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呵,真是……出乎意外啊。” 在宋琅惊异的目光中,倒在地上的人捂住流血的胸口处,缓缓撑身坐起。 她口中念着魔法咒语,逐渐愈合流血不止的伤口。很快,有另外一人快步跑来,在她面前单膝一跪后,便蹲身抱起她离开。 第127章 。 异界之神官(十二) “琅jiejie,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远远地,贝娅小跑着过来问。 宋琅揉了揉眉心:“回来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顿了顿,她说,“贝娅,今晚我碰到的,可能是你jiejie。” 贝娅一下子瞪大了眼,激动难抑:“jiejie?!她现在怎样了?” 宋琅点头:“我猜测是她,只是当时我没有机会与她交谈。”她没有对贝娅说出今晚发生的事情,“不过我有预感,她现在在筹划一些事,与我有关,很快,她会再次出现的。” 两人说了一阵,暂时将这事揭过。 “对了,琅jiejie,”平复了心绪的贝娅忽然说,“那个使魔,在你离开之后又睡着了,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他。” “……” “我去看看他吧。”宋琅放弃地叹了一口气,自己召唤的睡虫使魔,跪着也要养大。 她来到狭小的庭院中。 月色皎洁空明,夜晚的风凉凉吹过木屋。 她看见,简陋的木屋前面,一个黑色的身影坐在地面上,微侧身抵着门框,熟睡得毫无防备。 庭中月色霜白如雪,在这深冬里,单是看着就令人感到寒冷。 他似乎很喜欢晒月光。 宋琅看了他几秒,走近,蹲下身。 她的手覆在黑色手套上,闭起眼,默念起阴阳术咒语,以灵力滋补他干竭的源力——但是,就像一杯水倒进河流里,她所做的,只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手下微微一动,宋琅感觉到一双眼睛睁开,定定看向她。 宋琅念完咒语,睁开眼的前一霎,那人便移开了目光。 “对不起。”宋琅说。 偏开的黑色头盔往回转了一些,似乎是不解。 “对不起,”宋琅再次重复道。她扯了扯发尾,有些歉疚地低下头,“那日,我一时好奇心起,让你化身成孩童,却忽略了这样做,可能会让你变得更加虚弱……” “明知道使魔无法违抗召唤者的指令,那时的我,在向你提出要求的时候,应该再多考虑一下的。” 看着面前忐忑不安的女子,修尤眸光轻轻一颤。他双唇翕动,然而还是沉默地不发一言。 他不能告诉她,他并不是应她召唤而生的使魔。所以使魔契约里立下的条条框框,对于他这种程度的存在而言,其实大多都起不了什么束缚的作用。就算有,也是微乎其微,不至于让他修尤去做不情愿之事。 因此,他那些举动,只是为了讨她的欢心。 仅此而已。 可他不能说,也难为情不愿去说。 “我没关系。”最终他只是这样低声说。 他恢复的速度确实比以往快了很多。这个世界似乎有一种奇特的力量,让他在休眠的时候,能够更快地汲取源力。傍晚的时候,他试着调用力量去修补身体,现在只余右肩以下,还是骷髅形态了。 宋琅摇了摇头,只当他是在宽慰她。 她用手抹好裙摆,挨着他坐在低矮的门坎上,然后拿出一个小纸袋,打开袋口,递到他跟前。 “这是我回来的时候买的,你尝尝看?”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说,“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东西,看到大班小班他们都很喜欢这种糖块,就买了一些带回来给你。” 目光落在她托起小纸袋的手心上,修尤微怔了一瞬。短短的迟疑后,他抬起手,缓缓摘下了左手的黑色手套。 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出,捏起了一小块麦黄色的糖块儿。他偏开脸,微掀起铁黑头盔,将糖块飞快送了进去。 借着夜晚霜白的月色,一霎间,宋琅只瞥见那人线条优美的下巴,和一线惑红的唇色——如同秀致冰冷的雪峰之上,一瞥惊鸿的铮铮红梅。 黑色头盔落下,那人轻轻咀嚼起糖块……宋琅眨了眨眼,才回过神,将视线撇开到一旁。 柔软的糖块入口即化,很快就消失在唇齿间。于是面前的人偏回头,探手到她托着的小纸袋里,又捏起一块糖块,再次转过脸不让她看。 宋琅低低笑了一声。 “修,你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故人呢。”她突然说。 修尤背对着她的身体蓦地一僵。“是吗?”他故作冷淡说。 宋琅点了点头。记忆中,那个人似乎也是这样嗜甜。 等了又等,见她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修尤终于转回脸,问了一句:“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呀……”宋琅微歪了歪头,眸光投落在远处树梢挂着的月亮上,轻轻浅浅的,似乎是在回忆。 修尤心底忽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紧张。 “我都已经,快忘记他是什么样子了。”宋琅忽然低下了头,眼里浮出一丝苦涩,“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 修尤蓦地闭上眼,将脸别开。 冬夜的寒风簌簌吹过,仿佛在心房处洞穿了一个孔,冷风吹入,是彻心冰冷的痛楚。 他低头,手握紧撑在身侧。霜白的月光透过黑头盔的缝隙,落在那沾了水汽的、轻颤的长睫上…… 一夜疏凉。 月光从这一方狭小庭院,一直照到城内高耸的钟楼里。 同样的幽冷,同样的煎熬。 神官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 他攥紧了拳头,眼眸里燃烧着阴沉的火焰, 一整晚,他都被某种冰冷又火热的感觉折磨着。时间慢得如同刀割一般难受,今晚那一幕幕画面,不断在他眼前闪现: 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人,用近乎狎昵的姿态搂住她,亲吻她唇线精致的丰润嘴唇,抚摸她裸露的优美的肩头…… 他眼中闪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那是一种凶狠的,嫉妒的,又混杂有羞愧的光芒。 是的,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心底,生出了某种他从不曾想到的疯狂嫉妒。 只要一想到,那名或许是她恋人的登徒子,那样肆无忌惮地触碰她的模样,他脑中就涌出了千万个残忍的念头。但是与此同时,他又不可抑制地一遍遍勾勒她当时的模样——月光下,她微微扬起的、如天鹅般优雅的颈项,她精致如骨碟的锁骨,她白皙圆润的裸露肩部…… 那些不受控制涌出的画面,令他难堪又愤慨到面红耳赤。 从来没有一刻,他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徘徊在地狱之谷的边缘,只要一低头,就会看见深不见底的罪恶与黑暗。但是,却又无从逃脱,无从抗拒,只能任由自己逐渐被地狱吞噬,湮没。 她会毁了他的。 早晚,她会彻底毁了他的。 清醒地想到了这一点后,他感到一阵惘然的心慌意乱,又觉得这一切荒诞到近乎滑稽。 但凡上神有一丝怜悯他,怜悯他日夜祈祷的虔诚,怜悯他三十余年如一日的清修,怜悯他对神学不懈的研读,那么,就不至于将捆缚着他虔诚灵魂的锁链,交到一位异乡女巫的手上。 这一切,多么荒诞,多么可笑。 …… 这晚,他辗转不得入眠,脑中满是纷至杳来的杂念。 直至天色蒙白,他索性起身,随意披上了神职者的白袍,便匆匆走出门,往艾洛克城的城门方向走去。 来到城门处后,一问之下,巡卫的士兵全然没有发现城外有什么异况。 神官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难道他昨晚并没有杀死那个男人? 他正阴沉着面容,眼里突然就映入了宋琅从远处走来的身影—— 一下子,那些整晚萦绕在他脑中的不堪形象,又开始浮现了出来。 神官脸色一僵,就要匆匆避开。 只是宋琅早已看见了他,过来打招呼道:“神官大人早晨好,没想到你也这么早就……” 看到她走近,神官猛地后退了数步,露出一副如避蛇蝎的模样。 在宋琅不解的目光中,他恶狠狠地哼了一声,转过身,愤慨地甩袖离去—— 留下宋琅在原地一脸茫然:这人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 近乎落荒而逃地回到修道院后,神官扶着石柱急喘了一口气。 马上他又想到,她的神情看起来,似乎与平常无异,丝毫没有失去心上人的悲伤与痛苦…… 他紧紧握了握拳头,神色一下子变得沉郁。 耳边传来嘈杂的孩子玩闹声。 神官转过头,看向花丛里追逐嬉闹的一群唱诗班童子。 于是,他直起身子,迈步朝花丛间走去。 “神官大人好。”“神官大人好。” 因为神官的突然出现,一众童子们顿时停下了游戏的动作。他们像受惊的鹌鹑一般,站定成一排,不安地看着眼前面色异常阴沉的男人。 “你,过来。”神官伸手一指中间的大班,吩咐道。 …… 几个小时过去了。 一手一纸袋糖果、满载而归的大班,还没来得及和小伙伴们好好炫耀,一抬头就看见雕像石柱前,神官还直愣愣站在那儿。 “我让你问她的问题,你都问了吗?”神官沉声道,“有没有让她发现是我问的?” “都、都问了。我没让阿琅jiejie发、发现是你让我去的。”大班顿时缩起了脑袋,扁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