    汪总管毕恭毕敬地对皇帝行了一个告退的礼，然后带人押着林遇离开了。于是之后的三天里，林遇被关在清扫整理过的干净牢房里，瞒着皇帝吃了整整三天不重样的宫里御厨的拿手好菜……

    三天后的清晨，天空像蒙了层灰般阴郁沉重，大片黑云压城，有山雨欲来之势。城中街道空无一人，街边房屋皆是大门紧闭，毫无一丝生气。林遇被人押着和皇帝一起登上了皇宫的城墙之上，身后几位跟随的臣子皆是大气都不敢喘。

    林遇眯起眼眺望，远处隐隐有撼天动地的马蹄声踏着滚滚尘土气势宏伟而来。随着马蹄声接踵而至的，还有天空里一劈而过的闪电。他回头瞥一眼皇帝身边的汪总管，后者回以一个抚慰性的和蔼笑容。

    第9章 将军和夫人（八）

    傅斯年领着十几万将士纵马而来，停在三日前宋博臣拉弓的位置。他不动声色地瞥一眼气色尚佳的林遇，又扫过死死押住林遇胳膊的侍卫，然后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看向皇帝。

    傅斯年旁边马上的宋博臣笑嘻嘻地冲上面喊：“老皇帝，还不快投降。投降就放过你一命。”

    皇帝一口老血含在嘴里，他才刚过三十，这逆贼竟然敢把他叫得这么老！一把将林遇扯上前来，皇帝高声大喊：“傅斯年，今日你若退兵，朕不仅不会动你夫人分毫，之前的事朕也既往不咎，你还做你的大将军。”

    皇帝挥挥手，城墙上一排弓箭手立马冒头，一切都是蓄势待发。林遇心中明白，虽然占据有利的城墙位置，皇帝手里这点人是无论如何也敌不过傅斯年那十几万大军。只怕，在场唯一不明白的，也只有那刚愎自用的皇帝了。

    傅斯年眼眸一眯，旁边的宋博臣立马会意地喊道：“你若是投降，也能拿个大将军的官位坐坐。”顿了顿，又悠然补充道：“我们将军不喜您亲自赐婚的夫人是众所周知的事。老皇帝，当日你下令对我们将军逼婚，又可曾想过有一日会被人从皇位上逼下来？”

    皇帝两眼一瞪，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千料万料也没料到，自己手里当救命浮板一样握着的人，竟然是一颗废子。思及到此，皇帝十分迁怒地瞪了林遇一眼。林遇无辜望天，闪电虽然已经沉寂下去，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头顶，还在不断地膨胀滚大。

    本就是快要气昏了头，林遇无辜的表情又让皇帝心中怒火更甚。他不顾汪总管的阻拦，抽出侍卫的刀抵上林遇的喉咙。

    皇帝打出生以来一直都是锦衣玉食，皇宫里永远不缺人围上来跪舔伺候，遇到危险也有人前仆后继做人rou盾牌。眼下一时冲动握了刀，手也不受控制地跟着抖动起来，几乎是一瞬间的事，舒迟脖颈上白皙的皮肤就见了红。

    傅斯年看见皇帝用刀抵住舒迟时，脸色就完全寒下来，声音里隐隐透出几分冷厉：“你敢动他试试！”

    皇帝有些疯狂地笑起来，手上跟着又用力几分：“我动他又如何？你若不退兵，今日他就会死在这里。”

    旁边的宋博臣有些傻眼，将军，这和先前说好的剧本不一样啊！他有些不淡定地朝陆清明看去，却发现这位陆大人也一改之前的镇静，表情略凝重地冲他摇摇头。宋博臣只好默默闭嘴，静观其变。

    林遇在两人对峙僵持不下时，不动声色地朝后仰了仰脖子，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脖子从锋利的刀口往后挪开。毕竟，就这样死掉可不划算。

    只是事情往往都不如他意，林遇刚松了口气，又因为听见了熟悉的系统音，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一口气又不上不下地堵在了嗓子眼。这种时候可是不能乱来的啊喂。

    然而系统并没有听见他的腹诽，“选择已触发，请在十秒内确定选项，十秒内未作出选择，系统将强制确定选择为b选项。”

    虚空里浮现出两个选项：“a.用刀自杀。b.跳下城墙。”

    林遇满脸“卧槽”，头顶上的天空突然一声春雷炸响，一场大雨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如同有节奏的鼓点般重重砸在林遇身上。很快，他就感觉到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旁，沾了雨水的衣服沉沉地挂在身上。旁边的皇帝一边抹脸咒骂，一边急得跳脚地催侍卫去拿伞。

    林遇只觉得无比心塞，瞬间悟了“倒霉的人喝水也塞牙缝”这句话的深意。左右都是要死，割喉自杀总比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摔成rou泥脑浆迸裂要好，至少死前给傅斯年留个好印象，说不定还能涨点好感度。

    林遇闭了闭眼，果断选择了a。

    系统的倒计时骤然消失，混杂着滚滚雷声的大雨里，林遇盯着皇帝手里的刀有点胆战心惊，却没想到自己还有拉好感度的死前台词。他听见自己仰起头凛然高声道：“我于三年前对傅将军一见倾心——”

    刚起了个头，傅斯年似乎就明白了他的意图，满是怒气的声音从风里传来：“林遇，你给我闭嘴！”

    林遇顿了顿，果然有时候人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他并没有看对方，依旧抬着头，断断续续地有雨水流入眼睛里：“不想一朝醒来梦想成真能够伴于将军身侧，如今将军为清天下讨伐暴君，我自是不能做了将军的累赘。”

    说完，没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林遇闭着眼睛就朝皇帝手中染了血丝的刀口撞去。皇帝手一哆嗦，就这么好巧不巧地避开了林遇的脖子。

    皇帝身后的汪总管也松了口大气，先前在皇宫牢狱里相处那几天，本以为林遇性格能屈能伸，却没想到如此刚烈。他在这皇宫里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也是头一回看走了眼。

    汪总管看一眼城楼下傅斯年难看之极的脸色，赶紧接过皇帝手里的刀，与林遇隔开一段安全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