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谢昀的美,艳丽似妖,雌雄莫辩,就和他的为人一样,傲然霸道,一见难忘。 齐恪成一样美,但他的美却给人一种模糊的感觉,淡如水,轻如风,如谪仙临凡。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美,无从比较,无谓高下。 但若俞乔来评判,她还是觉得谢昀更胜一筹,胜在真实。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两人也都不急,从见面到现在,看似平平静静,什么都没发生,但他们的博弈,从俞乔入京就开始了。 他能直接找到文轩书肆,俞乔也能让王伯找上鲁田。 他出乎意料提出见面,俞乔应了,反客为主,定下了地点和时间。 许是看腻了他的脸,俞乔的目光终于移开,看向了内室,“不觉得熟悉吗?” 齐恪成点头,“熟悉。” 其实从推开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好像跨时间,跨地域走入了另外一个世界里了。 这里就是按照英州俞氏老宅里,俞乔阿公的书房来布置的,在那个地方住了快七年的他,如何会不熟悉呢。 俞乔的嘴角终于掀开一抹冷冷的微笑,一闪即逝。 “人见了,茶也喝了,既然无话,那就散了吧。” 齐恪成要见她,却矜持至此,这话谈得当真没意思极了。 齐恪成被俞乔眼中的讽刺刺伤,他坐而未动,“阿乔,楚国形势复杂,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简单。” 俞乔抿唇,任由他继续说去。 “无论,晋国,吴国,魏国,你只要愿意前往,都不需担心,那些麻烦,我会处理……” 闻言,俞乔冷嗤,齐恪成在担心她吗?或许有,但更多的,还是担心留子啊楚京的她,会坏了他的事。 “这话我只问一遍,不,是帮人问一遍,为什么?” 抛妻弃子,忘恩负义,到这楚国来,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如果他以为的荣华富贵是成为驸马,那可真是远大的追求。 如果不是,那是为了……真爱?嘉荣长公主才是他心中挚爱?那么她阿娘算什么,他不告而别算什么?他打压俞氏算什么? “绣娘她……” 齐恪成五指内扣成拳,但他想要平静,还要看俞乔肯不肯给。 “她死了。”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俞乔站起身来,走到她之前步入的纱幔,素手一拽,那道幔布就被扯落在地,那里面是一个灵台,三个牌匾,一个骨灰盒,还有那一束,俞乔清晨时亲自摘亲自插的花束。 “你没有给她休书,没有给她等待的期限,一年又一年……你就没有想过,她会等不下去吗?她会和这些插花一样,在枯萎的宿命中……” “容颜不复,香消玉殒……” 其实问一句为什么,真的有必要吗?她阿娘俞绣真的听得到吗? 一句句接连而出,齐恪成无法面对俞乔冷然如冰的目光,那目光看透了他自以为是的小心思。他可以算计任何人,却无法算过命运,算过绝望,算过死亡。 是他用等待,用绝望,用无情,用自私,耗死了俞绣。这就是俞乔要告诉他的。 齐恪成缓缓起身,脚步却始终无法迈向灵台一步,哪怕是一步,胸腔鼓动,恍若窒息,长久压抑的痛楚溢满心扉,那张淡如谪仙的脸上,苍白隐现。 到底不是真正的仙,他还有感知,他还会痛苦。 但俞乔觉得还不够。 “我到楚京来,一是为了阿娘临终的交待,再就是,为了阿公。” 俞公将十二岁的齐恪成带回英州俞氏,亲自教导看顾于他,从未有半点携恩求报的想法,他和俞绣的结合是他们青梅竹马,水到渠成的结果。 他以为他教导出的是一个不世英才,或将匡扶天下,或将著书立传,名扬千古。他救人之初,教导之时,从未想过,他以为的英才会抛妻弃子,会贪慕虚荣,会忘恩负义。 一身风骨的俞公,他的晚年是叫齐恪成的这人,给压弯下来。 是他救错了人,还是他教导出了错? 这是俞公的疑问,无法证实的疑问。 但俞乔来到楚京,就是为他证实这点,他的教导没有错,错的是那个人。 “你我一样是阿公教导出来,一样是七年,我会为阿公证明,他的教导,他的主张,没有错。” 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很明显,这是俞乔在对齐恪成宣战,正面的,毫无遮掩,堂堂正正的宣战! 齐恪成凝视俞乔,即便心中痛楚复杂,他也不得不分出心思来,重新认识眼前的人。 一样是彼此珍重爱着的人,他失措了,俞乔却还能傲然而立,平平静静,她不难过吗?怎么可能。只是,她不愿意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她的内心远比他以为的要强大得多。 但,她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真的有这个本事自信,还要留待日后分晓了。 两人气场交锋,齐恪成未胜,俞乔未败,这个朴素学究的雅室,只怕从来没有这一刻凝重到任何东西都似失去了存在感。 俞乔也没想齐恪成现在就认可她这个对手,但,她也不会让他等太久。 “你不想说,我不勉强,但阿娘想知道的,我会用自己方式,帮她弄个清楚。” 话落,俞乔背过身去,“无论阿娘,还是阿公都不想看到你。”若非俞绣,俞乔甚至连这层幔布都不想为齐恪成揭开。 “这也是你,最后一次看他们。” 俞乔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齐恪成静立几许时刻,缓缓转身离去,就在手要放到门扉上时,齐恪成的声音再次传来。 “浮生斋的斋主……” “是我,”俞乔转身,看着齐恪成的背影,淡淡道。 即便她是浮生斋的斋主,她和嘉荣长公主府之间,还有很大的差距。她很清楚,并不需要齐恪成为她提醒这一点。 齐恪成闻言,没再迟疑,拉开,离去。 若非,他确定俞乔的秉性,不是说虚话的人……他,还是楚京其他人,都难相信,浮生斋的斋主会是她,一个十三岁的少年。 今日之前,他在内,所有人的宗卷里,这个浮生斋背后的东家,应该是第一商行少东家沈岚琪才对。她到底是怎么让第一商行为她所用的? 齐恪成带着凝重和疑问离去,俞乔也没见多快活。 用俞绣和她阿公来刺伤齐恪成,她自己一样伤痕累累。但齐恪成的面具太过完美,不这样做,她在他面前,就和得不到糖吃的小孩儿在哭闹一样。 和伤痕被撕裂相比,俞乔更不能接受被齐恪成这样看待。 又许久,一个二十来岁的俏丽女子,推门进来。 “他走了。” “嗯,”俞乔点头,目光移向扯落在地的幔布,“恢复原样。” “这里一切照常,有事找我,可以去让人去文轩书肆告诉王伯,”话落俞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雅室。 俏丽女子点头称是,同时收敛起略有好奇的目光,转身随俞乔出门。 她管理浮生斋已经有三年,但她是在今日才知道,三楼上,还有这样一间雅室,她也才知道,他们真正的东家是眼前这位。 出了浮生斋,俞乔便上了一辆马车,但马车却出了城门,前往的方向,分明是楚皇等人明日要前往春祭的宜阳。 ** 楚国皇宫,皇子所,紫云宫,紫胤殿,一排宫人,噤若寒蝉。 谢昀也没做什么,他只是坐在轮椅上,看着满桌子的菜肴,发呆。 但就这样,就将这些宫人吓得,几乎连站都快站不住了。 其实也不怪他们,谢昀入住紫云到现在不到两日的时间,就已经下令杖杀了两人。 不问缘由,只目光扫到,他就让人将他们拉下去,杀了! 楚皇让应森来问,谢昀也只回了一句,“该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谢昀以前还喜怒不定……现在是没有喜怒了,可那凶戾之气,半点没有收敛。 而且被杀的那两人,还是以前照顾过谢昀的旧人,说杀就杀了,连理由都没有给,此时谢昀虽在发呆,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哪里又不高兴了,又想杀人了呢。 “将那碗鱼粥留下,其他都撤了,”谢昀开口,兴味的目光从这些宫人脸上一一滑过,最后才落到了那碗被他钦点的鱼粥上。 带着菜肴退下的宫人,如释重负,留在殿内的宫人,依旧神情戒备,半点不敢疏忽。 “去将我的紫藤鞭取来,”谢昀话未落,呼啦啦就跪了一地。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感情以为他不想杀人,改抽人了。 “没有听到我的话吗?”谢昀凝眉,袖子一扫,桌上喝了一半的鱼粥就打落在地,“嘭”地一声,吓得他们又将求饶给忘了。 “奴才这就去,”小路子才到宫里没几年,这次被抽调到紫云宫来,也是倒霉透顶了,可即便这样,他也不想这么就没命了去啊。 跌跌撞撞地离去,几刻钟后,他将谢昀十二岁后就被迫束之高阁的紫藤鞭取了过来。 “你叫什么?”谢昀问道。 “奴才,小路子。” 银线紫袍加身,精致华贵的鞭藤在手,这样的谢昀出现在了前往宜阳的车架中。 楚皇让人来问了,他应了,自然就出现了。 何况,他回来了,躲着藏着,也没意思,他们可不就想看看他如今的模样吗。 但可惜,他除了需要坐在木椅上,被人推着,脸上无半点萎靡落魄之色,甚至连病弱的苍白也没瞧见,他被俞乔养得水灵灵的,看起来似乎比离开楚京前更美了。 谢昀还是谢昀,可他们却不是十年前的他们,谢昀若是收敛了爪牙,乖乖服软,他们还可能看他可怜的份儿上,放过他一些。 但现在,谢昀丝毫未改的张扬模样,彻底激发了一部分人心中,犹存的仇恨和阴暗。 嘉荣长公主府,自然在前往宜阳的名单之内,齐恪成一如既往低调无为,几乎不参与任何皇家活动,嘉荣长公主和齐凰儿作为楚皇的亲meimei和宠爱的外甥女,自是在春祭随行的名单内。 齐凰儿也没和她母亲坐一起,她和几个公主坐在另外一个车驾中。 经过上次她进宫近一个月的努力,至少在表面上缓和了她和几个皇子公主的关系,至于他们心里真正的想法,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八哥其实人很好,凰儿表妹可以和八哥商量商量,将那紫云宫,让与表妹,表妹这般可爱乖巧,八哥定是愿意的。” 谢鸳坐在齐凰儿的左侧,她亲密地挽住了齐凰儿的手,热切地说着这些话。